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听见阿公的解释，东来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自己突然失去了理智，抓伤了紫苏的手腕的事情，顿时恍然大悟，苦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

　　阿公问道：“难怪什么？”

　　东来一顿，自觉失言，在阿公投来的狐疑目光中，打了个哈哈，慌忙圆谎道：“那个，难怪……难怪他们不敢靠近我，也不敢和我说话。这样看来，定是在我苏醒之前，我就曾在他们的面前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混世魔头，在寨子里为非作歹过了。”

　　一念至此，东来神色一黯，苦涩道：“呵，他们定是把我当成了灾星了。”

　　“他们？”

　　阿公眉头皱起，想了一会儿，旋即哑然笑道：“东来，你说的‘他们’是指寨子的人吧。哈哈哈！东来，你可猜错罗，他们不是把你当做邪恶的灾星，而是，把你当做高高在上的仙人。

　　“他们生怕与你相处的时候，因为一时口快，说出什么禁忌的话，会冒犯了你。所以，才不敢轻易的靠近你啊。”

　　得悉自己并未在昏迷的时候作恶，东来心头一松，可随即又茫然起来。侧首问道：“女娲大神麾下的仙人？阿公，那是什么？”

　　“仙人……么？”

　　阿公斜斜瞟了东来一眼，见他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心中有百味交集。

　　片刻，他长叹一声，捧起长须，徐徐而起，往回走了几步。

　　身处此地，居高临下，阿公遥遥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高楼房宇，看着在篝火旁闪烁不定的人影，凝视着这个宁静、和平的白苗寨，久久不语。东来见之，亦随之站起，走到了阿公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阿公开口问道：“东来，你可知道，那头凶兽为什么敢闯进寨子里袭击你们？”

　　听见问询，东来全身一震，险些以为阿公已经知道了紫苏隐藏多年的秘密。但惊慌后，再细细一想，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抱着打死不说的想法，东来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东来不知。”

　　话虽说的干脆，可声音传出的同时，东来的五官已绷的紧紧的，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异常。

　　幸运的是，在东来脸色变化的那段时间里，阿公的双眼都在盯着最下方的苗寨，并未回头去看，没能及时发现东来的异常，也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偏僻的碧玉祭坛，顿时，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随着时间分秒过去，东来自诩逃过一劫，五官、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偏偏此时，阿公又突然开口，沉声问道：“东来……你能答应阿公一件事吗？”

　　东来点了点头，道：“阿公请说。”

　　阿公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似是请求更似是要求。

　　“若有一天，病情康复，你记起了旧时记忆，再次拥有了呼风唤雨的力量后，请你……成为我们白苗寨的守护神。无论，寨子日后会遇到怎样的危机，都要不遗余力的保护好我们的寨子。”

　　阿公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东来脸上，确定他的脸色并未出现任何的变化，才接着道：“阿公曾经听过，‘仙人’规矩颇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违背诺言。倘若你今日答应了阿公，那日后就绝对不能再反悔。一旦失信，上天就会……”

　　“阿公，无需多言。”

　　不待阿公把话说完，东来便插嘴道：“东来的性命，本就是阿公捡回来的。无论阿公要东来做什么，东来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况且……在这三年里，东来早就将寨子当做自己的家。”

　　“倘若某天，寨子真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就算东来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会用我一双拳头、我的鲜血、我的性命誓死保护这个家，绝不会让它倒在我的面前，绝对不会！”

　　东来握紧双拳，猛的一挥，坚定地道：“阿公，请你放心！”

　　阿公没想到东来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当场愣住。待反应过来，忽觉有些晶莹之物要脱眶而出。他连忙把头一昂，将那些晶莹之物倒灌回去，抚掌笑道：“东来，阿公没看错你！好！你真的很好！”

　　“可阿公啊。”东来抬手挠了挠脸颊，讪讪说道：“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阿公说的‘仙人’是什么。难不成，那是类似于你们每天参拜的女娲大神，是生活在九天之上的某一位神灵的名字吗？”

　　阿公哈哈一笑，摇首说道：“不，东来，你又错了，神是神，仙是仙，两者截然不同。”

　　东来越听越迷糊，以至于两条眉毛不由自主的扭在一起。阿公见之，知他还是不懂，便解释道：“神灵，是与天地共生的存在，它不朽不灭，无悲无喜。在我们苗人眼中，唯有女娲才配得上神灵之名。”

