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因心里记挂着成玉的事，凤九练第二招的时候频频走神，帝君看不下去，便叫她陪着自己下棋，闲闲等着连宋带成玉前来。
　　凤九虽于厨艺上头十分了得，这一万年未逢对手，在下棋这件事上，却着实不在行。她既然被帝君拉着不好拒绝，便板着脸故作高深地在棋盘上胡乱下子，帝君望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嘴角噙了点笑意：“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日我们在凡间也曾下过棋。”
　　凤九皱着眉叹气：“是啊，那时候凤九也是如现在一样，一筹莫展。”
　　帝君倒是微笑回味半晌：“本君记得，那夜九儿穿着嫁衣的样子，实在很美。”
　　凤九一愣，顿时有点儿脸红：“帝君，你知不知道，你在凡间的时候，与现在的你不太一样，有些不太正经。”
　　帝君也是一愣：“怎么，你不喜欢？”
　　凤九点点头：“凤九还是喜欢帝君你现在一本正经的样子。”
　　帝君沉吟了一会儿：“本君记得你似乎曾说过，本君在凡间的样子有些丑。”
　　凤九脸一红，不晓得他如何会知道这个：“哪里，帝君仙姿无双，又如何会丑。不管是帝君的什么样子，凤九都是极喜欢的。”
　　帝君的表情看着很是不信，凤九将棋盘一推：“帝君，我们不要下棋了，还是好好说说话吧。”未待帝君答允，已听到连宋的声音：“东华你与凤九真是好雅兴。”
　　凤九一跃而起，迈出两步之后觉得不妥，又回头向帝君说道：“我去同成玉说说话便来。”帝君淡淡抬手，说了声：“去吧。”已俯身收拾那几颗凌乱的棋子。
　　成玉果然跟了连宋一同前来，见到凤九亦同样喜笑颜开，两个人携了手，高高兴兴往后花园里去了。成玉元君与连宋三殿下临别前使的那个眼色，太晨宫的帝后凤九并没有见着，不过就算她见着了，大概也只认为那两人是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罢了。
　　太晨宫的后花园布置得极有妙趣，花木扶疏，长了数十万年的佛树佛花盘根错节，娑罗树菩提树无忧树上花若重云；还有凤九最喜欢的佛铃花优昙花，一派烂漫开遍宫墙。
　　成玉拉了凤九在一棵巨大的无忧树底下站着，也不说话，笑吟吟只是望着她。凤九被她看得有些难为情，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替自己解围，只能红着脸也望着成玉，张了张嘴却冒出不相干的话：“司命最近怎么样，凤九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成玉笑了半天，终于放她一码：“司命啊，听说你被帝君抱回了太晨宫，和我们一样，都替你高兴呢。我就说，那几十万年的老树，好不容易开了花，怎么可能才冒出花芽就凋谢了……”
　　凤九想了想醒悟过来老树指的是帝君，更是不好意思：“成玉，你怎么能这样说帝君……”
　　成玉笑容更甜，打趣道：“听说你们已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以后你是不是就该同帝君一条心，不再同我们一起胡闹玩耍了？”
　　凤九忙摇头否认：“怎么会，虽然我们是成亲了没错——成玉，我们成亲这件事，你可不能说给其他人知道，你不晓得，我爹爹不准我再来找帝君，要是知道我同帝君悄悄入了姻缘簿子，怕要把我的狐狸腿都打折了。”她想了想又叹一口气：“而且，我爹爹他还答应了沧夷神君的求亲，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头疼。”
　　成玉拿扇子拍了拍凤九的手臂：“这种烦心事，交给你家帝君考虑就成。你家那位帝君，当年可是天地共主，什么大阵仗没有见过，你只要把帝君哄得开开心心的，他什么事不会帮你解决，你又何需自己烦恼？”
　　凤九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帝君确实什么都能解决，但这桩事，却是我青丘的事，怎么好让帝君替我解决。前次帝君回绝了我爹爹的提亲，爹爹对他很是不满，我少不得还得回青丘好好替帝君求求情。你不晓得，我们青丘找夫婿，要求向来有些严苛，帝君现在避世太晨宫，我心里很怕他们对帝君不甚满意。”
