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明月光

　　江子谨穿着件淡粉绿的长睡裙，对着镜子用条干毛巾擦拭洗过的头发，余光落在架子上的项链上。项链串着的戒指是沈煋曜在初夜晚上给她的。

　　他们躺在他的床上，依旧没有开灯，落地亚麻布窗帘在开了条口子的窗边随风飘荡，月光如波光。空调温度很低，低得子谨又往煋曜的怀里钻了钻。

　　他左手紧紧揽着她，脑中慢慢恢复了理性，有样东西本来该先拿给她的，一骨碌翻身下床，从踢落在门边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抬头看到子谨翻到朝窗户一面，于是半跪在床沿边，将小盒子摆在她眼跟前。

　　她愣了愣没有动，任由他捉住左手，把戒指套在中指上，“子谨，我们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她郑重地点点头。微微抬起身，和还跪着的煋曜拥抱在一起。

　　发梢终于不再有水珠向下滴落。她伸手正要拿起架子上的项链，身后传来敲门声，笃笃笃，很低沉的声响，在几乎无人的青年教师宿舍楼里格外悠远。

　　打开个半人宽的口子，沈煋曜站在门前。江子谨惊讶地微微张嘴，他终于来找她了，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把手机递进来，“掉在我车上了。”

　　一愣，心直直坠下去，“谢谢，你开车小心点。”接过就关上了门，重重呼出一口气，背靠在门上。顾震随口讨好她的话，她居然当了真。

　　站了又约摸五分钟，她突然抑制不住转过身，重又打开门，沈煋曜一手撑在门框上，低头看脚下，仍然站在宿舍门口。他的背后是一排朝北的窗户，直看到楼下花圃中高矮不齐的树林。

　　看到门开了，沈煋曜抬起头，直视着江子谨的双眼，走进房间，关上门。

　　依旧没有开灯的房间，比从前他的房间逼仄许多。不变的是飘动的窗帘，和永恒的明月光，洒在床头。

　　沈煋曜低头咬在她白皙的脖子里、肩膀上，手掌抚到伤处时，感觉得到她在身下颤抖。他俩额头相贴，近距离地看到她合上双眼，像从前一样无辜的样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难忍的时候，她就会攥紧床单，就像现在这样。沈煋曜突然想要低头吻吻她的嘴唇，他们六年没有吻过了。耳边传来震动声，是床头写字台上的手机，顾震还在坚持不懈地打电话。他拿过她放在桌上的皮包压在手机上，盖住那碍眼的两个字，也盖住令人心烦意乱的震动。

　　她也睁开了眼，略显迷茫地望着他，轻轻抬起头，嘴唇离他的双唇很近很近，闻得到牙膏的薄荷香气。

　　他突然伸手压住她的锁骨，俯下身，始终和她相距几公分，仔细地看她的神色表情，甚至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想再看看那颗可爱的小甜牙，却发现不见了。

　　子谨想要吻他，太久太久没有亲近他的气息，总差那么几公分，他始终和她保持那么短短的距离，哪怕身体已经亲密无间，离他的一双薄唇却总差那么些，到最后她也放弃了。

　　宿舍里是张窄窄的单人床，于是她朝向墙里侧，煋曜从背后抱着她，两人挤了一夜。她很困倦，可又不能入睡，在迷糊之中，想着这算什么，他们这算什么，感到天色微明，才总算进入梦乡。

　　睡梦中，听到沈煋曜起身接了个电话，然后悉悉索索地穿衣服，最后坐在她的边上，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附在她耳边，末了却未说一句话，走出去关上门。她知道，他走了。

　　沈煋曜走出宿舍楼时才六点来钟，长假头一天早上，校园依旧鸦雀无声，宿舍大半空着，即使留校的学生也都在睡梦中，树林当中只有来晨练的老年市民，个个都很安静地打着拳、走着步。

　　他把车开回自己宿舍门口，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收拾好行李已经七点来钟，路过顾震门口，发现他也在里头收拾旅行包。

　　“去缦云庄？”

　　顾震“嗯哼”了一声，叼起一支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很恣意的花花公子状态。

　　沈煋曜的脸色变了变，拎着自己的旅行包径直走下楼，跳上车往机场赶。趁着几个红绿灯的空档，在手机上定好最快去京城的机票。

　　昨天晚上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却又抑制了吻她的冲动。深远绵长的吻似乎才是离爱情最近的亲密动作。他故意没有吻她，即使很想很想。她和小时候的样子不同了，青涩的少女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女人味。她努力仰起头时，脖颈修长得像只优美的天鹅，所以他低头在脖子里吸吮了许久，早上看到有好几个淤痕，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不是故意那么用力。看她今天和顾震怎么解释吧，顾震是个风月场老手，会不会买账呢。

