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女王

作者:芭蕉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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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云


      我印象里的晴一直都是泼辣直爽的样子,有一说一,且说一不二。第一次见面,虽然是我处心积虑布下的局,但晴却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那时是大司马郑巍为了庆祝新王登基所举行的宴席,同时为庆祝自己加升太傅一职。我知道郑巍的养子郑高赢的口味,也知道郑府的管家早就想投其所好谋求私利,趁着头两天排练的功夫,向管家点到为止地透露了莺流街上霁鹭阁刚刚开张的事情。后来的事情显而易见,管家安排晴趁宴会期间府里人多手杂的时候,带着两个他指定的漂亮孩子进来。

      大司马郑巍素掌管都城城防,也统帅各封地的驻军,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素来最讨厌这些三教九流。不管怎么想,带娈妓来大司马府上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是不出险招,怎能获胜?管家这时候若是想要瞒天过海,赏金必然给得十足。我猜在这种情况下,晴咬咬牙还是会答应的。

      事实不出我所料,从晴后来绘声绘色的叙述中,我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我自诩精明,竟是这样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差一点就出了乱子,幸亏晴的机敏,即保全了她,也保全了我的使命。

      理论上说,晴把人带到之后自己是可以先回去的,只需到时间再来接即可。但是她不放心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其中一个叫淳九的,身子比较弱,经受不住过度劳累,每日亥时便要早早休息的。晴和管家说一定要让这两个孩子在戌时三刻的时候离开,否则就不接这个差事。管家嘴上连连允诺,但谁都知道,为了讨好郑高赢,他空口白牙的许诺就像用泥巴去堵泛滥的黄河水一样,一点都靠不住。

      晴放心不下,坚持要在她们进来的地方,西别院照壁旁的小偏厅里等候。管家为了不再与她纠缠,带走了人之后就打发她趁早去那里,随即把时间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晴听着府外街上的人上夜的声音,意识到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但是管家还不带人出来,心焦得无可奈何。情急之下,晴冲出了西别院,在郑府里没头苍蝇一样地跑着,期望着能找到她的孩子们。

      虽然当夜宾客络绎不绝,郑府的管辖也丝毫不见松懈,很快,晴因擅闯鸿雪庭而被府军抓住。晴坚称她不是来表演的,只是负责送两个孩子进来,但在察阅嘉宾名录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霁鹭阁的记录。

      郑府的建筑图我早就烂熟于胸,不管晴从东别院还是西别院的角门进来,都要往主院跑。而东西两别院分别与主院第二进的迟延庭的回廊相连,迟延庭正好是宴会的所在。当夜适逢喜事,奏出的皆是欢快活泼热闹的曲调,很容易就使人闻声而至。我和乐队在北廊的月门下坐定,此处是东西廊交汇的地方,共同通向主院的第三进院落鸿雪庭,此处是郑巍的住所,守卫戒备森严,已非常人踏足之处。宴会上肯定没有两个孩子的踪影,因为郑高赢的住所是西别院,宴会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晴过廊下时必然经过我们,我计划与晴搭话,给她提供一些线索,让她继续向里寻找。

      虽然我能让晴听到和看到我计划好的东西,但是能不能因此脱身,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晴有着旁人不可多得的灵活变通,她知道要是以擅闯私宅的罪名被捕,少不了关上三五个月,再加上大司马对她们这种人的厌恶,多加个三年五载都有可能,再者很有可能安上个旧朝暗杀新朝臣的罪名,直接处死。如果照实说的话,又会得罪郑高赢,到时候他总有办法让整个霁鹭阁都完蛋。两难之下,晴想起在府中摸索时与我的谈话,寄希望于这一面之缘可以将心比心。她灵机一动,说她们虽然是霁鹭阁的,但却是乐坊请来的帮手,因为乐坊害怕演奏中途出什么问题,要找两个样貌好看的替补,以备不时之需,随时上场。

      府军首将半信半疑,只能找我这个乐坊的负责人,前来确认情况。

      见到晴被人反绑着双手,眼圈微红,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就不能想个温和的法子,非要这样让她陷入险境。但若不让她对我怀有生死患难之恩,我未来的谋划反而会更难,只能在一开始就赌上全部。我冲她点点头,意思我明白了,然后徐徐道来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帮晴解了围。

