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东来这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阿公的为人秉性，在这三年间，东来也算看得很清楚了。阿公平日虽然可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对于苗寨安危之事，行事原则的问题，却是斩钉截铁，铁面无私。倘若被他知道，那头残暴的凶兽是被紫苏手上的印记给召来的，那说不准，还真的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印记剥夺下来。

　　但紫苏刚刚也说了，祛除异物之法她都已几乎全部尝试过了。

　　剩下的，或许只有斩折手臂一途。

　　即便紫苏豪迈，愿意为了苗寨的安全承受这种苦痛。

　　但无论是谁也无法保证，在紫苏选择牺牲之后，这个印记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毕竟，这个印记凭空而来，无人知其来源。若是流血之后，这个奇异的印记又出现在紫苏身体别的部位，又或者出现在旁人的身上，始终无法祛除干净的话，那紫苏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东来知道，紫苏向来聪慧，她定是明白这一点，今日才会带伤来此，试图找到新的方向。

　　也才会在失败之后，如此失态。

　　若是朋友，若是为她着想，在想出万全之法之前，绝不能让她的秘密暴露在阿公面前。

　　但另一方面，东来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那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紫色印记一旦发威，就一定会招来恐怖的灾祸。

　　那日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东来虽然失去了记忆，却不是一个傻子，这会儿进退两难，心中百感交集。

　　他微微侧首，报以苦涩一笑，便沉默不语，似在衡量着些什么。

　　只可惜，他能等，紫苏却不能等了。

　　鲜血，从腕部的伤口娟娟流下，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炸成了血腥的烟火。

　　而血液的流逝，也让紫苏那怏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紫苏，”见状，东来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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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苗寨范围极广，四个区域各占一方。因为各种原因，属于东来的高架楼并未建立在居住区里面，所以与紫苏的高架楼间的距离甚远，就算是身体强健之人也得走上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而东来本就身染怪疾，身体比常人更加羸弱，现在还要扶着血流不止，行动不便，又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紫苏。

　　因此，一路上走的艰辛无比不提，还得时刻提防被旁人发现。

　　幸运的是，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比较黯淡，就算偶尔在大道转弯处被人发现了踪迹，单凭一眼也难以认出两人，才让两人得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夕阳渐渐落下，影子被拉的极长之后，东来终于幸不辱命，有惊无险的将紫苏带回了她的高架楼里。

　　东来一手推开了房门，带着紫苏迈进了屋子里。

　　不料，他前脚刚进去，原本放桌子上的一个纯白色的培养皿突然颤动起来，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

　　东来惊异，立即循声看去，只见皿盖猛地掀开。

　　失了皿盖的阻拦，皿里立即飞出了密密麻麻、不知数量的细小蛊虫，铺天盖地朝着两人冲过去。东来不知此蛊为何物，见它们突然扑来，心中自然大惊，本能的挥手驱赶蛊虫，不让它们靠近身侧。

　　殊不知，看见东来的动作之后，紫苏脸色变得更白，连忙出声阻止道：“东来哥！你不要赶走它们。这是紫苏培育的‘止血蛊’……它们是定察觉到紫苏身上有伤，才从皿里跑出来替紫苏疗伤的！”

　　“啊？”

　　闻言，东来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当即尴尬一笑，悻悻缩手。

　　没了‘拦路虎’的阻拦，止血蛊终于能长驱直入。它们绕着两人一阵飞舞，终于觅得手部伤口，开始纷纷落下，紧贴在紫苏腕部。

　　顿时，先前血流不止的伤口，立即被堵住，不再流血。

　　变化之快，直看的东来目瞪口呆，原本想要留在这里照看紫苏的念头，也因此终结了。

　　东来偷偷的瞥了紫苏一眼，寻思道：紫苏今日这般坦诚，将藏在心里这里多年的秘密托盘相告，可是，我不但无力相助，还让她伤上加伤，落得这般下场。想必她也不愿意再看见我了吧。

　　东来低声一叹，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只按照紫苏的吩咐，将她抱到床上。

　　为紫苏盖好了被褥，东来也无颜再留在此地，转身而去。

　　东来脚步匆匆，眼见马上就要走出屋子，偏偏此时，身后传来了紫苏的声音。

　　“东来哥，你要记住你答应紫苏的事情，不可以将印记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就连……阿桑妹妹也不行。”

　　“不然，紫苏会恨你一辈子的。”

