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返老还童以后

　　“我就知道是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东西！”

　　听到这话，徐晦黑幽幽的眸子刹那间变得通红，那里头隐藏了多年的愤怒与屈辱似乎要一并喷薄而出。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那些下人，随后一瘸一拐走到锦娘身前站稳了，挺直着腰背一字一句道，“忘恩负义？姑姑，恕侄儿愚昧，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我忘的是什么恩？我是该感恩你打断了我的腿，还是该感恩你让我成了徐徵的随从玩物？！”

　　这番反驳倒是让锦娘哑了声，这女人睁着她那双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薛殳也只站在边上静静看着，他想:这个少年恐怕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

　　“你！”锦娘气得浑身发抖，“好！你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我今天就代你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给我……”她说着便要招手让下人按住徐晦，然而这个时候，薛殳却出声道，“哎，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他的体内有母符，万一他催动符咒，你可就……”

　　锦娘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又青又白，就连招手的动作也猛然顿住了。

　　“道长，那我该如何是好……”她只能掩下袖子，小声求教。

　　薛殳一笑，道，“那要看这位小公子想让你做什么了。”

　　锦娘一惊，“什……”

　　“简单来说，就是讨好他，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的怨气散了。”

　　“这，这怎么……”锦娘刚要说“这怎么可能”，就看到了地上那成片的符咒，蓦然间没了言语。

　　薛殳手一挥，将那些符通通卷进自己袖子中，随即慢悠悠地走到徐晦身边，指了指锦娘道，“小公子，这位夫人虽然做过那些恶事，但终究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人命这事咱不能做，但让她给你磕个头赔不是还是可以的。”

　　徐晦一脸茫然地听着他的话，似乎没回过神来，那边锦娘已经尖叫了起来，“要我给他磕头赔不是？！道士，你疯了不成！”

　　薛殳懒懒地行了个单手合十礼，又直起身来道，“劳夫人挂心，贫道清醒得很。”

　　徐晦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大致听懂了薛殳的话，如今主控权在他手里，他有了惩戒锦娘的权利！

　　这么想着，他心中那关于报复的念想蠢蠢欲动起来，脑海里锦娘曾经虐待他的画面渐渐浮现了出来，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要讨还回去。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于是薛殳鼓励他，“说吧，你想要夫人做什么？”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锦娘也在战战兢兢在望着他，仿佛自己的嘴里随时会说出某种极刑一般。

　　“我要她……”

　　“我要她……”不知为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于是抬起头铿锵有力地道，“我要她给我五十两银子和一包裹的干粮。”

　　“噗……”薛殳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徐晦却不管他人心思，继续道，“还有……我要离开绣庄。”

　　他提的要求对于锦娘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因此她转怒为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只要你别动母符，姑姑这就给你准备！”

　　说完，她就带着一帮奴仆又匆匆离开了。

　　薛殳垂眸看了徐晦一眼，见这少年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便走到他跟前，笑道，“怎么了？小公子有话对贫道说？”

　　徐晦沉默一阵，道，“我没有什么母……”

　　“嘘。”薛殳竖了根食指在唇边，道，“可别给我说漏了，小公子。”

　　徐晦皱了皱眉，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屑。据他的经验，这道士说不定没有什么真本事，只是为了从锦娘这儿诓钱。

　　薛殳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他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离开这里后，打算去哪儿？”

　　徐晦漫不经心道，“我小叔叔在徽州城安宁县，我去找他。”

　　幸好，这孩子还是个心里有数的，没打算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但薛殳就是个天生爱为小辈操心的，闻言立即道，“你小叔叔？亲叔叔？这几年你也没和他联系了吧，确定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徐晦不耐烦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又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不是诓不到锦娘的钱，想诓我的钱。”

　　“……”

　　薛殳被逗笑了，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的，我关心一下你不行吗？”

　　徐晦明显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只兀自坐回了柴堆后头往草铺上一躺，似乎是要补觉。