　　成玉惊讶地张大嘴，追问道：“你们青丘说起来确实也是一个大族，领着四海八荒中的五荒，你又是青丘女君，按说要求严苛一些也属正常。却不知道，你的夫婿该符合些什么条件？帝君又知不知道你们青丘的那些条件？”
　　凤九忙忙竖起食指叫成玉声音放轻些，很有些为难地解释道：“以前我也是不明白这成亲原来还这么麻烦，以为只要两情相悦便成，所以当日喜欢上帝君，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后来，我断尾之后，在青丘养伤，被逼着听大人说了无数的道理，才知晓青丘女婿，原来还有诸多要求。”她哀怨地瞅一眼成玉，叹道：“这些要求很有些俗气，你听了可不要笑话。”见成玉点头应了，才慢慢说道：“第一，是要三代世家，这一条帝君就没有办法符合了；第二是要手握重权，帝君早已不理世事，这一条也是不能符合；第三是要知书达理，最好是斯文俊秀一些，不能舞刀弄枪，帝君天上地下最能打架，这就更不符合了。后头还有些什么其他要求我也没注意听，当时我听了这要紧的三条，已经愁得了不得。便是没有那三生石作祟，我青丘那一家子，也断不会让我嫁给帝君的。”
　　成玉听了，将扇子在手心敲了好几下，点点头道：“帝君这条件，确实是很不够啊，果然不太好办。”
　　凤九的担忧又加了一成，望着成玉的脸色苦巴巴的：“是吧，成玉你也觉得有些难办？眼下我也只能先拖着，不晓得过些时日会不会有什么转机。”
　　成玉想了想，摇摇头：“哪里会有什么转机啊，那沧夷神君的事，拖下去也不好吧？”
　　凤九脸红了红，嚅嗫道：“凤九也晓得这样拖着不妥。可是成玉，凤九和帝君好不容易才能在一块儿，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
　　成玉眼睛亮了亮，放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困在谷中一个多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吧？”
　　凤九的脸瞬时变得通红，极轻微地点点头：“我与帝君，确实已经做了夫妻。不过……”
　　成玉顾不上矜持，俯身追问：“不过什么？”
　　凤九狐疑地看一眼成玉，成玉忙重新站直，拿扇子掩一掩口：“其实，你们的事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八卦。”成玉见凤九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又特别爱帮人排忧解难，眼下就是担心凤九你有什么烦恼没人帮你开解。”
　　凤九放了心，点点头，慢慢说道：“近几日确实有点烦恼。也许你可以帮我参详一番。”成玉做了个请说的手势，凤九鼓起勇气说道：“之前在谷中之时，我与帝君关系很是融洽，后来我去了南荒，帝君回了九重天……再后来帝君前来南荒接我，那时我受了伤，帝君顾虑我伤势，也没有做什么……”
　　成玉双眼发亮，连连点头，见凤九说得吞吞吐吐，恨不能把话一口气给掏出来：“然后你们回了九重天，帝君还是没有好好宠幸你，是不是？”
　　凤九愕然抬头：“成玉，你又是如何知道？”
　　成玉得意洋洋地一挥扇子：“这天宫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成玉？我不仅知道帝君这几日都没有宠幸你，还知道他接下去五日都不会宠幸你。”
　　凤九更是愕然：“为何？”
　　成玉嘴角含笑将扇子摇了摇，问她：“你们昨日去了一趟十里桃林，是不是？”
　　凤九呆呆点头：“是啊。”
　　成玉将扇子一收，往左手手心一拍，朝凤九勾了勾手指，让凤九将脑袋凑得近一些：“你知不知道你去南荒的时候，帝君在太晨宫里闭关了十天？我和司命都猜他是不是在谷中操劳过度，正养精蓄锐呢。”
　　凤九脸一红，想到那时在谷中自己与帝君日日纵情声色，于此事上确实十分操劳，听到成玉已经往下说道：“你知道帝君是天地共主的时候，前任天君尚在襁褓之中，眼下数十万年过去了，现任天君已经无力后宫，帝君就是有些体力不济，也属平常。此番他定然是问折颜上神讨了些灵丹神药，只是那药见效恐怕需要些时日。”成玉叹一口气：“唉，帝君老人家为了讨好小娇妻，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却也怪不了他。谁让你自己喜欢上帝君他老人家呢？”
