文案
瞎写,什么玩意儿啊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晚 ┃ 配角:宁折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胡说八道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29   总书评数:2 当前被收藏数:0 文章积分:116,94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63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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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作者: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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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今晚的月色如刀,云影无痕,黑暗无所遁形。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宵禁严格。整座城市陷入沉睡,打更的声音和风穿街走巷,灯笼起伏如同这座城沉缓的呼吸。
      突然,急促而齐整的脚步声逆势而起,黑甲的武士手持火距,以建王府为起点,利箭一样散向四面八方。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沿途踹开每一道门,用鹰一样的眼神逡巡屋里每一个地方,而后离开,从始至终一语不发。众人一无所知,唯有颤抖和尖叫,在火把和脚步声把夜一寸寸碾碎中,暗暗揣度当局者的心思。在京城,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是要讨伐逆贼。
      阿晚躲在巷子拐角,贴墙听外面的动静。一队人马刚刚扫荡过去,泛着冷涩月光的铁甲渐渐走远。
      阿晚的刺杀失败了。她闯入建王房间的刹那,就与早埋伏在那里的影卫正面接了一招,而原本该待在房间里的建王却不知所踪。她上当了,这是个瓮中捉鳖的圈套。对刺客来说,刺杀目标消失,她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阿晚转身欲走,可是,在她回头的瞬间,刺客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一股气息,那是冰冷、强烈、摧毁一切的杀意!阿晚没有丝毫犹豫,在看清局势之前,抬手抽刃抵挡。
      “嚓”,短兵相接,只一秒就弹开,双方各退几步,站定了互相观察。
      来者是穷追不舍的影卫,阴影中他斗篷下的脸漆黑一片看不分明,手中的刀像夜一般深重。阿晚的手腕藏在袖子里微微发抖,那人的内力着实浑厚,刚刚只一下便震伤了她的手。对方还没有下一步动静,大概是受限于他那把大开大合的刀,在这窄巷里被束缚了手脚。两人如对峙的野兽,脚底不动,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出手的最佳时机。
      下一刻,两人同时身形一动,迎面朝对方冲去。
      对方一刀横劈过头顶,刀势逼人,阿晚矮身避过,同时匕首划着凌厉的弧度,直取那人腰侧。对方微侧身闪过,反手又是一刀。阿晚心下骇然,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他竟然反应如此灵活。她来不及收回匕首,脚挑着刀尖,就地滚了出去。
      再纠缠下去,恐怕在劫难逃。阿晚当机立断,借墙之力一蹬,从巷子上方奔逃。阿晚逃走的一刹那,背后一股尖利摄人的风箭一样追来,阿晚没来得及躲,肩膀就被破开,一把六棱的镖狠狠贯穿了她的肩胛骨。阿晚眼前一黑,有瞬间的眩晕,然而只是一秒,她就忍住了疼痛,脚步有意加快,却渐渐力不从心。
      对方紧紧跟了上来,眼见越来越近,阿晚甚至能感受到那把刀上破风的气势。
      那人果真出手了,在空旷地带,他抡手一挥,就是排山倒海的杀意。
      阿晚正要躲开,蓦地,从身后闪电般跳出一个白影,在阿晚未反应过来之际,抖开大氅兜头将她卷起来。阿晚以为腹背受敌,下意识挥匕首刺向身后,那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也无心恋战,只一手紧紧箍着她限制她的动作,裹着她几步几个跳跃,远远地便甩开了影卫,又七拐八拐避开搜捕的禁卫,倏忽间便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无论是阿晚还是影卫,均不明所以。影卫站在原地望着火把来回交汇错开,空荡荡的风吹过街道,刚刚的人影了无踪迹。过了一会儿,他回身遁入黑暗中。
      “别动!”在那人松开阿晚的瞬间,阿晚的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这一路她盘算几多,并未过多挣扎,只静静等待出手的那一瞬。她在同一时刻扫视了周遭,一个别致而陈设简单的房间,左边是敞开的窗,他们应是从那里翻进来,背后应该是门,对面墙上挂着一把古琴。屋内点了灯,映照出那人的模样。轮廓鲜明,眼中并无杀意。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便笑起来,也不怕她的威胁,放松身子靠着窗边的桌子,懒懒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他的视线移到阿晚肩上,抬了抬下巴,“处理一下。”
