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归去之时，已是夜深人静，灯火阑珊。两人一前一后，最终别于岔道左右，一者朝生，一者往死。途中，几多蝉鸣虫语，东来却充耳不闻，只默默回味着临别时阿公和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万年白点终年积雪不化，冷风凛冽，是人类的禁区，可却是凶兽的乐园。越是强大的凶兽就越喜欢寄居在那儿，一旦被它们发现，那便是九死一生。’

　　‘更重要的是，老夫先前也说过了，自从先祖离开那里之后，就再没人能找到女娲庙。若是贸然进去，谁也不能保证，能在漫天风雪中找到女娲庙。也不能保证，能够踏进女娲庙的大门。’

　　‘凶险如此，变化之多，阿公已一一和你说明，若你执意，那明日便来找阿公吧。’

　　一想到这里，东来蓦然摇首，似要借此将种种心绪抛诸脑后，沉声道：“话虽如此，但阿公您也很清楚，东来的病难缠至极，就连您……也没有治好的把握。更何况，如今我的体内已无制约之力，失去了控制的‘浊气’随时都有可能吞噬我的神智，把我变成一个穷凶恶极的混世魔头。”

　　“我剩下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多了，既如此，倒不如去那里博一把！”

　　说话之时，东来注意力分散，一时不慎竟被路上的一粒石子绊倒了。他惨叫一声，当即摔了一个人仰马翻、五体投地。“哎呀，好痛啊！”东来疼的龇牙咧嘴，捂着青肿的额头摇晃站起。

　　借着余光，看着手、脚擦破了的皮肤，东来不禁苦笑起来，“真是屋漏兼逢连夜雨，人衰起来，连走步路都会摔倒啊。”说罢，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唉，真是痛死我了，还是快点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了。”

　　东来紧抿下唇，强忍疼痛掸去身上的灰尘，再次启程。

　　幸运的是，接下来的路再无意外发生。不一会儿，东来便走到属于他的高架楼前。他沿阶而上，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门边，却发现房门紧闭。东来眨了眨眼睛，道：“怎么回事？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没有关门啊。”

　　说罢，一手推开了屋门。

　　吱吖……屋门大开，露出黑压压的一片，东来正欲踏入，却忽有一阵沁人幽香扑鼻而来。

　　他恍惚了片刻，终究是明了，会心一笑道：“是你啊，阿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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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咯咯咯。

　　鸡鸣声兀的响起，扶摇直上刺进云霄，如同魔咒一般，唤来了远方的艳阳。

　　恰好此时，东来一如既往的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时，他已大汗淋漓，衣衫尽湿。他背依着床头，用力吸了一口气，便和以前一样，把手抬起，去抹额间的汗。可这一不小心，指尖触碰到了额头的淤青，顿时，疼的东来龇牙咧嘴。

　　好一会儿，疼痛方歇，东来如释重负，侧首望向窗外。见天已亮，不禁喃喃道：“终于等到天亮了，也该去找阿公了。”说罢，他翻身下床，往门外走去。

　　然而，东来刚刚走到门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停了下来，捋下一缕头发挡住淤青。

　　他又胡乱拍了几下，想来外人应该看不出了，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去拉门。

　　不料，屋门大开之后，出现在东来眼里的并非是熟悉的苗寨景象，而是一名俏丽的女子。

　　“东来哥，你昨夜究竟去哪了啊？”这名俏丽女子显然已经站在这里等待多时，一看见屋门被拉开，便叉腰苛责道：“半夜三更都不回家！一点交代也没有，害的阿桑以为……以为东来哥又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额，这个。”

　　东来干笑一声，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又捋了一缕头发下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昨夜有点烦躁，睡不着，就出门走了一会儿。碰巧在路上遇见了阿公，和他促膝长谈了一番，所以回来的稍晚了一些。”

　　阿桑眼珠子一转，细细打量了东来一眼，狐疑问道：“只是这样吗？”

　　东来僵硬笑道：“嗯，就是这样。”

　　“这倒可以说的通，但是……”

　　阿桑一脚迈进屋子里，躬身前倾，几乎把整张脸都凑到了东来胸前，“东来哥，你的手在做什么？是在遮挡着些什么吗？”

　　“没……没什么啊！”

　　被撞破心事，东来神色急促变化，虽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但根本逃不过阿桑的火眼金睛。

　　当即，不待东来再辩解些什么，阿桑已率先动作，自紫红苗衣中探出了一节玉手，直奔东来的手臂拍落。东来猝不及防，手臂被直接拍落，发丝因风而起，淤青便再难隐藏。阿桑看见，顿时惊叫出声:“啊！东来哥，你怎么又受伤了？”

