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返老还童以后

　　谢鸣缓缓走到白布前，凝神片刻，忽然将手伸向白布。每一具尸身底下都刻着她们的名字。

　　这动作把薛殳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完全碰到就拦住他的手臂，“干嘛？”

　　谢鸣抬起眸子，道，“我也看看。”

　　“别，尸体又不好闻。”薛殳见他方才那模样，便知这人明明很勉强。于是又忍不住嘴欠地补了一句，“再说了，你不是有那个，那个洁疾……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上次把满身是血的他从隐城背回来的时候还一副嫌弃得要死要活的模样。

　　谢鸣垂着眉眼不说话。

　　见他难得这样乖顺，连顶嘴的意愿都没有。薛殳心里颇为高兴，嘴上便没个把关的了，“反正我从没指望过你。而且，你这毛病也是天生的，改不了，不怪你。”

　　“……”

　　听他说第一句时，谢鸣的神色还有些动容，听到后来却站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哎？”薛殳怔了下，想拉他却没拉住，只能追在身后喊几声，“哎！谢……清……清蝉！清蝉！”

　　可惜并没人回头应。

　　薛道长看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摸着下巴反思:我是又说错了什么吗。

　　最后，还是只能将自己的碰壁归结于“小孩子就是难伺候”。

　　他不再管谢鸣，转过身看向面前站成一排的青衣玄士。那些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而后又被他加了道“禁言符”的玄士们已经快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几十个洞了。薛殳食指中指一并，向上划去，懒洋洋道，“好吧，给你们解了，但是别再在贫道面前叽叽歪歪了，画一张禁言符很费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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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鸣站在义庄门前，不知等了多久，姓薛的才不紧不慢地出来了，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

　　在看到他时，那笑意逐渐变深，最后竟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谢……你绝对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

　　谢鸣一脸漠然，看也不看他，依旧转身就走。

　　“哎！”薛殳收了笑，几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立，道，“咳咳，你这是往哪儿走呢？”

　　“去找村长。”谢鸣道。

　　“找他打听槐花？”

　　谢鸣点点头，“嗯。”

　　　“哦……话说，你真的不好奇我刚才做了什么？”

　　“不。”不好奇，一点也不好奇。

　　薛道长仍不死心，“你猜一猜呗！”

　　“……”谢鸣刚要脱口而出不想猜，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把即将说出的话吞进了肚，取而代之地问道，“那些述青观的人呢？”

　　“终于想起来了？”薛殳负着手，微笑道，“在义庄练习深蹲跳呢，要不要一起？”

　　谢鸣停住脚步，望向他。

　　“喂，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要不是他们口出狂言，你师尊我还不至于和一群小辈计较。”薛殳慢悠悠道，“再说，一张控制符也很难画的。”

　　谢鸣的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薛殳的神色却突然一冷，猛地转过头朝身后喝道，“谁？出来！”

　　谢鸣只好咽回原先要说的话，也顺着他的视线向不远处的草丛看了过去。

　　草丛里传出一点儿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义庄前，竟是个五官清秀的年轻姑娘。

　　未等薛殳有所反应，谢鸣已经淡漠道，“你是谁？”

　　那女子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垂下头双手绞着裙摆，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薛殳心想这小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看把人家姑娘吓的。于是笑着往前走了一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见他年纪极轻，笑容明朗，那女子才渐渐放松了一些，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叫阿苏，我刚才也在义庄里。”

　　“哦？”薛殳挑了挑眉。

　　“……村长不允许我们进去，所以我看你们来了，就赶紧躲起来了。”说到这里，阿苏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眼薛殳，道，“那个……那个，我看到你施法了……”

　　薛殳:“……”施法？

　　“你把那些人都定住了。”阿苏又道。

　　“呃。”薛殳咳了两声，“姑娘啊，那不叫……”

　　“我还听到你们提到槐花。”

　　“……”这话一出，薛殳便也顾不上解释“符咒”和“施法”的区别了，赶忙问道，“你知道这里哪里有槐树？”

　　“嗯，”阿苏点点头，“我们村不种槐树，这一片地方，只有一个地方有槐树。”

　　薛殳问，“哪里？”

　　“雾山。”

　　“雾山？”

　　阿苏又点了点头，“但是，我母亲说，雾山上十多年前出过怪物，有群很了不起的玄士帮我们封印了怪物后，就不许我们进山了，说是怕破坏了封印。”

　　谢鸣与薛殳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疑惑。

　　薛殳想了想，问道， “那既然村长不许，你为什么会来义庄？”

　　闻言，阿苏眼睛一红，“千千被怪物害死了，我来看她最后一眼。”

　　“千千？”薛殳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其中一个遇害少女的名字吗？

　　阿苏狠狠点头，眸里已经有了泪光，“嗯！我觉得你比那些人都有本事，你一定可以帮千千报仇。”

　　薛殳沉默一阵，道， “冒昧问一下，你和这位千千姑娘是什么关系？”

　　他话音一落，阿苏本来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忽然就落下来了，她哽咽着道，“千千从小就没了父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这村庄里，就属她和我的关系最好了……”

　　薛殳活了三十多年，也不是第一次见漂亮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是以并不慌张，只是出于礼貌想从身上摸出手帕之类的东西给她擦擦，然而在衣襟里掏了半天啥也没掏出来。

　　于是，他用胳膊肘捣了捣谢鸣。

　　谢鸣冷漠地与他对视，纹丝不动。

　　两人互相瞪了会儿，薛殳只得作罢，转过头淡淡道，“据贫道所知，千千姑娘已经嫁人了。而且她嫁的，是个花甲老人。”