      阿晚没有感觉到恶意,收回了刀。但是她并未放松警惕,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了一下,低声道了句“多谢,来日再报”,便要翻窗而出。
      “现在外面都是搜捕你的禁卫,你要到哪去?”那人又开口,依旧是懒懒的,他换了个姿势,腰间那枚绿莹莹的坠子晃了晃。
      “你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救我?”这些问题在阿晚脑中呼啸而过,她很想问个清楚,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天亮之前她必须回去,否则,“那边”为杜绝她被捉住泄密的风险,会派人来灭口。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阿晚还是只道了句“多谢救命之恩,来日再报”,从窗口跳了出去。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倏忽消失不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声道:“很快就会再见了。”
      二、
      第二次见面来得比想象中快一些。
      那时阿晚正跟在乔装成男子偷溜出宫的庆煕公主身边,以贴身丫鬟之名行保护之实。说是偷溜也不甚准确,庆煕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从小骄纵惯了,隔三差五便要离宫出走,她的那点小伎俩上上下下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既然皇上默许,上上下下便装作不知情,只是总要动用许多暗卫来陪她玩这个无聊的游戏。然而这一回,只有阿晚一人。只有阿晚。
      “阿晚,这个好不好看?”公主在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上挑挑拣拣,提溜着不知什么东西,转身献宝似的举给阿晚看。
      阿晚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微笑起来,正要上前回答,心里突然升腾起一阵强烈的感觉,这感觉扯住了她的脚步,叫她踌躇,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阿晚不易察觉地微微后退,举目四望。
      果不其然,远远地响起一人嘶哑的吼声:“让开!快让开!”接着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奔来。人群轰一下四散奔逃,尖叫惨叫与混乱如同浪潮冲刷闹市。发疯的马冲进人群中,左突右进哗啦啦撞倒一堆摊位,老老少少连滚带爬躲避马蹄。驭马之人用力扯动缰绳,试图控制住马,然而饶是他急红了眼,马匹依旧横冲直撞,不见分毫停止。
      公主不明所以,好奇地探头张望。待她反应过来,狂马已近在眼前,高高扬起马蹄就要把她踢出去。公主大概是吓傻了,竟不知躲避,呆呆地看着马蹄越来越近,就要踏到她的面门上来。
      阿晚没有动,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人。
      千钧一发之际,斜侧飘出一个白衣公子。果真是飘,他仿佛身怀绝技,翩若惊鸿地掠到公主跟前,轻轻揽住公主腰身,原地翩翩转了几圈,又伸手在马身上拍了拍。说来奇怪,那马不知何故,竟真的和缓下来,哒哒跑出去一会儿,慢慢地停下。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可是公主觉着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桃花开了又谢,河水冻结然后融化,草木繁茂葳蕤接着衰败枯朽。公子凝望她的眼神含情脉脉,如同春天的湖水般温柔。
      “姑娘,你没事吧?”公子将公主扶稳,问道。他的声音同他的相貌一般好。
      “啊?哦。”傻呆呆的公主回过神,有些羞涩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唯有……”说道一半,她想起一件事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她上下打量自己,一身男装天衣无缝。
      公子微笑:“姑娘天姿国色,不是衣物可蒙蔽的。”
      公主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脸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知公子名讳?”
      “在下,宁折远。”
      阿晚慢吞吞走向公主,适时捏出惊慌担心的表情,正要说点什么,公主率先转过身,直走到赶来欲道歉的驭马之人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啪”狠狠甩了他一耳光,骂道:“闹市纵马,你知道是多大的罪吗?!要是本公……子伤了一根毫毛,你就等着死罪吧!”