　　“而仙则不然。”

　　“仙是人，一群天赋异禀，勘破了世界规则，并创造出操控规则之法的得道之人。”

　　“仙人虽然拥有着常人求而不得的力量，能轻而易举的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也拥有着比常人更加悠长的寿命。但就算是最强大的仙人，他也会老去，他也会死亡，他也会消失在时间的涡轮里，根本无法与神灵相提并论。”

　　阿公说的详尽，东来总算明白到了什么，可随即又新生了些困惑。问道：“阿公，既然仙人只是人，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我？”

　　阿公苦涩一笑，解释道：“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大部分的苗人都认为，仙人之所以会变成仙人，是因为得到了女娲大神的眷顾，被女娲大神赐予了力量。所以，在他们眼中，仙人就是女娲大神的代言人。”

　　阿公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道：“若得罪仙人，就等于得罪了女娲大神。在这种情况下，谁又敢走到你的身边，与你随意交流呢？”

　　得悉真相，东来哭笑不得，原来他们躲避自己的理由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

　　轻叹一声后，东来目光闪烁，望着阿公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阿公呢？在阿公心目中，仙人是怎样的存在呢？也是女娲大神的代言人吗？”

　　阿公知他顾忌什么，抚须一笑，答曰：“不然。在阿公看来，仙人并非天选之人，而是至聪慧之人，至执着之人，福源逆天之人。”

　　“至聪慧之人？至执着之人？福源逆天之人？”东来眉头皱起，反复咀嚼了这几个词几遍后，喃喃说道：“虽然还有些不懂，但是……”东来咧嘴一笑，“总感觉阿公你说的很有道理。”

　　“对了，阿公。”东来话锋一转，反问道：“我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记得以前的我究竟是不是一名“仙人”了。不知，可有验证之法？”

　　阿公颔首，言之灼灼的道：“有。”

　　东来精神一震，“是什么？”

　　阿公缓缓转身，手指着东方，逐字逐句的道：“中原地大物博，奇景众多，有着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传闻之中，这个世上所有的仙人都聚集在这些洞天福地里开宗立派，修炼不世法术。”

　　“倘若你以前真的是仙人，那么，只要逐一拜访这些洞天福地，总会有人认出你的！”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东来头颅微垂，撇起眉头，努力回忆着，试图记起一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唯有摇首说道：“东来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我真的是仙人就好了。”东来咧嘴一笑，“那就算我的病治不好了，过去种种也记不起来了，我也可以前往中原里的洞天福地。让那些认识我的仙人，告诉我，我的过去。”

　　看着东来充满了期盼的目光，阿公却是不置可否，沉声说道：“话是如此。但是……东来啊，你可曾想过，若你身为仙人，又为什么会身染‘浊气’，流落苗疆？”

　　东来目光闪烁，看向阿公。

　　阿公竖起两指，循循说道：“唯有两个可能。其一，你是在苗疆附近被‘浊气’入侵，因其爆发的太快，你来不及回到所属的洞天福地里疗伤治病，只能被迫留在苗疆里施展法术封印体内‘浊气’。”

　　“于此途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你虽成功控制了浊气，可记忆也丢失了。”

　　“其二……”

　　“如今盘踞在你体内的‘浊气’，并非外来入侵，而是被某人种下的。”

　　“所以，你才会逃离所属的洞天福地，孤身来到了苗疆。因为途中耗损大量真气，再去施法封印，所以才会落下病根，失去记忆。”

　　阿公叹息道：“有本事将‘浊气’种在仙人体内的存在，也唯有另一尊仙人了。”

　　听到这里，东来全身一震，望向阿公的目光里隐隐多了一抹震惊。阿公却是熟视无睹，接着道：“若是阿公的第二个猜想没有猜错，那你贸然回去中原，寻觅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打探身世的话，无疑是自寻死路啊。”

　　东来收回目光，沉默好一会儿。

　　他本没考虑这么多，可现在经阿公一提，尤其是听到第二个可能之后，心里蓦地一凉，脸色当场垮下。

　　阿公扭头看去，见他脸色难看，当即安慰道：“东来，你也不必害怕。阿公刚刚所说的一切，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想罢了。世事变化莫测，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种可能，只是阿公暂时没能想到罢了。”

　　东来知道阿公是在安慰自己，勉强一笑，“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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