      管家姗姗来迟,好言劝了几句,彻底打消了府军首的全部疑虑。当晴问及淳九和羡在哪里的时候,他带着她回到了一开始等待的地方。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但早就困的眼皮打架,抱怨晴怎么自己先回去了。送晴出西别院偏门的时候,城里敲梆子的人来了,大喊着:人定,万籁俱寂,安睡安睡。晴向管家质疑,说今日她听了两次人定,管家不耐烦地解释说定是上夜的人想趁着府里热闹自己也去吃酒,为了偷懒提前报了时。晴只能作罢。

      晴第一次听到的报时,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东西别院偏门各一个。那时正好戌时,却报了戌时二刻,晴才会因此心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闯进郑府主院。后面这次来报时的,才是真正敲梆子的人。

      第二天,我从容地来到霁鹭阁,声音里带着苦涩,请求晴收留我。因为昨夜帮她们开托,乐坊的主事害怕大司马事后追究我欺瞒包庇,不想连累乐坊,开除了我。我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

      我故意强调我是为了她。

      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则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二则霁鹭阁新开张不久,她也正好缺人手,便接纳了我。但留下的前提是我必须得和其他孩子一样待客,没有特权,我答应了。

      晴问起我的出身时,我说我自幼父母早亡,在乐坊学习琵琶,后来有幸进朱瑛城,在清晏署乐司当琵琶乐仕,但因为在一次王召见时惹恼了她,遭到贬黜,离开了清晏署,只能回到乐坊。

      我故意把王召见我的事情说的很含糊,我看到了晴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然后她轻轻挑起嘴角,冲着我一脸坏笑,问我是不是不太会取悦于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觉得多言无益,用经验不足还需要历练等话折过了这件事。一提到经验,晴滔滔不绝起来,说在霁鹭阁,学会这些本事是绰绰有余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说话,说到客人心里,说到他们的钱袋里。

      晴说如果一开始不愿意见客人的话也没关系,正好我会弹琵琶,曾经是清晏署的人,光这个噱头就足够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她欢天喜地地筹划着霁鹭阁的未来。

      其间,淳九抱来了一个尚在襁褓里哭闹不休的婴孩给晴。他们三五个人轮番上阵也止不住这孩子如惊雷般的哭声,只能来打扰正在与我说话的晴。

      我看着这孩子,心里欣慰地笑了,总算是没有辜负那个人的嘱托,也不枉我为了见到这孩子花费的一番心思。但在脸上我只表现出了好奇,我问晴这是不是她的孩子。

      晴佯装生气,柳眉微蹙,娇嗔着说她才没有孩子,这劳什子叫连雳,是她从街口的银洌井里捡来的,想来是哪家妓房的主儿觉得是个拖累就不要了,能养大是福,养不大也是他的命。

      是啊,人生而在世,都是命。命里有的,无论何时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而命里没有的,若要强求反而容易招致祸事。我深知命运这东西,无形之中,把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织进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曾经的我在懵懂中无从选择,被丝丝缕缕扯不掉的关系束缚,如今的我已经从中挣脱,也开始成为织网者,连接着意想不到的人和事。也许多年后,我会后悔当初我承诺那个人的事,但是既然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帮助她,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退缩。

      在晴轻唱的摇篮曲和温柔的爱抚下,连雳渐渐停止了哭闹,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配合着晴的歌声。曲毕,连雳挥动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又有要开始哭的迹象。但这次的哭不再是求而不得,变成了主动索求,示意晴接着唱不要停。晴无奈,只能继续唱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向我,意思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然后招呼来了羡,让他为我安排房间,并且讲解其他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看着晴随着歌曲旋律微微摇头晃脑的背影,心想如果换做是那个人,也一定能做一个好的母亲。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但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她。

      从那之后,我在霁鹭阁度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每天习练琵琶,为客人们演奏,高山流水不遇知音,我弹给谁都无所谓。除了琵琶,我也和客人们喝酒谈天,听他们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抑或是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时间长了,我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话,也知道了他们各自喜欢的方式,应付下来还算轻松。

      但既然身在霁鹭阁,就免不了娈房里老生常谈的那档事。我没必要立牌坊假清高,本来也是这红尘中人,学会取乐他人的同时自我享乐,才是我应有的修为。但我轻易不会把客人引上我的床榻,只有遇到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比如为了打听一些事,或者为了完成那个人的密嘱。

      霁鹭阁的好处是,晴从来不让我们以量取胜,重在维系每一位客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要做长久的生意,而非一锤子买卖。在这里,既不用苦其心志,也不用劳其体肤,更谈不上饿其筋骨,我所需要的,只是牢记我的使命,和晴一起,照顾好连雳这孩子。