      对方理亏在先,又不清楚眼前之人的底细,怕是哪家权贵乔装的公子,不敢还手,唯唯诺诺地应答。
      公主撒够了脾气,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续事务官府会处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欲与他过多纠缠。
      “那个,宁公子不会觉得我过于野蛮了吧?其实我平常还是很温柔的。”闹够了的公主终于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不会,当真可爱得紧。”宁折远笑道。
      “是、是嘛……”公主低下头,不敢看宁折远。
      一时无话。阿晚疑心再这样下去,怕是天黑了也干不成什么事,不禁低声提醒道:“公主。”
      “啊,对,”公主如梦初醒,忙向宁折远介绍道,“这是阿晚,我的丫鬟。”
      阿晚其实生得没有奴婢相,她的脸很白,笑起来温柔又宁和。宁折远的目光触到她,缓慢向下移动,停在她的肩膀上,露出洞悉秘密的神色,微微点头,不言一字,却仿佛在说“别来无恙”。
      阿晚提了提嘴角。
      “宁公子是要往何处去?”公主生怕宁折远跑了,问道。
      “游历四方,正要去往荆南。”
      “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公主惊喜道,“我正要到荆南去投奔亲戚,不如我与公子结个伴吧。”
      宁折远有些诧异:“姑娘与阿晚姑娘两人出远门?”似乎对两个姑娘家家的安全表现出了极大的忧虑。
      “所以我才扮成男子模样嘛。”公主信口雌黄。
      宁折远不疑有他,爽快地答应了,与公主边走边聊。阿晚跟在他们后头,在出城门前,她看到宁折远回头,冲她眨了眨眼。
      暮色四合,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公主兴奋过头,叽叽喳喳地不肯睡。她躺在床上,冲替她收拾的阿晚道:“阿晚阿晚,宁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嗯。”阿晚把东西清点好又塞回包里,淡淡应道。
      “他今天救了我,按照话本里说的,我应该以身相许。”
      “公主,您话本看太多了。”
      “可是,不知道皇兄会不会答应,”公主没理会阿晚,颇为惆怅地打算她的未来,“我可是为了躲避皇兄指给我的那门亲事才跑出来的。”
      阿晚看了公主一眼:“淮安王是个手握重兵的人。”
      “那有什么用,我又没见过,万一是个丑八怪呢?”公主忿忿。
      “我听说淮安王不久前已经进京了,公主若是感兴趣,不妨先探一探。”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找到真爱了。”公主向来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毫不避讳道,“我得想个办法把他拐到宫里去。”
      阿晚没有再回答,她替公主掖了掖被角,放下窗帷,吹了灯,往外走去。
      “阿晚,今天,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公主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有些闷闷的。
      阿晚的脚步顿了顿,但她只停留了片刻,便装作没听到,在身后关上了门。
      公主,阿晚在心里回答,我不能救你,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三、
      “比起保护一个人,你更适合刺杀。”宁折远和阿晚并肩坐在屋顶上,远眺朦胧的群山。今晚的月色温柔,脚下的森林与灯火一起沉睡。
      “你比谁都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淮安王殿下。”
      宁折远笑起来:“你之前说救命之恩来日再报,是认准了一定会调查到我的身份么?”
      阿晚抱着膝盖,歪头看他:“殿下,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
      “你现在不就是在报答我么?”
      阿晚摇头:“这是任务,不算。”
      宁折远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跟我讲讲你的过去吧。”
      阿晚沉默,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她开口道:“我出生在殿下的封地。”可是她突然停下来,似乎觉得不妥,没有再继续,“殿下,这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这也属于不可说的机密么?”
      “这倒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所以也就无从谈起。”
      “阿晚,阿晚,”宁折远低低呼唤她的名字,“这是你的真名么?还是只是一个代号?”
      “名字本身就是代号,又岂有真假之分。”阿晚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话锋转道,“殿下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殿下选择了陛下,我们很高兴。”
      “眼下建王才是手眼通天的人。”
      “我们既为陛下而生,自然生死追随陛下。”
      “真傻。”宁折远评价道。
      “不知道建王会用什么迎接殿下?”阿晚抬头望着月亮,晚风吹动她的长发。
      “他很快就会出现的。”
      宁折远说的果然没错,几天之后,他们正在一家茶水店歇脚,一盏茶尚未喝完,就闯进来一群官差,拿着一张画像到处搜查,说是捉拿不久前行刺建王的刺客。阿晚刚欲趁乱遁走,一个凶神恶煞的官差已比对到他们这桌,凌厉的眼神在公主和画像之间来回逡巡几遍,大喝道:“就是她,快捉住她!”
      话音刚落,所有的官差便哗啦围上来,为首的络腮胡抽出大刀,作势要捉拿公主。
      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嚯一下站起来,厉声骂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我们奉命捉拿刺杀建王的逆贼,快束手就擒吧!”
