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自娱自乐文。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绿芽叶不语 ┃ 配角:不重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娱自乐文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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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787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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柷敔

作者: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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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完结



      一、
      城外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几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绿芽把脚往回缩了缩,靠坐在墙边,紧紧护着怀里的箫。
      绿芽会吹箫,也吹得很好。她十岁时,有位道人路过她家门口,偶然听见她的箫声,心有所触,掐指给她算了算,道是她以后可凭此物飞黄腾达。绿芽很高兴,虽然她那时不太懂飞黄腾达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是个好词。后来她识了字读了书,明白了,便愈加珍惜自己的箫,连此次逃亡都一路带着,被爹娘骂了就呲牙咧嘴瞪得老凶。
      如今世道是真的不太平,各地藩王起乱,到处抓壮丁、抢东西,连别人祖坟都挖,日子过得惨兮兮不安生。绿芽一家原本在南方过得好好的,种地养鱼挺快活,但那里的淮安王突然兴兵打仗,说是朝堂奸佞当道,他欲承天顺命清君侧。他们没办法,只得跟着逃亡的队伍一路北上,窜到了京城。可惜皇帝陛下下了懿旨,给流民布施安顿可以,但就是不让进城,除非城里头有人接应,能好生休息。于是大多数像她一样没亲戚没背景的人便只能堆积在城外。
      绿芽在逃亡的路上听到许多关于皇帝陛下的传闻,大家都猜测他此举是为了防止奸细混入城中,但绿芽觉着皇帝陛下纯粹就是眼不见为净,因为她将大家口中关于皇帝陛下的信息整合之后,得出一个结论——皇帝陛下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哪怕大家总是夸他仁慈。
      做皇帝可不能太仁慈啊。绿芽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空。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城中飞出一团一团的棉絮,像稀薄的雪——绿芽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毕竟她是个南方人,对雪没什么太直观的印象。她伸手去抓,棉絮就轻悠悠地飘走了。
      绿芽又叹了口气,她等得有点无聊了。爹娘带着弟弟混到城里,说是有熟人,叫她在外头等着消息,可是日头已经从东边移到头顶了,他们依旧不见人影,绿芽颇是百无聊赖。绿芽无聊的时候就想吹箫,于是她就真的吹起来。旁人在聊闲话,追忆大靖王朝最鼎盛时的光景,也有小孩子吵吵闹闹,争抢来之不易的半块糖。右边那家人的老母亲饿死了,媳妇哭哭啼啼,左边那家人的男人刚寻来一锅野菜,咕嘟咕嘟烧得响。绿芽都不关心,她只吹自己的箫,但她饿得发虚,气提不起来。箫声飘浮着,细细悬吊,不肯落地。纵然如此微弱,绿芽还是听出了不对劲。她举箫查看,发现箫身上一丝极细的裂痕。
      大概是天气太干了。绿芽第三次叹气。
      “绿芽!”
