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返老还童以后

　　掌柜的闻言，先讶异了一句，“竟然……”随后，干笑两声，拎着壶酒走过来道，“他算什么人物啊，就是个疯子罢了。只是，他参过几年军，也是打过蛮子的英雄。所以平日里虽疯癫了一些，只要不太过分，大家也都让着他。比方说，他常年赖在赵员外的马厩里睡觉，赵员外也从没赶过他。”

　　“哦，原来如此。”薛殳接过酒壶，先是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一口气干了，又递给谢鸣。谢鸣却摇摇头，道，“我不喝，你也莫要贪杯。”

　　薛殳笑了笑，扭头继续问那掌柜，“请问，他是如何疯的？”

　　“听说是从马匹上摔下来了……这，人疯都疯了，就连他是被拉去充军这事，还是他家里人翻到身上的军牌才知道的。”

　　“多谢。”

　　待用完饭，已是亥时，薛殳伸了个懒腰，踱步走回自己房间，转身正要合上门时，却见谢鸣仍站在门外。他此时已摘下了帷帽，皎洁的月华洒在长而密的睫毛上，就像铺了一层霜。

　　薛殳好笑道，“怎么……你……不困？”

　　谢鸣看着他，道，“你说过，今晚会同我说的。”

　　薛殳愣了愣，他似乎……还真说过。

　　那他现在能不能反悔啊？

　　这客栈分为两层，二楼的走廊是没有栏杆的，谢鸣站在门外，月光使得那张脸半晴半阴，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神色。

　　“你……进来吧。”薛殳让了道，整个人却还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门框上。由于样貌的改变，他白日看起来就是个活泼俊俏，还充满好奇心的少年，只是一到了这夜晚，除了谢鸣再无旁人时，便露出了真正符合他年龄的一面。

　　那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得谢鸣一怔，却没能让他有一点迟疑。

　　他终是踏过门槛，走进了房间。

　　薛殳随手一掀衣袖，“啪”的一下关上门，又伸了个懒腰颇为潇洒地往桌边坐下，道，“这些天连累你跟着我四处跑了。但，只要你说声，我可以随时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保证不会……”

　　“不用。”谢鸣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泊却坚定地道，“我愿意跟着你。”

　　薛殳讶异地望了望他，随后尽量放低了声音，难得温和地道，“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我和你，根本不是师徒。”

　　“……”谢鸣转过头看向他，表情波澜不惊。

　　“我觉得你这么聪明，应该早看出端倪来了？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不跟着我，就违背了尊师重道的好规矩，虽然我觉得这规矩也没什么好的……唔，懂了？”薛殳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发现谢鸣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就好像，一拳头气势汹汹地打出去，不仅没打到棉花上，还被铁板碰个正着。

　　“为何之前要骗我？”谢鸣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蜷起。

　　薛殳歪过头，托腮看着他，忽地咧嘴一笑， “也就逗逗你。但我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信了。”

　　屋中静谧了半晌，只听得到红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

　　“因为我只记得你一个。”

　　“除了相信你，我别无选择。”

　　谢鸣的声音依然很稳，同过往他说话时的调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低垂的脑袋，几乎被眼睑遮住一半的眼睛，还是让薛殳觉得，他似乎，有点难过。

　　薛殳扭过头，拿起茶杯，想装作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然而，送到嘴边才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谢鸣发出一声轻笑。

　　“若薛道长今日不愿告诉我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可以等你告诉我的那天……或者，我自己找出真相的那天。”他从桌边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向外走，但一步一步的，走得格外缓慢。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身后却蓦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知道……灵骨吗？”

　　谢鸣停住脚步，回过头，目光里头夹着茫然，“灵骨？”

　　“对。”或许是在底下喝酒喝得有点多，薛殳的脑袋此时已不算特别清醒，他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而轻缓地解释道，“古书有言，灵骨即蕴灵之骨，其威可镇四方邪祟，然万人未能得其一。”

　　“也就是说，灵骨就是蕴藏着强大灵力的骨头，可以用来镇住四方邪祟，威力极大。然而，一万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拥有灵骨。”薛殳说到这儿，苦笑一声，“可惜，这万里都未必挑一的好福气，偏偏给我碰上了。”

　　“我的师父红莲道尊当初，就是看中了我身上的灵骨，才将我带回了藏涯。”

　　不然，他也该和槐花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死在那场熊熊大火里，然后变成连魂魄都不得安宁的孤魂野鬼。