      “刺杀?”公主高声辩解,“我没有,我不是刺客,你们认错了!”
      “建王亲手做的画像还有假?休要狡辩,快拿下!”
      公主见他们蛮不讲理,明晃晃的刀子迫在眉睫,脾气上来了,也顾不得身份暴露,摆出公主 的架子:“谁敢!本公主是大胤的庆宁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你们谁敢动我!”
      官差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谁不知道公主在宫里好好待着?胆敢冒充公主,罪加一等!”
      “你们!”公主还欲说什么,官差已动起手来。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宁折远与阿晚一前一后将她护住,与官差缠斗。一时间桌椅横飞,杯盏破碎,店中的人纷纷奔逃。
      宁折远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三下两下便将官差收拾得七七八八,冲着门口就要走。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木头爆裂之声,屋顶霍然破了一个大洞,一把重剑从天而降,罡烈的剑气如泰山压顶般坠下,气势迫人,雷霆万钧,直取阿晚颈后。阿晚猛然抬头,躲闪不及,眼见就要挨下这排山倒海的一剑,宁折远不知何时折返,抱着她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剑锋。“咚”一声,重剑直直插入地下,足有几尺深,周围的石块轰然碎裂,尖利的碎石与强烈的剑气击中宁折远右臂,当下便衣袖破开,血肉飞溅,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滴滴答答蜿蜒着鲜血。可以想见,若是方才阿晚被击中,只怕是要死无全尸。
      “快走!”顾不得伤口,也来不及探究这从天而降的剑来自何方,宁折远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拖着公主夺命而逃。阿晚也不含糊,利落地翻身爬起,踹倒几个杂兵断后。
      一阵忙乱仓皇七拐八弯不要命的狂奔之后,估摸着官差暂时不会追来,三人在荒郊野外寻了间破庙躲藏,倚靠着那尊挂满了蛛网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塑像休息。阿晚撕下一截衣角,简单高效地给宁折远包扎伤口。
      “宁哥哥,你没事吧?流了好多血啊!”公主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宁折远抚慰地朝她一笑:“不要紧,看着吓人罢了。”
      “宁哥哥,我不是刺客,他们认错人了,你相信我!”公主急急解释。
      “我知道。”宁折远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对不起啊宁哥哥,一直对你隐瞒身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公主颇为沮丧地低着头,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关系,这些事以后再说。”
      “嗯。”公主重重点头,得到了安慰,又开始关心起宁折远的伤口来,“宁哥哥,你的伤……不然还是找个大夫吧?”
      “不行,公主。”阿晚边一圈一圈绕着布料,边回道,“现在城中肯定戒备森严,说不定官差正在大夫家里守株待兔。”
      “那该怎么办?宁哥哥伤势这么重!”说起来宁折远还是为了救阿晚才受的伤,公主有些迁怒于她,顿时没好气地回道。
      “先休息一会,等宁公子的伤势好些了,再另作打算。”
      公主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起身往外走去:“那好吧,我渴了,到附近找水喝。”
      “公主,太危险了,我陪你去。”阿晚欲跟上去。
      “不许跟过来!”公主气哼哼的,“你好好照顾宁哥哥。”说罢消失在门外。
      阿晚原地踌躇了一会,终究没有跟上去,转身在宁折远身边坐下。
      “你又救了我一次,殿下。”
      “很快你就有报答的机会了。”宁折远满不在乎,用不正经的语气讲正经事。
      阿晚不说话,怔怔盯着他伤口上渗出的血迹。这痕迹艳红,新鲜,热烈又森冷,不知怎的,让阿晚想起了不久前宁折远送她的花。
      五月的京城郊外杂花生树,公主在前头蹦蹦跳跳,手里捧着路上采的乱七八糟的花,宁折远与阿晚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缀着。
      “她手里塞了那么多,阿晚姑娘不想要一朵么?”宁折远朝着公主的方向,问。
      “都是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罢了。”