　　不过薛殳也不是第一次被人不待见，是以见怪不怪，见徐晦已经不准备再搭理他了，便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缓步向屋外走去。

　　他穿过后院来到大堂时，锦娘正在吩咐下人准备干粮。

　　这女人此刻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她这些天被折磨得厉害，如今想着徐晦这个祸害终于要离开了，眉眼间也不由露出几分喜色。

　　“夫人。”薛殳喊了她一声。

　　“呀，道长，”锦娘转过身，柔声道，“这次真是多谢您了。”她此时的样子与方才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已然大不相同。

　　纵然薛殳依旧对她没有好感，但徐晦都不打算追究了他还追究的话，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因此他只微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贫道之所以来苏州，是为了请夫人看一样东西。”

　　锦娘忙道， “道长请说。”

　　薛殳于是拿出那个香囊，递了过去，“敢问这个香囊夫人可认识？”

　　锦娘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随即讶异道，“不……不瞒道长说……这是妾身姐姐的香囊。”

　　薛殳眉头一皱，“夫人确认？可贫道问过其他绣娘，她们说这是出自你手。”

　　“我与姐姐的女红都是母亲所教，手法相似也是正常。这上面的两瓣浪花，是她以前独创的标识，只不过开了绣庄后，我们将标识定为了三瓣。”

　　薛殳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这香囊令姐一直都戴在身上？”

　　闻言，锦娘的神情里突然露出一些讽刺意味，冷笑道，“她说香囊有护身的作用，做好后就送了暗自喜欢的男子，只是后来那人突然失踪，姐姐等了他许多年无果就嫁了别人。”

　　“失踪？”薛殳问，“怎么会失踪？”

　　锦娘却似浑不在意，“那时候蛮子犯边，朝廷在大街上胡乱捉人去当兵再正常不过了，没准他也是被拉去充军了。”

　　薛殳点了点头。

　　锦娘又道，“说起来，当初同那男子一起消失的还有妾身一个姓周的同乡。后来三十年过去，那人突然回来了，只不过已经成了个疯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回来的……”

　　她说到这里，唇角弯着，似乎能从这件蹊跷事上找些消遣的乐子。

　　“敢问夫人的家乡在？”

　　“中州昌平……咦？道长你莫不是还要去找一个疯子吧？妾身可劝你别惹这晦气，那疯子除了反复念叨句骚诗，就只会污言秽语地谩骂他人。到时候你碰了一鼻子灰，可别怪妾身没提醒你……”

　　“贫道明白了，多谢夫人。”薛殳已不打算同她继续交谈，将香囊收好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径直走了。所幸锦娘此时心情甚好，也没空管他。

　　他走出前院时，徐晦已经准备好要离开这里了，这少年身上背着看起来就格外沉重的包裹，显然锦娘给他的都是沉甸甸的白银。

　　“徐晦公子，”薛殳快步走过去伸手一拦，笑嘻嘻地问他道，“你这是要去徽州了吗？”

　　徐晦不解其意，只点了点头。

　　“哈哈，”不料这妖道突然大笑，直接抢过他背的那一捆东西扛到了自己肩上。“那正好，我也要去那儿找个人。”未等少年应话，他又自顾自地凑过去讨巧卖乖道，“你看，你没力气，我没钱，我帮你扛这东西就当抵债了。多两全其美的一件事！”

　　徐晦:“……”

　　谁想和你两全其美！

　　“锦娘……没给你报酬吗？”他看着薛殳，疑惑地道。

　　自然是给了的，只不过这话不能说。于是薛殳沉着一张脸，道，“你那姨娘真不是个东西，欺负我这跑江湖的穷苦人，当初说好的事成给五百两，如今反了悔，喏，她只给我五两了。这怎么够我这一路吃喝嫖……啊呸……吃……吃喝拉撒啊？”

　　他虽故意改了口，却还是让小孩听到了那个字，果不其然遭到了鄙夷。

　　徐晦白他一眼，径直往前走，算是默认了他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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