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

　　“娘，这一个冬天没有留意那莫昭德，她怎么变化这么大？”莫仪淑回到别院之后，跟大夫人到里屋说话。
　　大夫人眼里露出深深的厌恶：“从去年她开始拒绝婚事的时候，我便觉得她已经可以开始自己思考了。现在这丫头八成是那疯病治好了，变得聪明了。”
　　莫仪淑好看的柳眉拧到一起，恶狠狠地说道：“她病没好的时候父亲就如此偏爱她，那以后父亲会更加喜爱她的。到时候府中哪还有我们的地位啊。”
　　大夫人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微微笑道：“你不用着急，我以前以为她傻了疯了，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不过现在她既然恢复正常了，那就有利用价值了。”
　　莫仪淑乌亮的双眸闪了闪，笑道：“娘莫不是想利用她来牵制莫仁峰，然后对付六皇子？”
　　大夫人点点头：“正是。莫仁峰这么爱护这个妹妹，只要莫昭德嫁到王府，莫仁峰一定会娶王二小姐，方便以后照顾她。所以，后天老夫人的寿宴上，一定要让莫昭德顺顺利利地嫁到王府。”
　　莫仪淑看了一眼大夫人，朱唇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娘是想……”
　　“哼，你等着看吧。”大夫人阴冷地笑着。
　　夜已深了，莫昭德起身披上长袄，走到外厅，吩咐含烟，让她不要放任何人进屋，并且在门外守着，等她的允许再进屋。含烟刚刚被叫醒，迷迷糊糊的应下了，走了出去。
　　莫昭德轻轻移动她里屋的书柜，露出一个一人宽的小口，她端着一盏烛台，躬身走了进去。
　　“父亲久等了。”莫昭德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那个她跟莫尚书无数次密谈的地下室，里面坐着莫尚书。
　　莫尚书穿着便衣，英俊成熟的面庞在烛光下闪着柔和慈爱的光芒。他对莫昭德道：“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莫昭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的线人来报，四皇子在北方赈灾归来的途中遇袭，很有可能是太子下的手。”
　　莫尚书皱了皱眉：“四皇子还平安吗？”
　　“暂无大碍，预计明日就可以回皇城了。”莫昭德说道，“太子已经按捺不住了，四皇子的风头过盛了。”
　　“四皇子在各个方面都比太子强，哪怕他只是去北方赈灾，人民的呼声都很高，太子不免嫉妒。”莫尚书分析道，“可是四皇子曾暗示我多次，他不想参与这种斗争，让我帮他想法子，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让太子停手的。”
　　莫昭德勾了勾嘴角，道：“人心这种东西不可控因素太多，父亲想不出也是正常的，昭德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所以，如果四皇子想要活命，只能与太子斗一斗。”
　　莫尚书面色有些为难道：“我私下劝过他多次，让他就算不想争夺皇位，也至少对太子有所防范。但他总是说他相信太子不会对他做出杀人灭口的事，不过经历了这次暗杀，他也该长记性了。”
　　莫昭德微微笑道：“四皇子是个心系百姓的人，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又有亲弟六皇子手握一万靖林军和二十万兵马，他若是和太子一搏，还是有很大机会取胜的。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天下交到谁的手里更好，想必父亲心里肯定有数。这也是父亲虽然明面上不参与皇室内部斗争，但其实还是私下与四皇子交好的原因吧。”
　　莫尚书不可置否地点头道：“没错，太子多次想把我拉到他的幕下，但我每次都推拒了。三皇子如今和他统一战线，又给了他不小的力量。”
　　“三皇子？”莫昭德挑了挑柳眉，“皇室的水越来越浑了呢。三皇子又不是皇后娘娘所出，怎么会与太子一道？”
　　“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看的。”莫尚书饶有兴致地看着爱女。
　　“父亲问我的想法？”莫昭德静静地笑道，“父亲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说完，她饶有深意地看了莫尚书一眼。
　　莫尚书愣了愣，开始哈哈大笑道：“你呀，真是个鬼灵精。”
　　如果这时旁边还有外人，估计会被莫尚书的表现惊到。莫尚书平日里可是整天一副严肃的样子，就连跟老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也许，也只有莫昭德有这种能力，可以让莫尚书如此释怀了吧。