      忽听有人唤她,绿芽忙回头,目光越过重重的人潮,发现是爹娘和弟弟。他们手拉着手站在城门口,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身旁是为浓妆艳抹花红柳绿的妇人。
      绿芽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她没有犹豫,最后再叹口气,走了过去。
      二、
      这年头,卖女儿也没什么稀奇的。绿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心里不情愿,倒也不哭不闹,只向爹娘磕了个头便跟老鸨走了。据说她的价钱是四斗米,比均价多了一斗,因为她箫吹得好。绿芽想了想,不知怎的,内心竟觉着有些骄傲,好像自己比别人金贵似的。
      绿芽不用接客,那天她正给妈妈奏一曲《过江南》,被路过的如雪姑娘听见,如雪姑娘就把她点走了,要绿芽给她当乐童。如雪姑娘是这儿的头牌,妈妈不敢拂了她的面子。
      如雪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节奏长而舒缓,适合对坐吟诗。确实有很多人想找她吟诗,但如雪姑娘眼光高得很,能听她弹琴的只有几位大世家的公子。这几位公子找她不为吟诗,而是坐在纱幔后,边听她弹琴边喝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朦胧的话,像是深奥的游戏。虽然他们总是不好好说话,一来一回的挑逗里藏着阴讳的真意,不过绿芽浸淫久了也就懂了,无非就是家族与藩王间的斗争。
      绿芽懒懒地和着如雪姑娘的调子,这首《雁归巢》她已经很熟悉,吹得便有些漫不经心。纱幔外的姚公子用筷子轻扣茶盏,唠些天下的闲话。他说出云公子叶不语今日便要进城了,城中乃至天下的局势怕是要大变。可是绿芽听他的语气一点也不着急,这很奇怪,绿芽想,如果她是出云公子,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料理姚家。姚家在四大世家里势力最为单薄,除了姚家便可敲山震虎。
      一曲终了,如雪姑娘还在和姚公子说那些幽深的闲话,绿芽往窗边靠了靠,悄悄透过窗上的缝隙往外瞧。这间房临街,离地三层,底下人声熙攘无孔不入。窗户钉死,只能从窄缝间窥见半点天光。他们都说这是取闹中取静之意,绿芽对此雅兴嗤之以鼻。她常常从里张望,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远处明觉寺的尖塔,偶有飞鸟起落。
      外头似乎起了骚动,原本杂乱的混沌里忽地拔起几声惊呼,于是所有不甚明晰模模糊糊的声音俱汇成一句词,层层叠叠奔涌。绿芽心里猛地一跳,虽然她挤眉弄眼半天也没从那条窄缝里看到任何情况,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有个大人物要来了,有个大转机近在眼前。
      绿芽扭头看向如雪姑娘和姚公子,他们对骚动充耳不闻,依旧半真半假地调笑。地板传来震颤,那是狂乱的人群在惊动。绿芽看了他们一会,握紧手里的箫,卯劲,吸气,吞吐着勇气与决心,突然冲出门。
      “哐当”,绿芽踹开了门,蹬蹬往楼下跑,如雪姑娘在后头急唤她,可她没有回头。她在人群中左突右进,很快挤到二楼的栏杆旁。前后左右的人海潮般扑上来,把她死死压在栏杆上,她被横胸的栏杆硌得差点没吐出来,但她毫不理会,伸长脖子探头而望。
      一阵密集喧天的锣鼓声过后,街上的行人分列两旁,窃窃私语,出云公子的队伍在语声中远远压来。十几匹火红的马打头阵,毛色如同火焰。马上是铠甲皑皑的勇士,手握长剑,面目森冷。后面缀着一列长长的队伍,士兵们持着刀枪,步调齐整,仿佛一面缓慢推进的坚盾,武器上泛着刺目的日光。骑兵后面士兵前面的是出云公子,他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白衣和马融为一体。大旗裹着风在他身旁卷动起伏,仿佛波涛。他目下无尘,好似随时准备飞升而去,又好像在扫视全场,预备大杀四方。他扯着缰绳,仿佛扯着天下的命脉。他一语不发,脸色淡淡的。
      绿芽突然流下眼泪,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这也不重要。她举起箫,吹响,把被挤得几近窒息的胸腔中所有的气都吐出来。人声喧哗,沸反盈天,她自己也听不见她的箫声,可她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她觉得她现在是一口气一呕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她用箫声了结,又用箫声自救。
      出云公子的队伍从长街上走过,四周都是人,大多与他不相关,却都在吵吵闹闹他的事,叶不语淡淡地放远眼神,算计起别的事。蓦地,他听到了一缕缥缈的箫声,虽然细如将死之人的哀吟,他还是确信他听到了。他凝神去听,世界就从身后远去,隔出一方隐秘的天地。箫声清晰起来,柔柔地缠上他,将他全身包围。他仿佛摸到了世上最轻的纱,从颠倒众生的妖孽裙摆上裁下。他看着那匹纱在指尖缠绕,然后风一样飘向远方,化成流云,默默地消失在青空一端,留下的那抹痕迹比姑娘眼尾扫过的朱砂还要让人迷惑,让人沉沦。
      叶不语勒住马,回头寻找箫声的来处。他几乎一眼就撞到她了。那姑娘有一双明亮而勇敢的眼睛,她泪流满面,正奋不顾身地吹一首曲子。
      他在马上,她在楼上,他们四目相对,而世界喧嚣。
      三、
      “你叫什么名字?”