　　凤九觉得此事大概同成玉说的有些出入，毕竟帝君当日在谷中精力充沛得令她恐慌，何以出谷短短数日就会精力不济至此呢？然而她又听成玉说得入情入理，于逻辑上无懈可击。况且，帝君闭关之事她虽然不知，帝君去向折颜讨丹药一事，却在南荒便已经让她知晓。她脑中一时有些迷乱，愣愣琢磨了半晌，不晓得事实真相究竟是如何。
　　“凤九，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你晚上可以试一试帝君，若是他真的把你吃了，明日来找我成玉元君，随你开什么条件，但无不允。”
　　“可是，帝君他不老啊……”
　　“是是是，你家帝君一点不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那他为何拉着你练剑也不将你关在寝殿里陪你？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不要说你没有听说过。放着这么娇滴滴的一只小狐狸不吃，除了吃不动这个理由，你还能想到第二个理由不成？说到这些，你定然不如我懂的多了，这许多年来，我同司命看过的话本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谓是阅尽千帆啊。”
　　凤九浑身一凉，摇摆的心终于有些被成玉给说服，她将信将疑点点头说道：“我喜欢帝君，又不是看中他这副皮相，虽然他确实长得天下地上数一数二的俊美，不过就算他已经，已经，那我也不会介意。只要能日日陪着他就很好。”
　　成玉一叹，又劝道：“帝君不是已经找折颜讨丹药了嘛，估计总还是有办法的，你也无需太过忧虑。”她皱眉想了想，又说道：“我同司命也帮你想想办法，你晓得司命同天宫里头炼丹的那位老君很有些交情……”说着伸出扇子拍了拍凤九的肩膀，又是一叹。

　　凤九与成玉说了半天话，往回走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脑中嗡嗡直响。待她走到绿地边一株娑罗树下，手扶着粗壮树干望着仍坐在场边与连宋下棋的帝君，突然一颗心稳稳落了地。
　　紫衣银发的帝君，仍是一派清贵高华的姿态，数十万年如一日，皑皑银发下眉目如画。是她将这位远古的神尊拉下了万丈红尘，又怎可因些许小事便忧虑不安甚至心生不满？她所求的，不过是能看着他、陪着他罢了，就算以后只能陪他说话下棋垂钓练剑，也好过一个人在这天地间独自漂泊沉浮。
　　凤九思虑既定，心胸顿时开阔，帝君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抬头往这边瞧了一眼。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凤九绽出一个笑容，往前走了几步，帝君嘴角也露出一个笑，温和地望着她步入习武场中央，并摸出陶铸剑。
　　这一日下午，凤九心无旁骛，专心将剩下的两个招式练得滚瓜烂熟，直到夜色降临，帝君走过来在她肩上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并取下了她手中长剑。
　　“练了一天，累不累？”
　　凤九摇摇头，专心地望着这个她最喜欢的神尊：“帝君，凤九以后定会好好陪着你，一生一世都不离开你。”
　　帝君的眉头蹙了起来：“虽然你这么说本君很是高兴，不过，是不是成玉又同你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
　　凤九摇摇头：“帝君，凤九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帝君像是有点安心，摸了摸她的脑袋：“本君也很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说着，抬起凤九的下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重霖定然准备好了晚膳，我们去瞧一瞧吧。”
　　凤九任由帝君揽着她往外走，脑中却不期然飘过成玉的那番话，晚上要不要试一试，她其实真有些好奇，不晓得若她存心引诱帝君，帝君是不是也会如昨日那样，坚决地施放一个昏睡诀。
　　她偷偷看了看帝君俊美的侧颜，嘴角悄悄掠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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