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女王

　　臣感沐天德，备受圣恩，兢兢业业，在朝三十六载，不敢有一日之懈。自启王始，忝居冢宰之位。每有惑，必召臣，论之忘食。腹鸣之时，未尝止，抚而曰：“赧乎，人以食而立，劳汝久矣。”吾幸而伴其食，食毕，复论治国齐家平天下之事，忘寝，至朝会方止。

　　吾与启王，性相投，国事之外，每览奇书，必召吾同观，欣然论之，兴至忘返。

　　启王宵衣旰食，勤政务本，海内安治，百姓乐居。夫废寝忘食者，一日则安，日日皆然，终伤其根本。成康三年，崩。举国哀恸，三日三夜歌其功，悼其逝。声哀之极，悲彻云霄。

　　启王长子，生而不足，夜魇惊厥，弱而衰。不堪亡父之伤，日泣，十日后泣血而薨。启王幼子，尚黄发，未开蒙。然恐生变，国不可一日无主，遂拥为憬王，改元升隆。

　　憬王寤生，母丧活之，人皆言不祥，启王厌而宫人避。惟乳母郑氏，不离不弃，视如己出。

　　吾与三公，悉心教养，呕心沥血，辅政左右。憬王聪颖，年十二亲理国，复启王遗风。时天下升平隆盛，合其年号，朝野俱赞：“得少年贤君，国之幸焉。”

　　幼子尚懵，诸事不明，闻而顺之，未有迟疑。然年愈长，性愈乖逆，升隆十年，憬王执立乳母郑氏为后。众非之，未果。罢朝者十之六七，亦未果。三公并六官长以致仕相逼，苦劝数日，念其抚育之恩，各自退让，乃有所转圜，改立为妃，封号毓。憬王誓曰：“此朝无后，妃者为尊。”

　　憬王惟毓妃之命是从，任其子，厚待郑氏，加官晋爵，厚禄封赏，无所不用其极。稚童有谣唱曰：“天下惟有乳娘惜，先当母亲后当妻。”憬王雷霆怒，立重法，京中再有传谣者，斩立决。罚者数百而绝矣。朝中有敢谏者，皆罢，三世不再任。死谏者，迁其亲族，永世不得为仕。遂再无敢言者。时朝堂寂寂然若太古之月，众臣惶惶然若惊弓之鸟。谓其昏而失天道，民心远而四海荒，两代之基，毁于一旦。吾亦如临深渊，两难矣，观之痛则管之亦痛，不闻不问者，庸而不动也。

　　毓妃年长，数有娠，产而不育，憬王痛之。升隆十九年四月，产一男婴，憬王狂喜，立为太子。然天命作祟，母产毕薨，子七日殇，母子俱损。且夫狂喜未散而狂悲骤至，人难消矣，况又加养育之恩，至伤矣。憬王眼穿心死，五日未眠，目眦尽裂而崩。

　　宫中有御号凌，升隆十四年因舞为嫱。虽时属清晏署，实乃前朝遗珠，有复国志。隐于宫，傲毓妃，助其焰，通外臣，覆之。朝内外拥趸之士众多，举为王，改元无告。王幼而通览古今，博闻强记，有洞世之才，凡学必精之。古今明君辈出，爱民者多焉，察民情者多焉，兴民生者亦多焉，然俱成者少。王立国为政以民，不行刚猛严苛之令，举国如春风沐雨，爱之颂之。历数年，倾颓之势去，国复盛。

　　吾今年六十有六，力不从心，无告三年致之，王数临宅而劝，后返。辞冢宰之痈务，承王命，官居太师，闲而适之。王阅历法，更其赘朽，改其陈旧，新万象之风起焉，华胥之梦可待矣。

　　译文：

　　我很感谢我深沐上天恩德，加之备受君王恩典，所以我一直兢兢业业地办事，在朝中任职已经三十六年了，一天都不敢懈怠。自从启王开始，我忝居天官长冢宰的位置。启王每次遇到政事上的疑惑，一定会召见我共同商讨，谈着谈着就忘记了吃饭。启王的肚子忍不住发出声音，一直止不住，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对我说：“真羞愧啊，人因为食物的滋养才可以存活，让你陪我一起操劳，真对不起。”我有幸陪伴启王一起吃饭，吃过后，启王又继续讨治理国家、经营小家、平定天下的事情，甚至忘记了睡眠，直到第二天早上因为要亲临朝会才不得不停止。

　　我和启王，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国家政事之外，每次启王看到了珍奇的古籍，一定会召我一起看，并且高兴地讨论，我每次都兴味盎然甚至忘了回去的时间。

　　启王宵衣旰食，勤于政事追求根本，自此海内长治久安，人民安居乐业。对于那些过度劳碌忘记睡觉和吃饭的人，一天还能应付，若每天都这样，必然会伤身体。成康三年，启王便因积劳成疾而驾崩。当时全国上下都哀声痛哭，百姓们自发地歌颂他的功绩、悼念他的逝世，持续三天三夜。这哭声与歌声听起来过于哀伤，连天上的神仙听了都不□□下泪来。

