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

　　晟元廿一年三月廿七，晴空万里。在众多祝福下，莫老夫人迎来了她六十岁生辰。
　　这一回的寿宴举办得十分隆重，莫府从早晨卯时便迎来了各种宦官大臣的寿礼。
　　莫老夫人今日头戴御赐玲珑八宝银篦，身穿深红色祥云暗纹长袄，看上去说不出的精神。
　　当然，除了莫老夫人，其余的莫府上下老小也都穿得十分喜庆。就连素来不喜艳色的莫昭德，今日也穿上了三姨娘给她亲手缝制的藕荷色百褶碎花长裙。
　　“三妹！”莫昭德还只吃了一口包子，莫仁峰便过来了，“准备好了吗，我是不是来早了？”
　　看到莫昭德还闭门不出，他讪讪地干笑着挠了挠额头。莫仁峰今天头顶一枚莹白玉冠，身穿一袭天蓝色长袍，足登黑色锦靴，看上去俊美中又透着三分不羁。
　　含烟把门打开，笑道：“小姐刚刚才拾掇完，正在用餐呢，二少爷的确来得早了些。”
　　“无妨无妨，我等等便是了。”莫仁峰挥了挥手，看上去丝毫没有介意。
　　大跨步进了屋子，看到莫昭德在慢悠悠地吃着包子。那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莫仁峰也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包子，笑道：“我来尝尝三妹的私厨做的包子味道如何。”
　　“当然好吃极了。含烟，再盛一碗粥来吧。”莫昭德温声吩咐道。
　　“我刚想说呢，哈哈。”莫仁峰咬下一口包子，边吃边说道，“嗯，味道果然不错，以后做包子也给我捎一份啊。”
　　莫昭德淡定的吃着早餐，不说话。含烟端来一大碗小米粥，站在一旁看着莫仁峰那厚脸皮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
　　莫仁峰看到含烟憋着笑，挑了挑眉道：“含烟，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哈。”
　　含烟忍不住笑道：“奴婢不笑便是了。”
　　看到含烟面部抽搐的厉害，莫仁峰自己也笑了：“罢了罢了，你笑就笑吧。”
　　含烟乐呵呵地说道：“小姐这院子里很少有客人，二少爷一回来，这院子也热闹了。”
　　莫仁峰看着莫昭德打趣道：“只要三妹不嫌我烦，这一段时间我就天天过来玩，给你的院子里多洒点笑声，免得你这院子太安静。”
　　莫昭德淡淡地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回敬一句：“求之不得。”
　　含烟好心提醒道：“二少爷莫要走寻常路，要走没有人的地方过来，否则被别人看见你们兄妹整天在一起，肯定会说闲话的。”
　　“嗯，有道理，妹妹的清誉不能毁了。”莫仁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好说，我翻墙便是。”
　　“这个主意不错，含烟这就去给你找个没有人的墙头，你以后就容易翻了。”含烟屁颠屁颠的说。
　　莫昭德干咳了一声：“含烟，你这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啊。”
　　含烟委屈地说：“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和二少爷着想啊，唉，可怜奴婢一片苦心。”
　　莫仁峰喝完一碗粥，擦了擦嘴，说道：“这厨子做的饭还真好吃，要不是已经吃过早饭了，我肯定会再吃几个包子的。”
　　莫昭德也喝完了她的一小碗粥，淡笑道：“二哥要是实在喜欢，明日我让含烟给你和姨娘送一些去就是了。时辰到了，走吧。”
　　含烟把莫昭德的浑身上下都仔细打理了一遍，说：“好啦，小姐和二少爷我们走吧。”她拿上了莫昭德准备的寿礼，跟上了前面两人的脚步。
　　临走时，含烟吩咐院里一个平日里比较机灵的丫头香兰看着院子，如果有事情发生，一定向她汇报。在这热闹的日子里，含烟总觉得大夫人她们可能会在背地里做出对小姐不利的事情，所以她依旧很谨慎。
　　莫昭德和莫仁峰走在前面，含烟落后于莫昭德两步的距离。三人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老夫人的品湘居，看到门口进进出出的丫鬟妈妈忙得不可开交。
　　“三妹，你准备的什么寿礼？”莫仁峰一大早便已经叫三姨娘一道把寿礼送到品湘居了，现在看着含烟手里的方形包裹，也不知道莫昭德送的什么东西。在他的印象里，莫昭德真的可以算是莫府里最穷的小姐了。