      “是么?”宁折远笑道,“我以为小姑娘都爱这些。”
      阿晚不答,牢牢盯紧公主。
      宁折远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也没有再搭话。没一会,他忽然脚底一滑,溜到路旁的杂花野草丛中,阿晚不明所以,刚扭头去看,他人影一闪,已经回来了,手里拈着一朵极艳的花,微笑道:“阿晚姑娘也该有一朵花。”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地将花插到阿晚头上,不给她回应的机会,笑盈盈地走了。
      阿晚原地愣了愣神,呆呆望着宁折远的背影,尔后慢慢把花摘下拿在手中看了许久,直要将花看得烧起来,才缓缓压平,小心地、细致地揣进怀里。
      “你在想什么?”宁折远打断了阿晚的回忆。
      “我在想,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宁折远看了看天色,日头西坠,夜色将临,他们相对无话的这许久时间,距公主“找水”已过了几炷香有余。
      “快了,两人都是。”
      阿晚正要回答,就听见公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就是这里。”
      “公主。”阿晚起身迎上去。
      公主进门,目不斜视地从阿晚身边走过,直走到宁折远跟前,侧身让出其后拎着药箱的中年大夫:“大夫,快救救宁哥哥。”
      阿晚皱眉,与宁折远对视一眼,宁折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公主的眼风扫过来,阿晚垂下眼睑。
      这大夫倒是个实在的,也不问缘由,上来就拆绷带,处理,上药,行云流水,手法娴熟。完事后收了阿晚的钱,拱手一拜,转身便走,整个过程一语不发,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大侠之风。
      “公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公主打断阿晚的话,“我不会放着宁哥哥不管的,这个大夫是我之前出宫时认识的,与我还算有交情,绝不会泄密。”
      阿晚无话可说,显然公主也不屑于与她争辩,蹲下身托着宁折远重新包扎过的手臂,心疼地吹了又吹,逗宁折远开心。
      好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骚动就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步。“给我仔细搜!”一声令下,火光由远及近逼近,仔细听还能听见火把在风中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人影与脚步重重,看样子来的人马应是不少。
      “他竟敢骗我。”公主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咬牙切齿。
      “阿晚姑娘带着公主先走,我去引开他们。”宁折远当机立断道。
      “这不行!”公主急喊,“宁哥哥身上还带着伤,阿晚,你去引开他们!”
      “公主听话,快走!”宁折远催促道,用眼神示意阿晚。
      “阿晚!”公主瞪着阿晚,试图用公主的威严逼她。
      阿晚没有犹豫,一把拎起公主,也不管她剧烈的挣扎,半拖半拉从后门带走。
      “阿晚,你竟敢以下犯上,本公主要你诛九族!”公主气急败坏,无奈还是被拉走了。
      宁折远待他们走远,叹了口气,整整衣冠,掸去灰尘,挺直脊背。他一只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衣着有些狼狈,可是当他的眼神一变,便忽然有了贵气,如同久居上位者般从容。
      一个人走了进来,宁折远转身对上他,不急不迫道:
      “幸会,建王殿下。”
      四、
      “放手!”跑到安全地带,公主一番挣扎,终于挣开了阿晚。
      “啪!”公主一巴掌狠狠呼到阿晚脸上,“阿晚,你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连本公主的命令也敢违抗!”
      “公主,阿晚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笑话,你分明就是图谋不轨,狂马那件事我就看出来了,你压根就没想救本公主!”
      “……”
      “怎么?没话说了是吧?”公主冷哼一声,“之后再收拾你,现在,本公主命令你带我回去救宁哥哥。”
      “公主,这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
      “大胆,我是大胤的公主,谁敢动我?”