　　“父亲，如今风声四起，四皇子虽然没有夺位之心，但你也要多提醒他小心被人陷害。”莫无情淡淡地说，“四皇子的作为和人品摆在那儿，一旦他想与太子一较高下的时候，自然会一呼百应。不过，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四皇子总有一天会去争取这个他应得的位置。”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莫尚书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多暗示他，让他不要坐以待毙？”
　　莫昭德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停留在烛光上，缓缓说道：“父亲官位虽仅正三品，为官正直清廉，交好的官员肯定不少。您若是能拉拢一些官员，比如京兆尹司马大人这种刚正不阿的官员，在未来四皇子与太子他们竞争的时候出一份力，想必也会给太子重重一击。”
　　莫尚书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皇室内部的斗争我们还是不要过于关注的好，毕竟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数不尽的麻烦。”
　　莫昭德抬眼看着莫尚书正色道：“若是女儿已经被迫参与进去了呢？”
　　“你说什么？”莫尚书听到莫昭德的话，条件反射地反问道，“怎么回事儿？”
　　“父亲这些年把心思都放在官场，当然不会注意到府上的事情。”莫昭德眼里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似是在暗讽莫尚书不管家里的事情，但又像在夸赞莫尚书对于大商的尽心尽责。
　　莫尚书被噎得无话可说，默默地看着莫昭德，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大夫人乃李国公嫡女，李国公又乃当今皇后娘娘父亲的好友，所以大夫人站在哪一边，父亲想必已经清楚了。”莫昭德眸光闪烁，漆黑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是无比的黑暗，她继续说道，“如今朝廷命官有不少是太子一党的，大夫人自然就想用联姻的方式向太子表明莫府的忠心。所以，她前前后后给我说了五门亲事，全部都是太子的幕僚。如今二哥回来，大夫人还想要二哥也顺着她的意思与王将军结亲。王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心中有数，太子麾下有了王将军，就有了兵力与六皇子抗衡。况且二哥已经是六皇子的副将，大夫人想的这个法子可谓是一石二鸟。其一，显而易见，可以向太子表明莫府已经向他归顺；其二，二哥身为六皇子副将，但若是成为王将军女婿，二哥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只要王将军好好利用二哥，六皇子的许多事情他都可以了如指掌，太子对付四皇子筹码就更多了。”
　　莫尚书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仔细地听完莫昭德所说的内容，皱着眉头道：“看来我也是忽略了家中的波澜。原以为深闺妇人能有什么兴趣去关注这些朝中之事，我还是低估了李国公他们培养出来的女儿了。”
　　莫昭德眼里泛着丝丝怒火，心下想着，父亲恐怕还想不到，娘的死或许跟大夫人也有说不清的关系，否则那次刺杀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破绽与巧合？只是当年跟父亲没有说得太多罢了。
　　“昭德，在想什么呢？”莫尚书看莫昭德脸色不对，疑惑道，“你母亲可有为难你的地方？”
　　有啊，有很多啊，但现在还不是揭露她的时候。莫昭德笑了笑，温和地答道：“除了以为我是个傻子外，其他的还没有招待不周的。”
　　莫尚书向来对闺阁内斗不甚了解，对莫昭德话中的深意并没有听出来，只是温声道：“若是她为难你，就跟爹说。如今莫府也被她搅得不干不净了，你就帮爹多多留意一下她们吧。”
　　“是。”必须的，要不然会被大夫人坑死的。莫昭德颔首答应道，“莫府的事情就交给昭德去打理吧，父亲只管外面的应酬便好，以免被奸人暗算。”
　　“好，莫府的事情就全权交与你负责吧，有你在，我还是可以少操许多心啊。”莫尚书对这个女儿总是怀着一丝感激，也有一丝愧疚的，如果那日没有听大夫人的话留在莫府，莫昭德的娘亲说不定还活着，世事难料啊。
　　莫昭德端起桌子上的一盏烛台递给莫尚书，说道：“为父亲分担一些小事是应该的。夜已深了，父亲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莫尚书接过烛台，起身向暗道里走去。
　　看着莫尚书清瘦的背影，莫无情眸色深了一些。父亲还是没有对大夫人做过多的关注，而且大夫人背后还有李国公，李国公毕竟是从一品官员，实力雄厚，父亲仅仅正三品，行事还是比较顾忌李国公。如果自己想打垮大夫人，李国公那里也是需要开始加大关注了，而且要进行更深一步的计划，如果他们对自己不利，那就务必要根除。
