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阿公经历沧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谓是年老睿智，知晓东来这一时之间很难迈过心里的这道坎，于是有意分散他的心神，笑眯眯的道：“东来啊，你来我们苗疆已经有多久了啊？”

　　东来虽不知阿公此问何意，但还是老实应道：“已有三年又三个月了。”

　　闻言，阿公稍加沉吟，随即一拂长须，感叹道：“原来都已经过去三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说着说着，情难自已，伸手拍了拍东来的肩膀，侧首问道：“这些年来，你过得还习惯吗？”

　　东来略一颔首，笑道：“苗寨众人都待东来极好，自是习惯。”

　　阿公重重‘嗯’了一声，将双手负于背后，叹道：“可惜啊，因为老夫学艺不精，始终想不出方法将你体内的‘浊气’驱逐出去，害的你这三年里只能日日夜夜困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不闻外界音，难见外界景，平白的虚耗人生。”

　　“唉，这都是阿公的错啊。”

　　听阿公这般说道，东来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不怪阿公，只是因为东来的病情太过难缠而已。更何况，”说到这里，念起一人，东来会心一笑，“东来虽从未离开过寨子，但对苗疆里的风光还是略知一二的。”

　　“哦？”

　　阿公惊异，随即像恍然大悟了些什么，点头笑道：“阿桑和你说过些什么？”

　　东来道：“阿桑和东来说了很多、很多苗疆的景色，譬如枫叶山，叮铃谷，流冰湖。”

　　“但是，最让东来印象深刻的，却是苗疆的三异象：万年白点、鹅毛浮不起、以及，绕圈圈。”东来努力回忆那日阿桑对他说过的话，把那些话逐字逐句的再次说出来道：“阿桑说过，那万年白点，是藏在巍巍群山中的一座永恒冰山，漫山积雪终年不化。鹅毛浮不起，则是一汪奇异泥潭，能撑起参天树木却无法让轻飘飘的鹅毛立于其上。至于绕圈圈，那是一处密林，若不懂离开之法，这一生都将在林中一处绕圈，永不得出。”

　　“若这都是真的，那这三异景真是太奇妙了。”

　　“哈哈，那三异景就连中原也看不见，自然是奇……”阿公点头附和，笑意盎然，可话未说完，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笑容当场凝固。

　　他猛地回头，双目怔怔的望着东来，“三异景！三异景！老夫愚钝！怎会忘记那里？”

　　“哈哈哈！”阿公突然大笑起来，“东来你有救了！”

　　“有救？”

　　东来似被阿公突如其来的笑声镇住，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阿公，你在说什么？”

　　阿公并未立即回答东来的问题，而是带着满脸的笑意话锋一转，反问道：“东来，你可知道，我们苗人为什么会这么的信奉女娲大神，认定女娲大神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非虚无缥缈的传说呢？”

　　东来不敢妄加猜测，只能如实道：“阿公，东来不知。”

　　阿公手拂长须，道：“那是因为，我们先祖曾经见过！”

　　东来愕然问道：“见过……女娲？”

　　阿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真身，而是，女娲大神的遗址。”

　　“女娲大神的……遗址。”东来默默地嘀咕了几声，然后像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偷偷的瞥了阿公一眼，问道：“难不成，那女娲遗址便藏在苗疆三异景中的其中一景里吗？”

　　“东来你果然聪明，一点即明。”

　　阿公豁然转身，朝着碧玉祭坛走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供奉在祭坛里的人身蛇尾的女娲神像前，一脸虔诚的道：“在许多年前，先祖们为探‘万年白点’积雪终年不化之秘，曾经进山冒险。”

　　“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之后，他们在漫天风雪里发现了一座庙宇。”

　　“据先祖卷宗记载，那座庙宇高约十丈，恢弘壮丽，明明处于冰山之中，可漫天风雪却是不敢沾染。尽管庙门紧闭，先祖不得其入，却能清晰的看见，庙首分明印刻了三个字，‘女娲庙’！”

　　说到这里，阿公双目精光一闪，言之灼灼的道：“由古至今，苗疆除了苗人，再无外人进来过。但是这尊女娲庙，亦非我们苗人所建，那就是说，十有八九是女娲大神亲身铸造，是女娲大神在苗疆里的家！”

　　说着说着，阿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面朝神像一连三叩首，“东来，你猜，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东来跟过去，停在祭坛外，摇首道：“东来不知。”