　　启王的长子勋，生而有不足之症，晚上时常做噩梦且浑身抽搐，身体虚弱而衰竭。勋无法忍受父亲去世的伤痛，每天都掩面哭泣，十天后哭出血来而薨逝了。启王的幼子均，当时只有七岁，还是黄口小儿，没有开始读书。担心此时产生变故，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群臣便拥立均登基为王。均登基后，改年号为升隆，后谥为憬王。

　　憬王是难产而生，母亲牺牲自己性命使他活了下来，府里的人都说他出生便克死母亲，十分不祥。启王丧妻，对其非常厌恶，其他人就更避之不及。只有乳母郑氏，对憬王细心照料，不离不弃，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

　　我和太师太傅太保，对憬王悉心教育抚养，呕心沥血地辅佐政事。憬王聪颖，十二岁开始就可以亲自管理朝政，恢复了启王在时的盛况。当时完全可以用升平之世来形容，百姓生活兴隆，和年号非常符合，满朝文武都夸赞：“有一个年少就贤明至此的君主，是国家的幸运。”

　　憬王小时候，懵懂无知，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会听从我们这些老臣的话，没有半分迟疑。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性格也变得乖觉叛逆。升隆十年的时候，憬王执意要立他的乳母郑氏为王后。群臣反对，憬王没有改变想法。罢朝会抗议者十之六七，也没有动摇憬王的想法。我和三公以及地春夏秋冬五官署的长官一起苦口婆心地劝谏好几天，顾念到郑氏曾经的哺育之恩，各自都退了一步，才让事情有所转圜。憬王改立郑氏为妃，封号毓。憬王向天地向文武百官发誓：“在我执政期间，没有王后，妃就是最高的尊荣。”

　　憬王对毓妃唯命是从，任用毓妃的亲生儿子，同时厚待郑氏一族，为原有的子弟加官晋爵，用丰厚的赏赐与俸禄奖赏全族，无所不用其极。奉都中小孩子们唱着这样的歌谣：“天下只有乳娘是最疼惜人的，先当母亲，后当妻子。”憬王雷霆大怒，立下法规，奉都城内若是再由人传唱此歌谣，斩首示众。数百个人遭到惩处后，此歌谣才彻底消失。朝臣中劝谏憬王不该用此重刑的人，都遭到了贬黜，三代之内不许在朝内任职。以死直谏的人，家族连坐受罚，并且后代子孙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从此，再也没有敢提起这件事的人。当时朝堂上寂静得像是远古之时还没有嫦娥的月亮，众臣慌张的样子就像是惊弓之鸟。大家都说憬王昏庸，违背了天地纲常，使民心疏远使四海荒芜，两代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我虽然身为冢宰，在朝堂上也像是站在深渊旁边，此时的我陷入两难，因为坐视不管任期发展，我很心痛，但是若加以管教使得我和憬王关系恶化，更是心痛。于是我采取不听不问的方法，学会了那套中庸之道，唯有这样才能不痛心疾首。

　　毓妃比憬王年长十六岁，几次怀孕都流产了，憬王十分难过。升隆十九年的四月，毓妃终于生下一个男婴，憬王欣喜若狂，当即立为太子。不巧的是，毓妃产后大出血，薨逝了，孩子也在七日后因病夭折，母子二人无一存活。对于普通人而言，在狂喜还未散去的时候突然遭此重创，已经是难以消受，再加上毓妃对憬王更有养育之恩，实则是丧母丧妻丧子三重悲。憬王心如死灰，眼中没了生气，五日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形如槁木，眼眶瞪裂而驾崩。

　　宫中当时有位凌御，升隆十四年时因为善于跳舞被封为嫱，进入后宫。虽然她从舞坊进入清晏署，但实际上是前昭怀王的遗珠，一直以来都有恢光复前昭的志向。她一直在宫中隐藏身份，使毓妃恃宠而骄并助长毓妃的气焰，同时联系暗中仍心向前昭的大臣，最终扳倒了毓妃，解了群臣的恨。憬王驾崩后，国家再次无主，憬王无子亦无兄弟，没有可以继承大统的人。朝堂内外拥趸凌御的人很多，希望她作为前朝公主恢复前昭李氏江山。于是她便登基成为女王，改元无告。女王自幼阅览群书，知晓古今，博闻强记，有洞明世事的才能，只要学的东西一定能精通。从古至今明君辈出，爱民如子的人有很多，体察民情的人很多，使人民生活兴盛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兼具这些特点成大事的人却很少。女王立国理政处处以人民为根本，从来不用刚猛严苛的政令，举国上下如沐春风，都爱戴她颂扬她。过了几年，憬王时的倾颓之势已经消了大半，国家又恢复了盛大的样子。

　　我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力不从心，在无告三年的时候致仕返乡，女王几次亲自到我家来劝我，让我回朝任职，最后我还是同意了。我辞去了天官长冢宰的职位，被王奉为太师，不再参与实际的争斗，倒也过得舒服。王参阅从前的历法，更改赘余腐朽陈旧的地方，此刻，万象更新，我也可以期待黄帝梦游华胥国后而天下大治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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