　　莫昭德一脸漠然，淡淡地回答道：“二哥一会儿就知道了。”
　　“嘿，你这丫头。”莫仁峰无奈地笑了笑，又回头看见含烟也是一脸保密的样子，只好作罢。
　　三人走进品湘居，里面种了许多老夫人最爱的桃树，刚好有的已经开了花，但大多数还是花骨朵。院里桃花瓣四处翩飞，隐隐的花香飘过，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果然是莫府啊，这桃花早开了一个月，恐怕是大夫人为了讨好老夫人专门找人将桃树裹上被子，将桃树捂的暖和，让它提前开放。莫昭德冷冷的想着。
　　房门大开着，里面袅袅婷婷走出来两个美人。其中一个美人面容绝色倾城，眉如柳叶，目若繁星，头戴金步摇，身穿朱红色绣花襦裙，外面罩着一层白色薄纱，把那鲜艳的颜色遮盖得刚刚好，既不显得过于浓墨重彩，也不让人觉得平淡无奇。另一个美人面容没有那么惊艳，但头戴翡翠金丝宝钗，穿着金红色牡丹花纹曳地长裙，走起路来身姿绰约，也可谓是个大美人。这两个不是莫仪淑和莫仪娟又是谁呢？
　　两人刚刚给莫老夫人请完安，送过去了寿礼，谁知刚一出来，便看到同样过来送礼的莫昭德。
　　只见莫昭德不施粉黛的美丽脸庞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静静地从院子门口走进来。她没有戴什么贵重奢华的头饰，只是在精心梳起的云鬓中点缀了几朵莹玉色翡翠珠花，穿着藕荷色百褶碎花长裙，雪白的珍珠绣鞋。乍一看上去，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素雅而又绝艳。
　　“二弟，三妹，这么巧啊？”莫仪淑咬牙切齿地笑着打招呼。
　　莫仪娟很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微嘲讽地说：“这不是三妹妹吗，今儿个真漂亮啊。”
　　莫昭德黑洞般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和莫仁峰一起颔首道：“大姐，二姐。”
　　含烟也不情愿地随意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二小姐。”
　　这次居然学乖了，哼，等会儿你们就蹦哒不了了。莫仪淑心下想着，但明面上还是和莫仪娟一起回应道：“二弟和三妹赶紧进去吧，老夫人等着呢。”
　　莫昭德点点头，莫仁峰也跟着向客厅走去。厅里除了老夫人和她身边的赵妈妈，便再无其他人了。
　　“祖母日安。”莫昭德和莫仁峰异口同声地行礼道。
　　老夫人看到两人，满脸含笑道：“好，你们俩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的目光首先飘到莫仁峰身上，笑道：“仁峰今日穿得真俊啊，若是等会儿看上哪个闺阁小姐，跟祖母说，祖母给你提亲去啊。”
　　老夫人眼神又瞄到莫昭德身上，虽然笑容不减，但语气明显生疏许多：“昭德今日也打扮的如此俏丽，真是好看多了。”
　　莫昭德似乎并不在意莫老夫人对莫仁峰的偏爱。她“傻”了以后，莫老夫人几次想把莫昭德收留到她的品湘居里，但莫昭德当时并不愿意，老夫人热脸贴冷屁*股，渐渐地也就不再管莫昭德了。
　　含烟走上前来，深深地鞠躬，双手奉上她怀抱许久的长方形盒状物，说道：“老夫人日安，这是三小姐准备的寿礼，请您过目。”
　　“哦？还准备了寿礼？”莫老夫人没想到穷得叮当响的莫昭德还会准备礼物，顿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奇，“打开来给我瞧瞧。”
　　赵妈妈接过去，掂量了一下分量，还挺重的，而且还有点硬，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会是什么呢？赵妈妈不禁有些好奇，走到老夫人面前，将包裹在外面的绢布打开。
　　“这是玉枕？”莫老夫人看到眼前的物品，不禁问道。
　　只见捧在赵妈妈双手里的玉枕不像普通的玉枕，而是一个镂空的雕花枕。枕头的中心镂空，上面是一层雕刻着寿桃的莹绿色玉面。莫老夫人忍不住用手掌压了压枕面，既没有实心枕那么硬，也不像棉枕那样柔软，触感极好。她心里不免生出八分欢喜。
　　“这药香味是哪里飘出来的？”莫老夫人也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
