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东来心里火急火燎，匆匆而去，可才刚刚走到门边，把手搭在了门把上，最靠近屋门的纱窗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东来噩梦初醒，神经异常紧张，立即喝道：“谁？”

　　影子一晃，屋外随即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喘息声。

　　“东来哥，是紫苏。”

　　“我能进来吗？”

　　闻声，东来先是一愣，随即寻思起来：紫苏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虽是惊疑，但过门便是客，岂有闭门不管之理。

　　东来反掌一推，打开房门，道：“哦，是紫苏啊，快进来吧。”

　　房门吱吖打开，日光尾随而进。

　　东来迎面看去，只见平日干净利索、容光焕发的天骄紫苏，今天居然是披头散发，神色怏怏，甚至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前一后落差太大，东来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顿时愣在当场。

　　紫苏聪慧，心里很清楚东来愣神的缘由，尴尬一笑后，咬着牙，往屋子里走去。

　　但也不知怎的，正值妙龄的她，这会儿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僵硬，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

　　东来见之，可谓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念头急转，他终于想起了那一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得乱糟糟的那一天。

　　在那天，他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东来当即恍然，可也因此脸色大变。

　　自昏迷至今不过寥寥数日，按照阿桑的意思，要完全清理余毒需要数十天的时间。那就是说，在此时此刻，紫苏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本该卧床休息，好生调养，以免蛊毒反复，落下病根。

　　偏偏此时，紫苏勉强行动，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在手脚四肢几近瘫痪的情况之下，谁也不知道，紫苏是怎样走过来的；也自然不会知道，在此途中，她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察觉这一点，东来顿觉头皮发麻，连忙嚷道：“紫苏！你别乱动了！我来扶你！”

　　话音未落，东来已一个箭步冲到紫苏身边，搀住她的手臂，将其带到椅边上。

　　虽知紫苏此途很不容易，但服侍她坐好之后，东来还是心头火起，忍不住想要呵责一番。

　　只是，话还在嘴里，却见紫苏俏脸上已挂满了歉意，泪眼汪汪，可怜至极。

　　霎时间，心都软了。

　　“算了，算了。”东来捂着额头，说道：“紫苏，你一直生活在这里，比我这个外来者更加清楚蛊毒的厉害，在这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紫苏勉强一笑，说道：“东来哥，并非紫苏不爱惜身子，只是……”

　　说着说着，紫苏螓首轻摇，小声的道：“紫苏现在心乱如麻，有一件事情一直堵在我的心里。倘若我不说出来，根本不能安心的休息。”紫苏蓦然回首，怔怔地看着东来，忽的话锋一转，“但是啊，这件事情，紫苏不敢对别人说，只敢告诉东来哥，希望东来哥能为紫苏保密。”

　　听她说的如此郑重，东来也不敢大意，当即点头问道：“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东来哥，你看……”

　　声音传出之际，只见紫苏紧咬下唇，强忍着四肢麻痹感，一点一点的挪动右手，将其搭在了左臂肘上。随后，右手五指一勾一拉，顺势撩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了一截如雪般白的藕臂。

　　措不及防见此‘美景’，东来大惊失色，连忙闭上双眼，喊道：“紫苏，你在做什么？快点把袖子放……”

　　话未说完，紫苏的声音已追逐而至。

　　“东来哥，这里是苗疆，偏僻的蛮荒之地，我们没有学过中原里的四书五经，也并不在意那里的繁文缛节。我们这一生只会嫁给自己欢喜的男人，不会因为被别人看见自己身子，就觉得会失了清白，就非嫁给那人不可！”

　　“所以，东来哥，你不必顾忌什么……”

　　“更何况，如果东来哥不睁开眼睛去看的话，是不会知道紫苏想说的是什么。”

　　听紫苏如此说道，东来脸上青红交接，他在心中挣扎了许久，这才下定了决心，遵循紫苏的意思，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双眸睁开，闯进视线里的，依然是一截白玉般的藕臂。

　　可此时，那条手臂已经翻转了过来，露出了一条条青色的血管，以及一道铭刻在腕心附近的状若小蛇的紫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十分古怪，且颜色深邃至极，将东来的视线瞬间吸引住了。

　　惊咦一声后，东来半蹲下来，把头凑过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抬首问道：“紫苏，这个印记是什么？”

　　说起这个印记，紫苏神色一黯，摇首说道：“东来哥，实话实说，紫苏也不知道。”

　　“这个紫色的蛇形印记并非天生之物，而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冬天，紫苏患了一场大病之后凭空出现的。”

　　“一开始，紫苏也很担心，这个印记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会给族人、自己带来不详。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印记一直乖乖的呆在手腕里，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引来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好像……只是一个装饰。”

　　“直到那天！”

　　紫苏猛地咬牙，沉声说道：“紫苏与阿桑妹妹斗蛊，一时大意中了蜂蛊之毒，四肢行动不便。阿桑妹妹心地善良，见紫苏如此，便想着扶紫苏回屋。但在此途中，紫苏与阿桑妹妹又产生一些口角，阿桑妹妹……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紫苏明白，那都是阿桑的戏话，不当真的。”