      “没人会相信的,公主。”
      “没……等等,我想起来了,”公主急中生智,“我有一块公主的特制玉牌,就在……”她开始着急忙活地浑身搜寻起来,却遍寻不着,急得团团转,“我记得之前还在身上的。”
      “应是落在茶馆里了,公主,阿晚前去找寻玉牌,你暂且在此等候,千万别乱跑。”
      “还用你说,快去!”公主估计恨不得踹她一脚。
      阿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飞速前往茶馆。
      “淮安王殿下对本王的诚意可还满意?”建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仍旧器宇轩昂,一双眼虎豹般摄人。他与宁折远单独待在破庙里,进行一场两个人的谈话,追随而来的侍卫兵马撤出不远,将破庙团团围住。他已经对宁折远旁敲侧击许久,对方总是装傻充愣,他干脆放弃了机锋,决定单刀直入,开诚布公。
      “诚意?建王指的是污蔑公主是刺客的事么?”宁折远似笑非笑。
      “污蔑?本王说她是,她就是,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本王曾经想过用很多方式来向殿下表明本王有值得被殿下选择的实力,用钱?用美色?还是手底下的禁卫军?现在看来,都不如杀一位公主来得简单高效,况且,还是一位殿下并不想娶做王妃的公主,岂不美哉?”建王侃侃而谈,丝毫不掩盖他的野心。
      “建王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讨我的欢心,莫非,其实建王对我倾心已久?”宁折远调笑,不小心便露出了流里流气的一面。
      “……”建王一时被噎住,似有不快,但很快就恢复神色,“殿下此次进京,不就是要在本王与陛下之间择一主么?本王不多费点心,如何比得上殿下与陛下血浓于水呢”
      宁折远指指手臂道:“建王如此待我,我有点寒心呐。”
      建王看宁折远有所松动,道:“手下人没轻没重,回去任由殿下处置。”
      “唉,可是现在就挺疼的。”宁折远颇为浮夸地叹了口气。
      “殿下,这是在拖延时间么?”
      “非也非也,毕竟建王,才是瓮中之鳖。”
      建王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之前那些侍卫还在时细微的声响均遁匿得干干净净,仿佛原地消失了一般,他皱了皱眉,唤道:“陈正。”
      没有人回答。他明白在他同宁折远周旋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尝试着再唤了一声:“陈正!”
      “建王叫的可是他?”这回终于有人应声而入,却是本该镇守京城西门的方鼎丰。陈正被捆住了手脚,嘴里塞着破布,呜呜咽咽地由方鼎丰提进门,扑通一把摔到建王面前。随着方鼎丰这一嗓门,过于静谧的周遭渐次填充了其他声音,人的呼吸,脚步,兵器碰撞,铁甲摩擦,一队人马又悄然出现,但是建王知道,这已非原来的那支了。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但还是竭力忍住怒意,朝宁折远沉声道:“原来殿下已经做出选择了。”
      宁折远笑笑,没答话。
      “殿下,此人如何处置?”方鼎丰踢了踢陈正,向宁折远请示道。
      “押下去。”
      方鼎丰依言办事,把陈正拖下去,破庙里又只剩下建王和宁折远两人,气氛安静诡异。双方对向而立,都紧紧捕捉着彼此的眼神,试图从里面找出只言片语。然而建王大概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他静立片刻,猛地暴起一拳挥向宁折远。宁折远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手,侧身闪避。建王一击不着,跟着就是一记扫堂腿,宁折远轻飘飘翻身躲过。建王回身再次袭来,同时袖中滑出一柄短刀,银光闪烁的刹那箭般弹向宁折远胸口。
      “唔!”刀尖离宁折远胸口还有半寸,建王便再也动弹不得。后背的剧痛瞬间贯穿了他,夺走他所有注意力。他低头,没有看到创口,但是他能感受到,插在他身后的是一把匕首,极薄的,无坚不摧的,只要从他身体里拔出去,他就要血溅当场。身后的人没有拔出匕首,相反,她又推进了几寸。这一回,建王看到了,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去,他的生命与野心和这鲜血一同流走。濒死的最后一刻,他转头,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刺客,面容平淡无奇,却有着刀刃一般冷 酷的眼神,对他的死相若无其事,仿佛眼前空无一物。
      建王,这个曾经权势滔天甚至意图拉拢淮安王对抗帝势的人,平常被锁在层层严密的保护之下,众人莫敢仰视,久而久之便让人忘记了,他肉体凡胎,刺杀他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这是怎么回事?”左右等不到人匆忙赶来的公主乍见杀人现场,惊讶道。
