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女王

作者:芭蕉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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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彦远


      科举制是全天下唯一公平的制度,不论何种身份,何种地位,都有机会一朝中第,平步青云。

      虽然我出身世家,本不需要靠这条路出人头地,但我还是想体验一下个中艰辛,戒骄戒躁,才能走得长远。

      寻常孩子,都可以去里学,学习最基础的写字句读等知识,等到能够熟练背诵四书五经,知晓历史,便能去参加里试。里试多以默写文史为主,少有思辨之题,大部分孩子下了功夫都还是能通过的。

      通过里试之后,便可称初得生,意为初出茅庐,还需再接再厉。里试之后,考生还可继续深造学习,准备会试。会试分为文法与工算两大科目。文法考察议论文章的写作和具体事宜的处理,必须要览古喻今,结合历史和当朝法律,作文并谋划大略分析利弊。工算考察小型机械器具的绘图或者楼宇殿堂的基础设计以及珠算,要求考生有一定的实践经验,还要能熟练给出方案所需的预算。一般的考生只选择一科,也有大成者两科都选,但即便两科都选,殿试时也只能参与一科的考试。会试的难度极大,一般每年也就百人通过。

      通过会试之后,便可称通得生,意为粗通皮毛,更需精益求精。通过会试后,有资格进入朱问之间学习,但还要通过入学资格检验,由朱问之间黑白两书院的监院亲自考核。科目和会试差不多,但是却要求更高,给出的方略不光要权衡官场,更要有忧民之心。朱问之间每年招收的人数不定,多则二三十,少则只有几个。入间学习或者实习三年后才有资格参加每年一次的殿试,三次仍无出路者必须离开朱问之间,但还有机会参加殿试。未入间之人,参加殿试前,需得通过朱问之间监问考核的预殿试,以检验考生是否有资格亲自面圣。这场考试极其严格,每年通过预殿试者只有寥寥数人。

      通过殿试后,便可称大得生,意为将来必能大展宏图,有一番作为。特别优秀的一般会当场委任官职,入朝,依照不同的科目分配进不同的部门,一般会给七品以上的官职。一般的会进待职所,接受统一培养,一段时间后按照各自擅长的方向并结合朝中职位的空缺,分配官职。待职所的人一般都能有去处,但是官品不会特别高,多是些八品的小官。考取工算科的多分去地官署与冬官署,文法科的多去秋官署和春官署,也有的留在朱问之间做监学。剩下未通过的人,如果出自朱问之间,则回原处继续学习等待下一年,如果不是也可获得直接进入朱问之间的机会。

      这朱问之间是天下学子皆心向往之的地方。它凝聚了这个国家最高水平的教育,还有最精妙的工匠技艺,为整个国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最顶尖的人才,贡献了一批又一批治国安邦的栋梁。

      还在做监学的时候,我与白书院的通得生们同吃同住,共同研读老祖宗留下来的典籍历法,为他们指点迷津。同时,我也和他们一起学习着为人臣的规则。君王之心,是这世上最难揣度的,历朝历代,且不说朝令夕改昏庸无常的君主,就连最为人称道的那些,也同样难以侍奉,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祸事,连累全族。所以必须步步为营,知晓分寸。

      除了读史,白书院最重要的课题便是议今。监院会紧密结合前朝之事,为通得生们讲解中央与地方处理的大小事宜,让他们设身处地地学习其中的规则与门道,想出权宜之计,尽量周全更多方的利益。

      通得生们在这时都是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更重要的是敢于挑战陈规,改革整个体系。不知道日后到了荷枪实弹的场面,他们是否还有这样的勇气与权贵们争个短长。

      在朱问堂里看着通得生们将一切抛诸脑后苦读的样子,会让我想起当年在家没日没夜看书的那段时光。只要有想去的目的地,哪怕身处沙洲,无水可饮,也能冒着风沙,顶着酷日,找到湖泊,解了久旱之渴。这时候人的心是纯洁的,毕竟一直沐浴在太阳光里的人,被一点阴翳遮蔽也会感觉寒冷,更不用说置身于无尽的长夜了。