　　谢鸣问，“后来呢？”

　　“后来？”薛殳的语调忽地上扬，变得诡异邪魅起来，“他就死了啊。”

　　“他死了之后，我去了风头岭，把那里所谓的邪祟全部度化了。但是，你知道我度化的邪祟，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谢鸣默然。

　　“他们，都是用来镇压真正的邪祟的。”

　　“真正的邪祟？”

　　“嗯。”薛殳颔首，“二十多年，一帮黑衣人来到隐县槐花村，放火烧村不说，还肆意屠杀村民。他们将其中一具村民的尸体做成肉魂，其他村民的魂魄禁锢在风头岭，为的就是形成一个阵法来镇压风头岭上的邪祟。”

　　“他们以为此事做的滴水不漏，无人知晓，却不想……那个倒了霉运的村里竟还有幸存者。”

　　所谓的幸存者是谁，谢鸣差不多猜到了。他重新坐回桌前，目光一瞥，见薛殳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已经被攥得微微发白，几乎是鬼迷了心窍般伸出手，想碰一碰他。可是，手伸到一半，薛殳的声音却让他乍然惊醒。

　　“我度化了村民的魂魄，却也无法管住那山上的邪祟，是以只能按照古书里的法子，剥了自己的灵骨，代替了那道阵法。”

　　听他说到“剥”这个字，谢鸣心头突然一颤。

　　薛殳却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这是唯一的法子，剥去灵骨后，为了寻求彻底解决邪祟的法子，我没再回藏涯山，却没想到，”他顿了顿，叹气道，“唉，不提也罢……”

　　始末叙说起来太复杂，他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藏在肚子里，却没想到终于还是被人逼了出来。他倒不是不相信除了谢鸣以外的人，只是从没人问过他这些。

　　椅子发出“嘎吱”一声闷响，谢鸣站起身，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

　　薛殳怔愣一瞬，笑了笑，“好。”

　　房门被轻轻合上。薛殳长舒了一口气，从桌子旁离开，摇摇晃晃地向床走去，一个栽头，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待第二日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薛殳揉揉眼睛，推开房门，正要下楼找些吃食，却偶然一瞥，看见楼下站着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正同客栈里那娇俏的小厨娘说话。

　　客栈开得偏僻，招伙计想来也不好招。于是老板负责算账，老板娘是主厨，他们的女儿则负责在厨房帮工和端菜。

　　谢鸣似乎正神色严肃地问着什么。薛殳走到楼下时，两人也恰好从门外进来，小厨娘向他行了个礼，便绕过他红着脸走了。

　　谢鸣沉默着盯了他一阵，才缓步走上前道，“……起来了。老板给你备了包子，我去帮你取。”

　　“不用，我自己拿就行。”当初骗他说是他师尊，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想把他和自己绑一块儿，如今既然已经坦白，再要他这样对待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说完，便自己跑去厨房那儿，把已经热过一遍的包子端了出来。

　　见他坐到桌前，谢鸣看了看他，也一拂衣摆坐了下来。然而，嘴里虽咬着包子，薛殳却也没注意是什么味道，不知滋味地咀嚼了半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道，“你同那小丫头说什么呢？”

　　“中州孟家昨晚发生了命案。”谢鸣道，“消息传的快，如今差不多整个昌平县都知道了。”

　　薛殳皱了皱眉，疑惑道，“那也不该这么快，孟家府邸离这儿还远着呢。”

　　谢鸣道， “不是本家府邸，是旁院。”玄门世家为了方便管理领地，有时会派旁系子孙守在建在别处的旁院，方便随时处理各个地方的邪祟。

　　“原来如此，”薛殳恍然大悟道，“难怪昨天他们赶来得这般快。”如果说是在昌平县建有旁院这就说得通了。

　　他咬了口包子馅，含糊着问道，“那，死的是谁？”

　　谢鸣道，“听厨娘说，是孟家旁系的五公子孟瑕。”

　　薛殳正端着粥的手兀地一抖。

　　若他没记错，昨日带着人来抓捕他的，也被手下的玄士称为五公子。难不成是同一个？那人虽然是要抓他，但并不惹人讨厌，真是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道，“谁杀的，知道吗？”

　　谢鸣道，“似乎是受邪祟所袭。”

　　薛殳放下粥碗，摸着下巴道，“啧，我突然觉得这个袭击了孟家的邪祟，我们可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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