      宁折远忙上前安抚,半哄半骗地带她离开。与阿晚擦肩而过时,两人视线有一瞬的交汇,蜻蜓点水雁过长空般短暂地轻轻触碰,又似乎一寸一寸被拉长,一只雨燕落在蛛丝上,而后悠悠然飞走。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方鼎丰进来处理现场,见到阿晚,客气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他不敢忽视阿晚,或者说,不敢忽视她身后的那个机构,那份力量。阿晚是他们当中顶尖的刺客之一,顶尖并不意味着永远悄无声息,恰恰相反,他们普通,不起眼,可以以假乱真地混入任何人群,所以他们拔刀总是出其不意。他们是皇帝暗处的一把刀,刀锋所指,皇帝的旨意无往不利。因此当两个时辰前,这个女人拿着一半直属于皇上的遣兵令来找他,要求他以立即调用一半禁卫军前往京郊时,他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皇上要有所动作了。一个月以前,也许是这个女人,也许是别的人潜入建王府进行刺杀,世人多以为他们本意是要杀了建王,不过未能得手罢了,然而管有京城部分禁军的方鼎丰明白这不过是一个诱饵,一个引出禁军中建王势力的陷阱。当时建王捉拿刺客的指令传达到时,方鼎丰仍有犹豫,后来他无数次庆幸自己的举棋不定。那些闻建王令而动的人,不久后便或明或暗地被皇上以各种名目打压,如今建王已死,只怕他们覆巢之下无完卵。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建王势力一时恐怕难以连根拔起,但皇上既连建王也敢如此草率地处置,心中想必已有打算。
      阿晚回去之前最后再看了建王一眼。很快,建王之死便会以“意图谋害淮安王,行凶过程中被失手杀死”的名义昭告天下。阿晚晓得陛下的心思,建王并非皇室宗亲,当初不过一个小小的武状元,年轻时立过一些战功,后边患平息,接掌禁林军,凭着过人的手腕才爬到如今的位置。皇上想杀他,不屑于三堂会审,甚至不想让他全须全尾有名有份地死去,他要他糊里糊涂地折戟于一个不知名的刺客手中,他要他卑贱地死去,如同他当初卑贱地来。至于阿晚,刑部当然能把她挖出来,推到台前承担一切罪责,然后关于“阿晚”这个人的所有信息都会被销毁,仿佛她真的已经死去,随后她以另一种身份重生,资料齐备得有完整的人生轨迹可循。他们真正地摧毁一个人,捏造一个人。
      我的过去?阿晚想起宁折远曾经提的那个要求,无声地笑,心道,不知道,你想听的是哪一个身份的过去?
      五、
      “还是凌安你聪慧,演了一出马下救人,又在生死关头不然依庆煕的性子,恐怕要哭闹着不肯下嫁于你了。”皇上下了朝,和宁折远在园中散步,悠悠道。凌安是宁折远的字,皇上与宁折远是血亲,幼时同宁折远颇有交往,后来宁折远回淮南的属地了,皇上也许顾念旧情,依旧保留着这略显亲昵的叫法。
      “将刺客以护卫的身份安在公主身边伺机而动,凌安可比不得陛下。”
      “凌安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言下之意,怕宁折远临到头下不去手,干脆派了人代劳。
      “陛下教训得是,”宁折远顿了顿,“皇上,那个刺客……”
      “自有她的去处,凌安不必多虑了。”
      宁折远应了声。
      “说起来,寡人听说,建王府潜入刺客那一晚,有疑似凌安你的人救走了刺客,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胡乱编排,凌安可要留心。”闻言,宁折远手心直冒冷汗。皇上这是旁敲侧击,叫他不要有非分之想,但是又给了台阶下,多半是因为宁折远最后选择了他,他便不再深究宁折远一个亲王半夜跑出去的意图。
      “竟还有这等事,凌安自当留意。”
      “嗯,寡人同你先去看看庆煕小丫头吧,她不定又闹成什么样。”
      宁折远回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但除了交叠的宫墙,无任何奇特之处。他答应着,跟上了皇帝陛下的脚步。
      公主出嫁那天,阿晚还在监视一个自建王倒台之后势头日盛的重臣。这位重臣于公主出嫁这样隆重的日子里称病不出,着实可疑,阿晚便在他家潜伏了一天。等她确信这位重臣真的是病卧床榻,无甚可猜,匆匆追到郊外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远,她只能看见一个零零落落的尾巴。至于那对位于队伍前头的新人,她极尽了目力也探不到。
      孟夏的风有些粘滞,裹着夕照退到山后面去。阿晚掏出那朵干瘪的花,看了看,不费力气地扯碎了,扬手洒在将临的夜幕中,转身沿原路返回。
      “殿下,你之前,为什么救我?”
      “我见过你,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江宁。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孩子,某一年元夜,你将手里的花灯送给了我,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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