      “绿芽。”
      “你曲子吹得很好。”
      “可惜箫坏了。”
      “那你跟我走吧。”
      “好。”
      绿芽成了国手,她没有通过任何考核,就空降到了这个位置。不过这也没什么新奇的,皇帝陛下的京城被广安王层层围了起来,明面上是保护,实则挟持监视,皇帝陛下对广安王言听计从。而出云公子是广安王账下最名动天下的幕僚,在广安王那里分量颇重,出云公子让绿芽当国手,绿芽岂有当不上的道理。一年里,她在各世家中声名鹊起,往来于匆匆交替更迭的权贵,名气与技艺一同水涨船高。
      盲眼的乐师敲了三声柷,乐器就一拨一拨生长,空蒙蒙地混合。像是浩瀚的风掠过海面,搅动着浪潮,磅礴的太阳挣挣破出,巨龙在山谷中低沉吟啸。绿芽位列乐师中,徐徐转高一个长音,爬着爬着,就要到顶峰去。声浪浑厚,将她绵密地包裹,压上她的脊背。她想低头跪拜,仿佛看见神灵的降临。万民臣服在祂脚下,所有人的头颅低垂,神灵的目光要把他们焚烧殆尽。
      绿芽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她正吹着最高的那个音,在山顶上猎着猛烈的风,可她突然不吹了,提起裙角头也不回的从队伍中跑出去,跑到那片衣角那去。排演断崖式骤停,大家呆愣楞地看着她跑,面面相觑,没人敢说一句话。
      叶不语等她跑到面前,喘匀气,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绿芽忙跟上他,与他比肩而行。一路沉默着转了几个弯,眼看就要到偏门,叶不语忽然停下,绿芽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叶不语微笑,抬手把她头上的海棠花瓣轻轻摘下。
      “排演进行多久了?”叶不语问她。
      “自谢家离京那日起便开始了。”
      “哦,那也有三个月了啊。”
      “姚孟谢三家已是回天乏力,王家估计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不,”叶不语笑了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大世家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不过皇上倒是好打发。”
      “聪明。”叶不语夸她,“知道为什么要排这一出《丹陛大乐》么?”
      绿芽抬头透过枝桠看四月的青空,海棠凌乱,繁华切割了她的视线:
      “为新的王。”
      叶不语没有回答,又转身向前走。绿芽懵懂地跟着他出了偏门,不知要到哪去。
      “这是去哪?”绿芽没忍住问。
      “明觉寺。”
      明觉寺在混乱的京城中保持着一贯远离尘俗的清冷,大靖王朝在最鼎盛的时候求不得它一个青眼,如今国力衰微,也不见它问天改命。但它的香火一直旺盛不息,大家都说,这里的大师实诚,只讲实话。绿芽还在云梦乡时,常常从窗缝间瞧它,它离绿芽总是远远的。
      叶不语是从后门进去的,他在外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按理说是最为和尚们所不屑的人,但却意外地与空慧大师投缘,来来去去地取得了走捷径的资格。通往禅房的路曲折幽深,古木参天,新叶的影子叠在地上,风吹过沙沙地抖动出光斑。
      “叶施主。”空慧大师正提着水一排一排浇花,听见脚步声,也不惊讶,转过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空慧大师。”叶不语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空慧大师的目光落在绿芽身上:“绿姑娘。”
      绿芽微微惊讶:“大师认得我?”