      和他人不同,我对连雳非常温柔。我也是从狗都嫌的小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男孩子在成长的路上需要什么样的角色作为榜样,也知道要怎样指导他走向人生正途。我开始模仿我哥哥宋彦远的做派,除了他不理我那一套之外的所有。我企图从生活中的点滴入手,让连雳明白天地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让他自己去探寻真理,而不是由我去灌输。慢慢地,连雳遇到了各种烦恼都会来找我倾诉,我也会适时点化他,让他开始接触书本上的知识。最重要的一点,是一定不能把他当成小孩子,不能糊弄。我和他之间是平等的,没有前后辈关系。说起话来,连雳是放松自由的,不会为了讨我喜欢而违背他的本意。

      晴对连雳宛若亲生母亲一般,甚至胜过亲生母亲的愚慈,严厉与疼爱并济,让连雳成长为一个正派立身于天地的好孩子。

      早在今年四月宋彦远成为朱问之间的监问开始,我就知道绯书院筹备在即,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式颁布朱令。我想给晴透露些口风,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是每每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只能又咽了回去。就这样一直挨着,终于等到了太师来的那一天。

      自从连雳走后,晴变得呆呆的,经常自己一个人在账台出神,旁人叫好几声她才肯应,而且做事情也是懒洋洋的,有时候还会算错账。霁鹭阁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担心晴。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和晴彻底摊牌。

      弋柏提前派人传话给我,说王第二天要微服出宫,来霁鹭阁。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于是在王来前一夜,我找晴长谈。

      晴斜倚在小几上,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用空洞的声音质问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天要来?你是不是早就筹谋好要接走连雳?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个小猫小狗,也是会有感情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打算一切都照实说出口,也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便从头到尾讲起了来龙去脉。

      我原预想晴听完一切后会盛怒,恨我利用了她,抑或者会对着我哭闹。但是,晴的风平浪静,使我惊诧。

      她只是苦笑,狠狠地说:“我一直都没看错你,你不愧是人们口中只有理智没有人情的靖云。也难怪你能喜怒不形于色,归根结底,你不过就是一个冷心冷面又冷血的人,一切以利至上。”

      我也只能陪着她苦笑:“各为其主罢了,我也有我的难处。”

      晴质问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生而为人所应该有的感情?”

      这回换成是我哑口无言。也许在我小时候,我心里怀着对父母亲族的爱,对花草木石的爱,对世间万物的爱。但是随着我长大,离开家,进入乐坊、清晏署,开始饱尝世人冷眼,陷入明争暗斗,我逐渐地抛弃了我对于外物的感情。说到底,人生来赤条条的,死后也赤条条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既然是身外之物,也就没必要刻意去维持,随缘即可。不在乎才能不心动,不心动亦无所伤、无所恃,方能无敌。

      在我怔住的时候。晴坐直起身,穿好鞋子,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从前的一切都可以不算,但从今天开始,你应该重新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了。因为我是真心把你当成伙伴的,希望以后事事和我说实话,别再骗我了。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

      我点头同意。

      看到我如释重负地舒展了眉头之后,晴的脸上也愁云全消,转而满脸真诚,问我:“能不能陪我去趟槿饴巷?我想给连雳买点吃的,你说明天王会来,我总得准备点什么,也好托她带给连雳。”

      我们一起走在槿饴巷上,抬眼便看到了我童年时最爱的糕点铺子,春荣堂。莺流街与槿饴巷仅一街之隔,这么多年来,我甚至从未想过来这里,圆我小时候的梦。这一次,我破天荒地要求进去,买了曾经我最爱吃的绿豆糕。

      晴忍不住嘲笑我:“你平时甚少食甜,我以为你是好东西吃惯了,瞧不上我们这儿的餐食,想不到竟然对这平平无奇的绿豆糕情有独钟。”

      绿豆糕绵软甜蜜的味道激起了我心中久未翻涌的温热,一瞬间充溢地让我难以忍受。既然答应了晴要说真话,我也就不再隐瞒,没提名姓地说了以前与哥哥的诸多小事。

      晴听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容,她看着声音逐渐哽咽的我,劝我:人应该有七情六欲的,你不应该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然后她拉着我,在槿饴巷上挨家挨户地买过去,给连雳准备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希望明天王驾临时候,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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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给靖云安排感情线的,但是又觉得那样有点玛丽苏,那就还是等他哥哥吧!云远cp我站定了(自己站自己写的cp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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