　　次日清晨，莫昭德很早就起来了，她料到莫仁峰肯定一大早就会来找她。
　　“三妹！”莫仁峰爽朗清澈的声音远远传来。
　　正在喝粥的莫昭德淡笑着放下勺子，站起身走到屋外。
　　只见来者穿着深蓝色锦衣长袍，乌发用黑色缎带绑起，长长的发辫垂在背后，身材颀长，面容俊美非凡，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看得发呆了，脸红得跟苹果似的都没有注意。
　　莫昭德漆黑的眼睛里反射出一丝阳光，她微微低头，淡淡地道了声：“二哥。”
　　莫仁峰早已习惯了莫昭德的清冷，毫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像哄小孩儿似的对莫昭德笑道：“猜猜这一回二哥给你带了什么？”
　　莫昭德看了看莫仁峰神秘兮兮的样子，扬了扬眉，轻轻地摇摇头。
　　“唉，我的妹妹，你什么时候能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呢？”莫仁峰拔下了莫昭德发间的木簪，像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根翠绿色的雕花玉簪。
　　他把玉簪插*进莫昭德的乌发里，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好看多了。”
　　莫昭德摸了摸玉簪，感觉出那上面雕刻出来的是三朵梅花，那是她最喜爱的花。她眼里浮现出些许感动与开心，她微微笑了笑道：“谢谢二哥”。
　　莫仁峰很高兴地笑了，俊脸在阳光下更加英气。在他看来，这个妹妹虽然过于文静了，但绝对是个聪明的姑娘。像昨天晚上，随便想了个主意，便把老夫人哄得十分开心。他觉得这个妹妹整天看书，有时种些花草或者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一定是可以看清任何事情的。况且父亲一向都偏爱这个妹妹，肯定不仅仅只是因为那件事对她的愧疚与补偿，他一定也知道三妹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人。
　　莫昭德看了一眼含烟，含烟顿时明白了什么，转身走进了屋子。不久，她拿出来一个香包，笑道：“二少爷，这个是小姐听说你要回来之后连夜赶制出来的香包。里面有十四种药材，都是清神醒脑强身健体的。”
　　莫仁峰接过香包闻了闻，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顿时觉得精神气好了许多。
　　“我就喜欢妹妹做的香包，比那些香料闻起来舒服多了。”莫仁峰开开心心地收下了，直接系在了腰间。
　　莫昭德默默地看着，但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眼里的浓黑似乎更深了一些。许久，她抬起头，看着莫仁峰的眼睛，说：“二哥，要起风了。”
　　莫仁峰愣了愣，看着莫昭德能吞噬一切光芒的眸子，感觉这似乎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妹妹的眼神。他接过话茬，说：“是啊，咱们进屋吧。”
　　莫昭德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小屋。
　　“我听娘说了，大夫人想急着把你嫁出去。”莫仁峰一进屋关好门就开口道。
　　莫昭德垂下眼帘，长睫挡住了眼眸，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她缓缓说道：“我不会这么轻易被她们嫁出去的。我现在想跟你说其他的事，有关皇室的事。”
　　看着莫昭德毫无表情的脸色，莫仁峰忽然发现三妹好像让他越来越有些看不透了。
　　莫昭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说：“二哥，我现在说的这些事，你听着就好，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从你去北域的这两年来，大夫人给我说了不少亲事，为我挑的公子全部都是朝廷命官的儿子。而这些朝廷命官全部都是太子的幕僚。如今皇帝身体大不如前，过不了几年就会退位。太子羽翼未满，四皇子才貌双全又深得民心，太子为了帝位，他必然会做出一些事情。”
　　“如今四皇子连年赈灾，为百姓谋求福利，深得百姓爱戴，但六皇子曾和我提过，他的四哥并没有想争皇位的心思啊。”莫仁峰皱着眉头说道。
　　莫昭德微微摇头：“他不想争夺皇位，不代表其他人这样认为。父亲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是人人皆知的，但太子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的幕僚来提亲，就是想把父亲也拉拢到他的旗下。”