      “叶施主曾提及过绿姑娘。”
      绿芽没有搭话,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空慧大师引他们到凉亭里坐下,斟茶聊了会天。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禅语,不过是些微末的碎语,聊天气,聊新种的花。临了,空慧大师问起叶不语此行来意。
      “还求空慧大师为绿芽新取名姓。”
      绿芽垂眼去看手中的茶,碧绿碧绿的,像一汪春天的潭水。
      空慧大师无波无澜又仿若饱含深意的一双眼投在绿芽身上,半晌,道:
      “便叫浓枯吧。”
      三个月后,排演了六个月之久的《丹陛大乐》终于为新的皇帝奏响。广平王终究是不满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偏要亲自试一试做皇帝的滋味。他似乎并没有篡位谋反的自觉,反倒自命为顺天而起的英豪,要逐鹿群雄,一统天下,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是第一个长驱直入京城的人了。因此,他的登基大典可谓空前绝后,倾尽物力。
      祭坛前的椅子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冕服,丞相陈江白领着百官在不远处站着。陈江白本不该在那个位置的,前朝——大靖已名存实亡,确乎该这么叫了——丞相方世禄历经三代皇位的更迭,从小看着皇帝陛下长大,情义深厚,自然是不肯为广平王效力的。自广平王入京以来,他便称病不出,连带着许多朝臣跟着他消极怠工,很有跟广平王示威的意思,最后倒白白便宜了资历才能均不够格的陈江白和他的一堆同僚。不过广平王也不需要陈江白一伙人多么冠盖满京华,他有出云公子。如今他根基未稳,听话的人才最受宠。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丞相望着冕服高声喊道。语毕,陈江白率领百官将广平王扶上了龙椅,给他换好龙袍。
      “排班!”通赞叫道。柷敲过三声,他们排演了六个月的《丹陛大乐》就沉雄地在殿中膨胀。绿芽,或者叫浓枯,吹着曲子,毫不畏惧地看向龙椅上的人。那身龙袍可真是金光熠熠,衬得新王的眉目愈发威严与不可亵渎。他的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深不可测的压力,眼中仿佛翻滚着云涛。众臣朝他三拜,平身,又三拜,平身,诚惶诚恐,不敢与之视。他们等着他的奖赏,畏惧他的惩罚。新王不必说一句话,他只端坐在高位,所有人便向他跪拜。
      不,也不是所有人。绿芽转了转眼珠,寻找站立一旁的叶不语。叶不语没有战栗或激动,一身潇潇落落,有些格格不入。他正好接住她的目光,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绿芽忙错开视线,四顾殿中。
      绿芽看见了皇后,原来已经到了册后环节了。她知道这个女人,做广平王妃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富家大小姐,虽衣食无忧,却也无权无势。后来她嫁给广平王,倾尽家产襄助夫君的事业,于广平王如今地位多有功劳。吃过苦,杀过人,千锤百炼,早看不出那幅大小姐娇滴滴的样子了。她如今是真风光无限,华服曳地,穿金绣玉,凤冠上的珠子多得摇摇欲坠,上百个乐师排演大半年,就为给她的册后典礼助兴。她现在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了。
      谁不羡慕。绿芽放缓了音,想。她垂眸,不去看那个风头无俩的女人。
      典礼既成,敔刮三下,乐声戛然而止,大殿寂寂无声,仿佛人去楼空,风过无痕。
      四、
      这天下谁都想分一杯羹,各地诸王岂能容忍广平王一人独占江山。诸王打着讨伐逆贼的旗号联合起来,呈合围之势意图吞了新的王。形势固然严峻,叶不语倒是不着急。诸王各怀鬼胎,联盟其实不堪一击,只消各个击破便可。但事情终究棘手,叶不语整日忙忙碌碌,绿芽鲜少能与他见上一面。
      “我听人说,武阳侯的人马已经过了崤函关,不日便会抵达京城。”绿芽难得见到叶不语,今日到明觉寺走一走,没想到竟碰见他在此,不免问起情况。
      “确实如此。”叶不语盘腿坐在亭中,斟了一壶酒。空慧大师到前殿给人讲经去了,叶不语也就不避讳酒水。
      “皇上那边怎么说?”