　　莫昭德走上前，将玉枕拿起来，指着旁边看似实心的地方，抽出一个暗格，暗格也是用玉做的，暗格表面有许多细微的小孔。她解释道：“这个小格里面放了八种怡神安眠的草药，另一边也有一个同样的暗格。暗格是半开的，这样易于以后换上新鲜药材。”
　　这等细心的安排倒是罕见，连大夫人曾经送的药枕也只能用一个月，之后里面药材便过期了，枕头也就丢了，这个倒是可以长期使用下去。赵妈妈心下赞赏着莫昭德。
　　莫老夫人也暗自觉得莫昭德这份寿礼虽算不上最贵重的，但绝对是最别致最实用的。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夸赞道：“你真是有心了。祖母很喜欢，赵妈妈，现在就把这玉枕换到我铺上去。”
　　“祖母喜欢就好。”莫昭德低眉顺眼地退回去，温声说道。
　　莫仁峰见这玉枕贵重无比，当着老夫人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好委婉地问道：“三妹，这寿礼你怎么准备的？”
　　看到老夫人也是一脸兴趣，莫昭德淡淡地笑了笑，回答道：“如果单纯从做工来说，是从年前就私下准备了。如果从开始计划来说，应该可以算是准备了至少三年了吧。”
　　“三年？”莫老夫人惊讶道，“怎么会如此之长的时间？”
　　莫昭德眸色不变，语气平静地说：“这块玉石是我从三年前就开始打听，直到十个月之前才找到了这种完整而又无瑕的和田玉。买下这块玉的费用，是我从三年前开始卖自己种的草药和养的毒物积攒下来的钱财。”其中当然不止这么点儿东西的钱就可以买下这块玉的，再加上我找京城最有名的雕刻家雕刻的寿桃，更是花费了重金。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崭露头角的最好时候。莫昭德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三妹真是太有心了，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这些了。我这一点寿礼岂不是显得就太没有诚意了。”莫仁峰自叹弗如地摇摇头道。
　　莫老夫人听到莫昭德这样一番话，总觉得莫昭德说的真真假假。毕竟在她看来，莫昭德只是一个痴呆的姑娘，怎么会这么用心地去准备一个寿礼？即使是真的，三姨娘也应该给她支付了大半的钱了。不过这个丫头能做到这样已经显得比其他孙女们上心多了，况且前几日的平遥牛肉也是她向仁峰提起的，看来这丫头对自己的孝心还是有几分真实的。莫老夫人心里想着，对莫昭德的偏见稍微少了一些。
　　莫老夫人眉眼柔和地说：“昭德真是孝顺，赵妈妈，以后把昭德的月钱涨到二十两吧。”
　　赵妈妈颔首答应道：“是，老夫人。”
　　“多谢祖母。”莫昭德屈膝行了个谢礼，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
　　在赵妈妈看来，这莫昭德虽说跟她近几年没什么来往，但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温婉大方，是其他小姐们所没有的。其他的小姐们都是自视甚高，对待老夫人和莫尚书还是有几分敬意，但是对待下人都是颐指气使。但这个三小姐不同，看待所有下人的眼神都是平静温和的，若是她的疯病真的治好了，以后肯定会非常受老夫人的喜爱。
　　莫昭德和莫仁峰跟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品湘居，空出大厅让其他人给老夫人去请安。
　　“三妹，真没想到你这么细心。”莫仁峰对莫昭德一脸赞许地说道。
　　莫昭德静静地说：“二哥过奖了，我只是喜欢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莫仁峰刚想再说什么，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说：“二少爷，三小姐，大夫人让你们去荷香园一续。”说完她便转身跑了。
　　莫仁峰看了看莫昭德，见三妹一脸平静的样子，想必她早已料到了，心里放心了许多，说：“去见一见大夫人吧，我倒是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莫昭德嘴角微微一勾，吐出一句话：“是啊，我们必须要看看她去。”阴森森的语气，让莫仁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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