　　语声末了，阿桑扑向前方，不由分说的将东来按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拨开了悬下来的缕缕发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东来哥，你老实告诉阿桑，昨晚你究竟去哪了？怎会弄成这个模样？”

　　“难不成……是亚加哥又拐你出去打猎了？”一念及此，阿桑怒由心生，满面怒容。她猛一跺脚，叫道：“亚加哥，你给阿桑等着！阿桑这就去找你算账！”说罢，转身就走。

　　“哎呀，阿桑，你别急啊！”

　　见状，东来哭笑不得，连忙追上去，伸手拉住了她，“东来哥真的没有骗你，我昨晚确实是和阿公在一起。”

　　“是吗？”

　　阿桑霍然回首，双目仔细的在东来脸上端详了一番，确见东来神色诚恳，不像在说谎，才停下了动作。可安定了不到一秒，她似想到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脸色巨变，颤声道：“是阿公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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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阿桑都死死的抓着东来的手，如一阵风那样狂奔不停，直到将他拖到了阿公居住的高架楼前，才猛一跺足，停下了去势。

　　阿桑昂起头，对着窗户叫道：“阿公！阿公！你快出来！”

　　屋内传出嘶哑的声音，“谁啊？一大早在这大呼小喝？”余音犹在，阿公已推门而出。

　　阿公走到栏边，往楼下望了一眼，顿时惊疑不定，“是阿桑？还有东来！莫非，东来的病又发生什么变化了吗？”此念一生，阿公心中大急，连忙走了下来，询问道：“阿桑，怎么了？”

　　“阿公！”

　　阿桑盯着阿公，道：“东来哥受伤了！”

　　阿公惊讶道：“东来受伤了？伤着哪里了？快让阿公看看！”

　　阿桑垫起脚尖，顺势挑起了悬在东来额头里的一缕头发，“就是这里！”

　　阿公定睛看去，果然看见东来额头出现了一片淤青，虽然一大片的看上去有些吓人，但这……显然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

　　阿公松了一口气，问道：“确实是受伤了，不过并无大碍。以你的能力，应付这种伤势应该绰绰有余，为什么要特意来找阿公呢？”

　　“可是……”

　　阿桑咬牙道：“东来哥说了，昨晚他是和阿公在一起啊。”

　　阿公老眸眨动，问道：“那又如此？”话一出口，却是灵光一闪，阿公像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意味深长的望了阿桑一眼，苦笑道：“阿公明白了。你这丫头，是以为阿公昨夜欺负了东来？”

　　阿桑瞪大杏目，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阿公摇了摇头，正欲答话。

　　东来却抢先一步，把阿桑拉到了身后，小声嘟囔道：“好了！阿桑！你别闹了！东来哥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额头的淤青，是我后半夜回去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石子绊倒后留下来的，和阿公毫无关系！”

　　阿桑跺足道：“东来哥！你就别骗阿桑了，若是被石子绊倒，定是全身着地，怎会只伤到额头……”

　　余音未了，却见东来突然挽起了左手袖子，顿时，一条残存道道刮痕的左臂便赫然暴露在两人面前。东来苦涩的道：“这下子，你信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伤口，看的阿桑瞠目结舌。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哎呀！如此说来，那阿桑岂不是冤枉了……”

　　话未说完，却听见阿公冷哼一声，接过话头，“难道不是吗？”

　　阿桑如遭雷击，身子一抖，随即一把捏着双耳耳垂，走到阿公面前，歉声道：“阿公，是阿桑不对，阿桑知道错了，求阿公饶阿桑一次吧！”

　　“你这丫头，罢了，”阿公敲了一下阿桑额头，“关心则乱，这一次阿公就饶了你！若还有下一次……”

　　余声未落，阿桑已连忙道：“阿桑保证，绝对、肯定没有下一次了！”

　　“你这丫头，倒也机灵。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阿公抚须一笑，倒也真的不再追究此事，在阿桑笑眯眯的注视下，他缓缓走到东来面前，问道：“东来，你已经做好准备好了吗？”

　　阿桑反应极快，东来还没开口回答，就立即问道：“准备？准备什么啊？”

　　相识多年，东来深知阿桑脾气，心里清楚如果这件事被阿桑知道，那她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跟着去。可若阿公没有夸大其词，那么，那个‘万年白点’就是一个凶险至极之地，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如此凶险之地，岂可让阿桑踏足？

　　当下，连忙喝止道：“阿桑，和你没关系。你快回去吧，东来哥和阿公有要紧事要说。”

　　却不料，阿公竟毫不避忌，盯着阿桑问道：“你要听？”

　　阿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阿桑想知道。”

　　“嗯……”

　　阿公眼睑垂下，默默的沉吟了片刻，似在衡量得失。过了好一会儿，终道：“告诉你也无妨。阿公打算与东来去一趟‘万年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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