　　“可是……”说到这里，紫苏眼睑下垂，特意瞄了一眼腕心的紫色印记，确定它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才接着说道：“它居然把阿桑妹妹的话当真了。”

　　“它？”

　　听到这里，东来满脸茫然，随即像恍然大悟了些什么，顺着紫苏目光，再次看向了那个蛇形印记，“你指的是这个印记？”

　　话一出口，东来神色当场凝固，暗骂自己一声愚蠢，摆手道：“当我没说。”

　　不料，紫苏竟惨然一笑，点头附和道：“东来哥，你没有说错，紫苏说的那个‘它’指的就是这个印记。”

　　“这……”闻言，东来膛目结舌，许久才反应过来，惊讶的道：“区区印记还能听得懂人话？不可能吧？”

　　“紫苏也希望不是真的。”

　　紫苏怔怔的看着印记，心有余悸的道：“但那天，它真的突然发烫，还叫我……躲开。”

　　说到这里，紫苏脸上已遍布阴霾，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日突然听到声音，紫苏还以为是自己中毒太深，所以出现了幻听。可不久之后，身后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东来哥的呼喊声，说有什么东西冲我们来了，要我们小心。”

　　东来脱口而出，“凶兽！”

　　紫苏‘嗯’了一声，接着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东来哥也应该很清楚了吧。”

　　“凶兽两度袭击，以及紫色印记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紫苏不得不产生联想……或许，就是因为阿桑妹妹的戏言，让印记误以为紫苏会受到危险，于是便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法，招来了凶兽。”

　　“被袭击的对象，看似是紫苏与阿桑妹妹。可实际上，怕是只有阿桑妹妹一人。”

　　“什么！”

　　东来心神撼动，脸色巨变。下一刻，他不由分说的出手扣住了紫苏的手腕，双目死死的盯着腕心处的紫色印记，如是看着一头令人生厌的洪水猛兽，“那就是说，我先前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就是因为它，才会引来凶兽，让阿桑险些丧命！”

　　东来越说越激动，五指力量随之大增，指甲顿时刺破了紫苏的肌肤，扣进她的血肉里，似要将这个不详印记给抓下来。

　　然而，这个奇异印记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出现在紫苏的手腕里，即便曾经是一个外来之物，如今也早与紫苏完全融为一体了。

　　如此一来，这番举动注定徒劳无功不说，还让紫苏白白蒙受皮开肉绽之痛。

　　紫苏素来高傲，不愿在人前失威。

　　尽管此刻手腕巨疼，她依然咬牙忍耐。可随着时间的过去，东来手里的劲力也变得越来越大，指甲越扣越深，隐隐挑动了紫苏的手腕经脉。这时，紫苏终于忍受不住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凄厉的叫声，犹如冷水扑面，令东来瞬间恢复了平静。

　　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东来心里一个咯噔，连忙缩回手掌，“紫……紫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话未说完，东来猛地站起，慌忙伸出双手按住紫苏手上的伤口，试图为她止血。

　　想法是好的，但东来毕竟不是一名专业的医师，手法不对。

　　这会儿胡乱出手，最终的结果只能害的紫苏的血越流越多，几乎染红了一片地板。

　　看见伤势加剧，东来愈加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只得疯狂道歉道：“紫苏！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该死！我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紫苏，你……你应该很疼吧？我该怎么帮你？”

　　“啊！对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阿公，他肯定有止血之法！”

　　一连吐出几句话，东来终于想到一个最正确的办法，当即扶起紫苏，大步往门外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耳边却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东来哥，没关系的。”

　　“流一点血，是死不了的。”

　　“你……能不能先带紫苏回屋，不要去找阿公。”

　　东来一愣，脚步戛然而止，“为什么？”

　　紫苏强忍着疼痛，报以苦涩一笑，“紫苏心里清楚，这个印记确实是一个不祥之物。如果任由它留在身上，那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引来凶兽，让阿桑妹妹……或者是寨里的其他人陷入危险之中。”

　　“因此，紫苏今日才会冒险来此，将关于这个印记的事情告诉东来哥。”

　　“可现在看来，就连有可能是‘仙人’的东来哥对这个印记也是无计可施。”紫苏看向鲜血淋淋的手腕，两行清泪忽的脱眶而下，沿着下巴滴落在东来的身上，打湿了他那身凌乱的衣衫。

　　“若仙也不行，人又如何？”说到这里，紫苏抽泣不停，刹那间已形同泪人，哭泣中的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淡然、冷静，竟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这些年为了剥离这个印记，紫苏几乎把寨子里祛除异物之法都尝试过了，可始终徒劳无功。”

　　“如果我们现在去见阿公，暴露了印记的事情，而阿公……无也法将其剥离，却为了寨子的安全，要将紫苏的左手强行砍下来的话！”

　　“那紫苏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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