　　“既为神灵的家，其中深处，自然藏了最珍贵之物。”阿公抚衣而起，拍掉粘在衣裤里的灰尘，说道：“或许，那一种凡人无法培育出来的，能治疗世间百病的蛊虫就藏在那里！”

　　绕了那么久，终于听到最想听到的事情，东来再也忍耐不住，连忙问道：“能够治疗世间百病的蛊虫？那是什么？”

　　阿公回身，逐字逐句的道：“冰、天、雪、蛊！”

　　“冰山雪蛊……冰山雪蛊？冰山雪蛊！”

　　突然听到了这个能医百病的陌生蛊虫的名字，东来情不自禁的反复念叨了几声。

　　可不知怎的，余音犹在耳畔，天灵深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痛。

　　仿佛‘冰天雪蛊’这四个字，就是一把□□，在不经意间，它插进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钥匙孔里，打开了某种深藏已久的东西。

　　言归正传。

　　疼痛分秒壮大，东来头痛欲裂，惨叫起来，声如杀猪。

　　阿公见此，顿时大惊，连忙跑过去按住东来的双肩，急促问道：“东来？你怎么了！是‘浊气’又发作了吗？”此念一生，阿公脸色沉下，连忙缩回一只手，捏出法诀，唤醒了他体内的探虚蛊。

　　可万万没想到，蛊虫一醒，反馈过来的信息，却让阿公大吃一惊：浊气并未发作，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

　　阿公理不清头绪，自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松开东来，退后一步，默默观察。

　　却不曾想，在阿公退却之后，那阵疼痛竟越演越烈，如今就像有数百名力大无穷的战士拿着锋锐的斧钺冲着他的头盖骨劈落，在眨眼间劈出一道道惨白的裂缝。

　　且，随着裂缝的出现，一幅幅光怪陆离之象陆续出现，于东来眼前闪烁不定。

　　痛苦中，他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本能的伸手去抓。

　　不料，手一触碰，那些虚幻之相竟然片片破碎，刹那间如同破碎蝶翅，消失无踪！

　　“啊啊啊啊！”

　　画面破碎之际，疼痛再度暴增，东来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双手十指猛地抓着头颅。

　　身躯摇晃间，他脚步一颠，便摔倒在地，溅起尘土飞扬。

　　“不要痛了！不要再痛了！”

　　东来伏地久久不起，疯狂的以头颅撞击地面，顷刻间撞得头破血流，血染满脸。

　　见状，阿公暗道不好，再也顾不上其他，就要出手阻止。

　　可东来看见阿公的动作，竟立即喝道：“阿公不要！这样……舒服！”说罢，狠下心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大地撞去。

　　轰！

　　只闻一声巨响，大地随之龟裂。

　　身为始作俑者的东来身子一僵，倾塌倒下，从尘土中吐出了闷哼哼的声音，“阿公，那‘冰山雪蛊’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头痛欲裂！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东来的声音虽变得十分虚弱，但与先前相比，已经平静了许多、许多。

　　阿公察觉这一点，匆匆走过去，把手抵在东来脑袋上。顿时，一群体型细小的蛊虫从阿公衣袍里爬出，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东来的脑袋，一层层覆盖在伤口之上。

　　东来感到一阵酥麻之感，双目上翻，看清这群蛊虫的模样后，只觉眼熟。他仔细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那不就是先前飞出来为紫苏治疗的‘止血蛊’么？顿时心中了然，忙谢道：“多谢阿公。”

　　另一方面，阿公趁着依稀月芒，看着东来那血、泥相混的苍白脸庞，长叹一声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又何必言谢。”一顿，话锋一转，沉声道：“但现在看来，那‘冰天雪蛊’似乎与你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关联啊……”

　　东来闻之，沉默了半晌，忽道：“阿公，你确定那女娲庙，便在‘万年白点’里吗？”

　　听见问询，阿公深吸一口气，肯定的点了点头。可下一秒，他又抚须长叹道：“女娲庙在万年白点里，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自从先祖离开了‘万年白点’之后，这千万年来，便再没无一人能找到女娲庙。或许，是女娲大神不愿再让我们找到；也或许，是因为后人们的福源不够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东来倏尔坐起，直勾勾地望向阿公，“既然如此，东来明白了。”

　　说罢，以手撑地，徐徐站起，“无论是为了驱逐浊气，还是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这个‘万年白点’东来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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