      “皇上东征西讨惯了,想得简单,无非开门同他一战。”叶不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给绿芽也斟了一杯酒,“你也来?”
      绿芽不太会喝酒,也就没有动。
      “我从国窖里偷出来的好酒,可惜了。”叶不语状若惋惜地摇摇头,仰头一饮而尽。
      “别喝了。”绿芽按住了他再倒一杯的手,“岑太医为了避祸已经离京南下了。”
      出云公子身体不好,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他在人前总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虽然也有精神的时候,但终归好的少坏的多。坊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窜出流言,说出云公子其实已经死了,被秘密地埋在哪里哪里,为了稳定人心,皇上叫人压住消息,装成风平浪静的假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传得有模有样的。开始时叶不语还有心辟谣,后来传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懒得管了。岑太医对叶不语的情况最为清楚,妙手丹心吊着他的命。可惜他已经外逃了,无法随时为叶不语待命。叶不语的身体每况愈下,酒色是无论如何沾不得的。
      叶不语果真放下酒杯,面对绿芽,难得地沉默。绿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他一不痛快就想喝酒,但他不能,便愈加难过。叶不语鲜少露出这副样子,他身体不好,但眼中常有光,像是装着河山,但他现在整个人都显出灰败的颓势。绿芽想了想,拿过随身带着的箫,决定为他吹首曲子。
      绿芽方将箫拿出来,叶不语便笑了:“怎么还用这支?”
      这是绿芽最初的那支箫,他们初见时,她正在人潮中奋不顾身地用它吹一曲《神女谣》。这箫的箫身上有裂痕,音色并不纯粹,所以后来叶不语送了她一把白玉的,据说是从那位喜好音律的姚公子家顺来的。可是绿芽舍不得扔了原来的那把,她一直带着,如同带着一个执念。
      “没舍得。”绿芽摩挲着箫道。
      “浓枯,”叶不语看着她,“你要为我吹什么曲子?”
      “叫我绿芽。”
      “这可是空慧大师给你取的名字。”叶不语笑了,“大师取的名字必有深意。”
      “浓尽必枯么?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不要。”绿芽回绝得干脆,转了话题,“方丞相不久前没了,吹哀乐吧。”
      “方世禄三朝为相,走得却是悄无声息。”
      “据说献帝哭得厉害,昨日还昏倒了。”
      “前朝功臣去得七七八八,方世禄是仅存的几人之一,又与献帝感情最深,他这一去,献帝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绿芽不置可否。她对献帝没什么好印象,还记得当年刚起乱的时候,献帝下了命令不许流民进城,她一家被堵在城门口数日,靠着几口薄粥过活。后来她进了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绿芽再不回答,专心致志地吹箫。箫声起于低处,呜呜咽咽地徘徊,像鬼魂游荡在下雨的夜里。她看见荒野上风沙刮过,枯草颓败,草间隆着一座孤零零的坟。长戈腐朽,半截在坟里,半截在坟外。突然有人远远地走来,他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跌倒在坟前,眼中无泪,面色苍白,凄凄切切地唱起歌。歌词含混,歌声飘忽,也许是在唱爱人,双亲或子女,也许是战友,知音或不相干的人。高天之外,离雁遥遥悲鸣。
      “叶不语。”
      “嗯?”
      “这次你会迎战吗?”
      “会。”
      “你会回来吗?”