　　东来闻声，身躯一震，随即点了点头，渐行渐远。

　　待得眸中之影消失无踪，紫苏勉力撑起身子，背靠着床头，蓦然一叹，喃喃自语道：“东来哥，请你相信紫苏。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紫苏懦弱不堪，也知道该怎么做。

　　“无论有没有意义，紫苏也愿意为了寨子……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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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东来心事重重，走出高架楼后，更觉心里烦闷，当下也不想回孤零零的房子里呆着了。于是方向一转，打算在这片热闹的区域里随意走走，或是吹吹风，或是调调侃，打发打发时间。

　　可不知怎的，风是吹到了，人也遇到了，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满腔的热情奔跑过来与东来打招呼，调侃家常。而是通通站在远处，带着一脸敬畏的看着东来，不敢靠近他身边半步。

　　东来想不通，却也不想问，独自疑惑着，又碰巧在路上遇见了寨里最大大咧咧的亚加。

　　“哎？这不是东来吗？你小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亚加呼喊了一声，随即就像以前那样，迎着东来快步走去。

　　东来见他过来，心中稍安，正想开口回答，却见先前指挥族人使用五行蛊迎击凶兽的那名老翁快步追了上来，一把将亚加拉到身后。亚加被阻，满脸疑惑，问道：“陈叔？你在做什么？”

　　老翁朝着东来方向投去一眼，然后把头凑到亚加耳边。期间嘴唇颤抖，低低细语，也不知道与亚加述说了些什么。但东来分明看到，亚加听完之后，如被那老翁布下了奇异蛊术，动作戛然而止。

　　而后，他那铜铃一般的眼睛渐渐地浮现出了与其他寨民别无二致的敬畏之色。

　　“你们，究竟在忌惮着什么？”喃喃之际，东来愕然至极，情不自禁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迈出一大步，没想到，这苗寨众人也在同时后退了一步，始终与东来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东来见之，当即停下脚步。

　　他目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许久，咧嘴一笑，调转枪口往无人之处走去。

　　无缘无故受此波折，东来只觉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一路避开寨民七拐八弯，竟在恍惚之间，走上了前往碧玉祭坛的那一条路。待他走到尽头，夜已深，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闻着大战后残留下来的硝烟味，回忆漫上心头。

　　那日记忆苦痛不堪，东来不愿回忆。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屏除杂念，不再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在动作之时，恰好看见一道寂寥人影依偎着祭坛而坐。

　　两人相距太远，看不清面目。

　　东来好奇，于是压低脚步，悄悄走近，那人轮廓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一副佝偻身子，一缕雪白长须，一张遍布皱纹、忧心忡忡的脸庞，不是阿公又是何人？

　　东来停下，唤了一声：“阿公？”

　　也不知怎的，今日的怪事特别多，素来反应灵敏的阿公在今夜竟显得十分呆滞，直到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

　　放下手里摆好的架势，阿公僵硬一笑，“哦，原来是东来啊。来，快坐下吧。”

　　说话时，阿公随手拍了拍身边的大地，示意东来坐下。

　　东来拖着重伤之身在寨子里走了一天，早就已经走的双腿发麻。如今得到阿公首肯，自是求之不得。他急促的应了一声，便一屁股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凉的碧玉祭坛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阿公侧首，瞄了东来一眼，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吧？”

　　东来没有回答，反问道：“应该是阿公打晕我的吧？”

　　“没错。”

　　阿公坦然答道：“东来，不瞒你说，你的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或许你并不知道，在你体内原有一道奇异的封印。它将你体内的所有‘浊气’都控制在你的天灵里，不让‘浊气’扩散到四肢百骸。可那天，也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封印突然崩碎。”

　　“没了封印的阻拦，‘浊气’如鱼入水，如今已充斥在你的四肢百骸里。”

　　说着说着，阿公蓦然摇首，苦涩说道：“卷宗有言，那‘浊气’是这个天底下至邪至恶之物。它一旦侵入人体，既能感知到宿主心绪，并趁着宿主急乱、疯狂之时，以某种不为人知之法，控制宿主的行动。”

　　“适才，你谈及往事，心绪不宁，便被它趁机控制了意志，变成了另一个‘东来’。”

　　阿公叹息道：“若放任不管，那个新生的‘东来’就会不断壮大，直到将你完全吞噬，取而代之为止。所以，阿公唯有抢先一步，将你打晕……通过外力稳定住你的情绪，阻止浊气继续壮大。但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倘若无法根除浊气，那迟早有一天，浊气会完完全全占据你的身体。”

　　“到那时候，世上再无东来，却多了一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混世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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