      虽然朱问之间离官场很远,是外圈的一部分,但久居其间,我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激昂愤慨,满脑子王侯将相建功立业,而是成了一个木木的人,偏安一隅,只求平安一生。

      我从不忍心告诉这些孩子,他们一心想要去的地方,或许并不是前程似锦,而是风云变幻暗流涌动的。我也曾无意中流露出我对这场游戏的不屑,但在孩子们眼中,我只是个避世之人,学问再高,无权,也是白费。我不会解释,因为这些道理,等他们身处其中之后,自会明白,或许比我还要领悟得痛彻心扉。

      无告元年,新王登基,也是开国以来,唯一的女王。

      上一任监院在这场血雨腥风的争斗中被划为逆党,处死了。我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也轮到我,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一直和考生们待在一起,看破了一切,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不愿与他人为伍,自然也无从结党营私。女王对我十分关怀,提拔我为白书院新的监院,这里面想来也有我父亲的功劳,他虽高为春官长大宗伯,但从来不偏不倚,一直保持中立。

      从前的里学,只招收男孩,所有的考试,也是只有男孩参与。女孩若想学习,只有私家请里学的先生闲暇时来教,但能请得起先生的家庭并不多,而且大多也不愿意让女孩受苦,学习这些深奥的经世之道。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觅封侯向来是夫婿做的事,女子只要找得如意之人,日后便也有了依靠。

      自女王登基以来,她一直强调女孩子也应该如男孩子一般,读书写字,而不是只在深闺绣花做针线。紧跟着废姓氏的初敕,女王颁布朱令,允许里学招收女子,无论年龄。

      我感觉到潜藏在我血液里的热情,并没有因为看惯了纷争与烦恼而凉透,而是再一次变得滚烫,充盈全身。

      这条朱令下去,还未平息的波澜,又一次漫天席卷而至。虽然准许了女子入学,但收效甚微。实际入学的人数,并没有如女王期待一般和男子平齐,各地统计下来总共也不超过百人。

      重男轻女自古已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我虽身为男子,但也痛恨这规则。正是因为不平等,男子才可妻妾成群,就连孩子,随着母亲的地位,从出生起便被划归了等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忘了我庶子的身份,也从不敢忘。我的身份使我怜惜我的母亲,为人妾室,即便不用担心衣食,每天也要看人脸色生活。我对父亲从敬畏变成了鄙夷,如果深爱一个女人,不能给她最好的,为什么还要招惹?

      此番女王执掌天下,必能打破腐朽条框,力挽狂澜,改变这世道,让天下女子独立地生活,不必再依附旁人。

      我请奏女王,为了能让更多的女孩入里学读书,应减免所有女子的学费,这样再贫穷的孩子,也有机会接受教育,不用再受人下人之苦。女王对我的想法大加赞赏,说这样还是不公平,要免就免了全天下,又为何要分男女?

      无告三年,女王颁布朱令,所有里学皆不收学费,全部由朱瑛城支持。同时增设许多新的里学,指派那些一直未通过殿试、郁郁不得志的通得生为里学的先生,让天下有教无类。

      朱问之间迎来第一位女通得生的时候,我激动的热泪盈眶。

      无告五年,女王说近些年来经我辅导过的大得生们,在朝中都耿直且赤诚,为她的新朝大有贡献,便提拔我做了整个朱问之间的监问,让我长存赤子之心。

      这次,女王凌驾于科举制之上,在朱问之间内亲设绯书院,招收十岁以下有天赋的孩子,从小开始培养。我能猜出女王的意思,她想从现在开始培养继承人。因为忙于国政,女王并无时间顾及风花,自然也就无法诞下自己的孩子,但是国家总要有后继之人。她一定是想滤去一切外界干扰,让这些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变成各方面都完美的样子。

      因为还没有挑出合适的人选成为绯书院的监院,女王便指派我暂时代理。

      绯书院和黑白书院不同,这里的孩子璞玉浑金,尚需仔细耐心地雕琢打磨。这里和通常的里学也不同,除去那些必须要掌握的知识,还要培养这些孩子为人处事的品格,以及举止言语之间的风度。任务不可谓不重。