　　莫仁峰听到妹妹这样一番言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的印象里，莫昭德是从来不关心外面的事情的。他问道：“昭德，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事情的？”
　　莫昭德眼里闪过一丝戾气，但长睫挡住了她的眼眸，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静静地回答：“很早，早到你无法想象的时候。”
　　莫仁峰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个什么东西。
　　“昨日，我得到消息，四皇子在回来的路上遇袭了。”莫昭德垂着眼帘说道，“所幸他没有出什么事，今日已经回京。不过按照当前局势来看，下手的应该有九成的几率是太子的人。但是四皇子没有掌握证据，也并不想针对太子，硬是把这个消息封锁起来了。四皇子处处忍让，太子却紧紧相逼，如今，皇城已经不再太平了。”
　　听到莫昭德所说，莫仁峰没想到这个三妹竟可以打听到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昭德，说不出话来。
　　莫昭德看了一眼莫仁峰，勾了勾嘴角，淡笑道：“二哥莫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有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手段去得到这些消息罢了。你肯定觉得我的变化有些大，但现在的我真的不能再真了。说正事吧，我想重点提醒你，务必小心任何可疑的人。你是六皇子的副将，而六皇子是四皇子的亲弟弟。若是太子奈何不了四皇子，就极有可能对六皇子下手。沙场上，被各种意外致死也不会有人怀疑。你说是吗？”
　　看着莫昭德墨色翻涌的双眸，莫仁峰突然感到自己把皇室之争想得太简单了。他对含烟说道：“你去给我拿笔和纸，我给六皇子通个信。”
　　含烟立刻进了书房，很快就拿出笔墨和信纸。
　　看着莫仁峰奋笔疾书，莫昭德静静地问道：“我听说北域近来十分太平，六皇子准许二哥回来一个月，他也会在春猎的时候回皇城待上几日，然后你们在春猎之后一同回北域，是吗？”
　　“嗯，没错，皇上也知道。”莫仁峰边写边回答。
　　“那二哥就要小心了。”莫昭德嘴边挂着一丝莫名的笑容，“大夫人很有可能会给你相亲，而且目标就是王将军的二女儿王虹。”
　　“啥？”莫仁峰惊得手一抖，一滴墨水滴在纸上渲染开来，“那个全皇城都知道的母老虎？”
　　“正是。”莫昭德脸上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大夫人这个算盘打得还真是好啊。”
　　莫仁峰重新换了一张纸，有些哭笑不得地哀求道：“我的好三妹，帮二哥想想办法呗。”
　　含烟不禁笑道：“二少爷那是不知道，小姐的办法可多了呢，昨日还把大夫人吓唬了一番。你是没看到大夫人当时那个表情啊，真是一辈子都难忘呢。”
　　莫昭德淡淡地笑着，看了看莫仁峰一脸茫然的样子，说道：“二哥不必担心，既然大夫人想让那个王四公子娶我，想让王二小姐嫁给你，那咱们就好好地陪她玩玩儿。”
　　莫仁峰听后，来气了：“那个大夫人真是不安好心，想着法地把我们往死里整。不过既然妹妹说有办法了，那我就不担心了。”说完，莫仁峰又乐呵呵地笑了。
　　很快，信纸上便写满了刚劲有力的行楷。莫仁峰吹了个口哨，一只黑褐色的游隼飞进窗户。他麻利地把信笺绑好，拍了拍游隼的背，那游隼便飞走了。
　　“这鸟儿真威风。”含烟不禁感叹道，平日莫昭德传信都是用的信鸽，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鸟。
　　莫仁峰骄傲地笑道：“这是游隼，我在北域打猎的时候捡到的，当时它还很小，这一年已经长大了许多。不过这还不算什么稀奇的，北域多的是好玩的东西。六皇子传信的鸟更是稀有，那是一只海东青，通体雪白，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
　　含烟听得两眼放光，她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城以外的地方呢，若是以后能找个丈夫，一起走遍大商，那就最好了。
　　莫真的看到含烟一脸神往的样子，没忍心去打扰她，抬起头对莫仁峰道：“二哥，明天就是老夫人的寿宴了，大夫人肯定会千方百计地算计我们，让莫府跟王府结亲。所以明天你需要好好配合我，让大夫人吃个亏，也让所有人都看看，莫府三小姐是不是真傻的。”她唇边的那一丝讥笑一闪而过，眼里泛着冷峻的光芒，黑色的双眸也越发地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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