      日头从西边坠落,萧萧的风吹动尖塔上垂挂的铜铃。叶不语喝下手中最后一杯酒,没有回答。
      五、
      项为龙很得意,他蛰伏多年,如今终于名震天下了。
      他骑在马上,享受着众人的欢呼。长街两旁的路上楼上挤满了人,均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几十匹火红的马在前面为他开道,马上的勇士铠甲皑皑,长剑在手,面目森冷。他后面还缀着长长的士兵队伍,铁甲森森剑戟如林,步调齐整,如同缓缓推进的坚盾,长枪上泛着刺目的日光。他路过一座飞檐斗角的楼,迎面扑来一阵脂粉香,混杂着四季各种花。他抬头看那块锃亮的牌匾,云梦乡。据说当年楼里有位头牌叫如雪姑娘,四大世家的公子均与她关系匪浅,身价一时无人能及,琴技更是出神入化。后来四大世家接连陨落,这位如雪姑娘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她赎身嫁人了,有人说她沦落街头,有人说在江南的某处歌坊里见过她,言之凿凿,千真万确。无论如何,总与四大世家的衰亡脱不了干系。
      四大世家,项为龙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已经是逝去的时代了,就像出云公子一样。
      出云公子叶不语,起于草莽,隐于山林,后入广平王帐下。身负奇才,天资纵横,助力广平王入主京城,拔除四大世家盘踞的势力,将京城的天翻了个通透。又在广平王篡位为帝后,为其平定藩乱,逐一击破诸王的讨逆联盟。然力有不逮,天妒英才,在与武阳侯的围城一战中心力交瘁,暴病而亡。广平王也于这一战中战死,武阳侯顺利入主京城。从他名扬内外到命陨沙场,前后竟不过十年。出云公子不曾婚配,自是没有留下子嗣,不少人多有遗憾。传闻他少有壮志,曾放言要搅动天下的棋局。诸王不过是棋子,他才是走步之人。后拜入南山先生门下,求学五年,竟性情大变,不再有狂妄之语。承南山先生遗志隐逸,后被广平王请出,搅了乱世的浑水。关于他成谜的前后转变,说书先生爱给他编排才子佳人的戏码,添油加醋引人泪下,惟云游的素有鬼才之名的大才子魏志谦另有说法。魏志谦曾于一次酒后道,他终究放不下他的凌云壮志。
      纷争一时难休,然天下英才辈出,总有后浪抢夺众人茶余饭后的口舌,譬如就此一战成名的项为龙。当初诸王结成联盟时,只有项为龙力谏武阳侯脱身,孤立无援,按兵在西南一角。出云公子与诸王酣战之时,项为龙趁机蚕食土地与军队,悄无声息地杀近京城,各王待被收拾干净后,才惊觉武阳侯已今非昔比。围城一战,出云公子既败在项为龙手下,项为龙便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天下第一谋士。
      名号就叫破月公子吧,出云破月,势必要压出云公子一头。项为龙想着,颇为自得。
      蓦地,他在喧嚣鼎沸的嘈杂中听见了一缕箫声,一缕若有似无飘忽不定的箫声。他再凝神去听,世界就从身后退去,隔出一方隐秘的天地。箫声清晰起来,仿佛从颠倒众生的妖孽裙上裁下的轻纱,空灵又哀艳,惊心动魄,却不可捉摸。流于高天,摆尾云端,令人沉沦,令人迷惑。《神女谣》,项为龙听出来了。作为立志超过出云公子的人,在音律一事上他也下过苦功夫。不过那箫似乎有点问题,音色不纯,曲子的效果打了折扣。
      项为龙忙勒住马,转头去寻箫声的来处。可是他四顾许久,却只见人头攒动,人潮汹涌,众人的嘴张张合合,不见吹箫人。他再听,那箫声渐渐远了,疲了,低了,像是庆典行将结束,也像一个人油尽灯枯,终于消失在一片澎湃的喧闹之中,再没有踪迹。
      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项为龙转回头,又继续驱马向前,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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