　　阿苏擦眼泪的手顿了顿，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薛殳故作讶异道，“那恕贫道多问一句，这般年华的姑娘，为何会嫁给……”

　　听他这么问，阿苏的神色突然变得颇为紧张，过了许久才道，“这是村里的秘密，那个……那个……我告诉道长你们，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对外说？”

　　薛殳笑道，“那是自然。”

　　阿苏道，“我们村里那些娶了姑娘的老人，都曾是一个道观的玄士。只是那时我还小，现在已经忘了道观的名字。当年，就是他们帮我们封印的怪物。村长很感谢他们，就给了他们信物，说日后如果有什么忙需要我们帮，尽管来村子里找我们。”

　　薛殳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阿苏咽了咽唾沫，接着道，“十多年后，他们果真来了，说是已经不干玄士这一行了，打算在我们村定居。他们还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传弟子，一身的本领无人传承，说是想收个女弟子来教导玄术。”

　　薛殳冷笑道，“呵，只收女弟子是什么毛病？难不成练双……”话说到一半，他觉得不大妥当，果断把余下的一个字吞了回去。

　　“双什么？”阿苏茫然地看着他。

　　薛殳咳了一声。

　　谢鸣道，“无事，请继续说。为何只收女弟子？”

　　他模样清冷，虽是问句，语气却斩钉截铁。听得阿苏浑身一寒，顾不上再追究方才的话，“道长们说玄术这种东西颇为私密，传内不传外，女弟子……这个……这个……才好当内……”说到最后，她的脸微微红了。

　　薛殳却奇道，“好当内是什么意思？”

　　“道……道长们说，做了妻子才算内人。”阿苏红着脸道，“还保证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等玄术传授完，就放姑娘们回家。”

　　“村长说这是天大的好事，立马答应了，第二天就带着道长们去找徒弟了。他们挑了数十个姑娘，父母若同意是最好;若是不同意，也会百般劝说，或者给银子，让他们同意。也有像千千这样，父母双亡，直接由村长做主的。之后村里一起办了喜宴，就把那些姑娘嫁过去了。”

　　薛殳静静听完后，脑海里只有四个字——纯粹瞎扯。

　　这些道士也就能骗骗一心想发达的村长和没什么见识的村民。玄术不仅要靠后头努力，还要看先天天赋，怎么可能说学就学。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千千姑娘的夫君住在哪里呢？”

　　阿苏弱弱指道， “王道长的家就是那棵老梧桐树旁边的瓦屋。”

　　“哦……那……”

　　“那个……地里还有农活，我……我就先走了……”像是有些惶恐，没等他说完，阿苏就迅速垂下头，拖着布裙转身就走。

　　目送她越走越远，谢鸣眉头一沉，正要开口，薛殳已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靠近自己一点。

　　谢鸣乖顺地低下头，就听薛殳的声音响在耳边，湿润的热气扰得耳廓有点儿痒，“去跟着她看看。”

　　“那你……”

　　“我去探探那个王道长。”

　　谢鸣远远看了眼梧桐树旁的瓦屋，道，“行吗？”

　　薛殳的语调挑了挑，“你行吗？”

　　谢鸣望望他，不再说什么，拱手行了一个退礼后，白衣轻拂，眨眼间便消散了身影。

　　薛殳笑了笑，这才慢悠悠往目的地走。

　　雾山村的房屋就他看到的那些，大部分都矮小又简陋，屋子外头的墙直接在砖头上糊一层土泥便可，有时候连泥都不糊，再加一圈栅栏，便做成养鸡鸭的院子了。这间瓦屋却修缮得着实可以，用白粉糊的墙，门环是兽环，前年的红色对联只剩一点儿没撕干净的还留在上头。

　　薛殳上前扣了扣门。

　　然而，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后，也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有人吗？”

　　咚咚。

　　“有人吗？”

　　咚咚。

　　“那就打扰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很整洁，该有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和葬丧有关的任何东西，连一点儿白布都几乎看不见。

　　“在吗？王道长？”薛殳边唤人边留心观察屋内布局。不知观察了多久，一个没留神，脚绊到个矮板凳上，趔趄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撑住墙。

　　但紧接着，却觉得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

　　那墙面的一处似乎格外凹陷。

　　他顺手一按，却不想被自己按着的这面墙突然从中间裂开，形成一条细小的裂缝，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大，一条梯道显现在薛殳眼前。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想，那道士的家里竟然还有条暗道？不，这么朴素的村子竟然有一个有着暗道的屋子？！

　　“有意思。”

　　薛殳一步步走了下去，随着他的动作，那扣在手腕的银铃也跟着一响一响。

　　他手心一翻，轻轻握住了铃铛。

　　暗道内，在这刹那变得格外寂静，也格外的昏暗。

　　但是越往里面走，灯火越明亮。

　　靴子落在最后一个台阶时，他顿住了脚步，眼睛先是缓缓睁大，随即眉宇一沉，几乎要蹙成山峰。

　　缘由是，这暗室的四面墙壁竟都挂满了人物图画，且每一幅不仅人物相同，连内容都相差无几！皆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行床帏淫／秽之事！笔触精细，细节刻画几乎到了极致，甚至连女子眼角的泪花也没放过。可见画者在画图时内心定是分外享受。

　　薛殳淡淡扫了一眼室内。暗室里的床上残留着几缕交缠的头发，有灰白，也有纯黑色的;床边上丢着一只毛笔，沾染着一点儿红色的朱砂。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得赶紧离开这儿。

　　否则真……要吐。

　　然而，还没等他转身离开，暗道的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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