　　昨天他迟迟不肯吻她，已经看到她睫毛上闪闪的泪光，他还有点歉疚，但看她转头答应了顾震的邀约，那点愧疚立马烟消云散。她毕竟和从前羞怯忸怩的子谨不同了，坐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他感到周身冰凉。

　　隔着老远的距离，尖细的声音传来：“沈团！”他回过头去。

　　子谨在床上躺到近十二点钟，其实睡着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感到腻，眼睛又睁不开。终于饿了，起身的时候看了眼写字台下的垃圾桶，他丢下的锡箔纸还有个打了结的……他真的来过。她觉得身上很不舒服，黏黏腻腻的，不干净，走进浴室冲洗了很久。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想到妈妈后天回家，出去慰问一圈挺累的，她想赶在范霞回来之前，把家里好好收拾一遍。

　　节假日的公交车，不是旅游线，人特别少，她坐在座椅上，打开手机，扫了一下朋友圈，看到陆萌萌一家子已经到达巴厘岛，施勤在抱怨回京城的飞机晚点太多，季由笑开始回国倒计时。

　　往下翻了几条后，子谨又滑了上去，回到施勤的那条朋友圈，就是一张她在飞机上百无聊赖的自拍照，可是旁边还有个人的侧脸，心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沈煋曜靠着窗户睡着了的侧脸。

　　子谨把照片放大许多倍，仔细打量他的侧脸，没有认错，然后关上屏幕塞进包里。公交车开了一站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很生气，透不过气来。她可以理解之前的不理不睬——他讨厌她，但是不能理解，现在这算什么，她要去和沈煋曜好好谈谈，他们好多年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谈了，等他回来一定要去找他。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发现是季由笑。他还有两周回国，原本在华尔街就顺风顺水，这次主动要求回国，成为金陵城这边分公司空降而来的高管。

　　从前子谨家住二楼，季由笑家住三楼，由笑比子谨小一岁，小时候关系并不是很好，倒是后来一起在伊州大学的时候，关系亲近了些。那个时候沈江两家的关系，成了最热门的谈资，在江小川入狱的时候，谈论到达了顶峰，江子谨简直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昔日朋友疏远的不少，奇怪的是季由笑反倒很坚定地和她来往，也算难得。

　　聊了几句，季由笑扭扭捏捏地请她帮忙，他的住处早就安顿好，买下一套公寓，就在鼓楼边的领骏国际。房子照片他也给子谨看过了，收拾得很干净，他回来就能住。但他这人向来事儿多，想拜托子谨帮他购置好生活必须品。子谨欣然答应。

　　沈煋曜下了飞机，就在车库找到了接他的车，再看看施勤还在左顾右盼，才知道司机出发晚了，现在还堵在二环呢，不如别来了，他直接给送回家，反正离得也不远。

　　开了车门，发现他妈周荆坐在副驾驶座，觉得这个决定错了。

　　果真，周荆对施勤问东问西，听说姓施立马知道是哪个施家，施勤见了周荆也是格外殷勤，一敛往日张牙舞爪，像个活泼的乖乖女，两人相谈甚欢，反倒把沈煋曜晾在一边。

　　施家的四合院，就在紫禁城边上，也难怪她骄纵了些。

　　刚把她放下车，周荆热情地和她摆手说：“回头来玩儿。”转头就对沈煋曜说，“这个不行，恶名在外，无法无天。”

　　沈煋曜突然一阵好笑，“好好好，听妈的，这个不要。”

　　周荆看出来儿子在开玩笑，乜了他一眼，“总算从陇西回来了，办公室也坐了大半年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怎么没动静儿，我差点儿开除人了呢，动静儿不大？”

　　“啧！”周荆叹一口气，“不跟你说工作，说你的终身大事。”

　　“该来的总要来的，你看我家里这些表哥表弟们，他们不急我急什么。”

　　这一说，把周荆说得更加焦躁起来，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那些侄子们也都要光棍下去的样子，“你外婆等着抱曾孙子等了好些年，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不争气，现在她人都不在了，你们到她灵堂里跟她交待去吧。”她气得坐在副驾驶座上，不要看沈煋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