      今年是第一批招收学生,一共有二十四人,分为两部,取太微和紫微两星斗的名字,分别称太微部与紫微部。太微部的孩子,大都是上过一段时间的里学,已经会识字写字的;紫微部的孩子,尚未启蒙。

      待内宫中女官之首的典调安排好孩子们的起居后,他们每日黎明时分天还未亮全便要起床,太阳初升的时候已经坐在朱问堂里了。早上的例课是书解和书法。书解时,白书院的学监轮流讲解文章中的道理,太微部的孩子读些《大学》《中庸》一类的书,而紫微部的,则从最基本的《千字文》学起;书法课,所有孩子皆是一样的,只不过写的字难易不同。中午吃过午饭后,孩子们有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然后便是下午的例课,算术与风仪。算术课学习珠算与数字;风仪课内容比较多,或学习礼仪,或读些诗词歌赋,或学习古琴曲谱鉴赏音乐,或鉴赏名家书画,各种能够陶冶性情的都算风仪。

      每逢初一十五,孩子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可以在居所的庭院中玩耍放松,也可去清晏署玩,总之要劳逸结合的才好。

      这些孩子们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听话多了,本来以为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顽皮的,但是他们小小年纪似乎就已经知晓了自己肩负着的使命,较着劲儿似的,努力学习,一刻也不松懈。经常听照顾孩子们的侍女说,有几个孩子,到了二更天也不休息,说书没背完,第二天怕被监学打手心儿。

      太微部有一个叫连雳的孩子,特别爱问问题,碰到什么不懂的都会来问我。他的问题向来奇怪,比如雷鸣电闪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天上操控,天生听不见声音的人是不是也不会说话,为什么说太微星是天君的庭院等等,有时竟然让我也无从回答。面对这些孩子,我从来不会连蒙带哄,说实话,我从没把他们当做小孩,他们的问题大多包含了对于整个人与宇宙的哲思,是大人们也想不到的。

      我还在家的时候,我弟弟宋彦云也是这样,经常会来问我些奇怪的问题,还会带给我他舍不得吃的点心。每每我想和他一起玩耍,都会想到主母冰冷的眼神。我从小便知自己是妾室所生,以后是继承不了父亲的爵位的,于是我便和自己赌气,也和主母赌气,发誓一定要不借助父亲之名考取功名,也一定要超过主母所生的弟弟,让所有看扁我的人都后悔。

      我把弟弟当成假想敌,暗示自己他会夺去我的一切,一直冷落着他,不和他说话,也不吃他送来的点心,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对他恶语相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彻底的讨厌他,不会因为恻隐之心放弃我卧薪尝胆般的理想。入朱问之间为监学时,我尚未加冠,虽然学问不浅,但却稚气未脱。随着年龄逐渐增长,我幡然醒悟,弟弟并没有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天真的孩子,不该把大人的恩怨加诸无关的人身上。

      我后悔至极,想要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弟弟十二岁的生辰那天,我特意告假,但监院只允了我半日的假。回家前,我去槿饴巷买了春荣堂的绿豆糕。没想到的是,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因为弟弟趁着宴席,走失了。父亲派人在全城搜寻数日,也未曾找到。看着主母泣不成声的样子,我心里有了一丝复仇的快意,但是那份后悔却悄悄地蔓延,直至占据了我的整颗心脏。

      这些年来,父亲已经放弃找寻了,并从户籍上除掉了弟弟的名字。他说宋家从此没有宋彦云这个人,只有宋彦远是他的儿子。然而我还一直没有放弃,我知道弟弟一定更名换姓,还在世上的某处生活着。

      每天面对着这些孩子,我时常想起我的弟弟,不能说有多么渴望与他相见,毕竟我对弟弟心怀愧疚,只要知道他还平安就足够了。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和他一起去春荣堂吃点心,再好好地陪他放风筝捉蛐蛐,说上这十几年来一直压在我胸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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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靖云的哥哥登场了!我好喜欢这种隐忍的性格,虽然有点傲娇。最近写了很多背景信息,也加快了更新的速度,希望大家喜欢我构建出来的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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