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女王

作者:芭蕉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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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岫走后,我才知道原本一晃而过的时间变得多么漫长,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样子。即使我把铜壶滴漏的水一下子全泼出去,也改变不了时间还是一滴一滴流逝的现实,永昼难消啊。

      从前每天要照顾青岫的三餐,忙忙活活的,一天就过去了。虽然家里有厨娘,也有茉莉帮忙,但是和青岫有关的事情,我还是愿意亲自去做,或者一定要经我检查后才放心。如今不用做这些事,再加上店里近来接的都是一些大门大户的成批订单,零碎买卖不多,我也不用在在外馆招呼客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会去霁鹭阁找晴说话解解闷,但晴忙得总是不得空,我也就只能在莺流街的其他店里闲逛闲聊,或者回到我的内馆,继续钻研些香料配方。

      上次女王来的时候,虽说是微服私访,但是如此规格的阵仗也十分引人注目。莺流街上的人自不必说,向来就爱嚼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舌根,但这回似乎惊动了整个奉都,传得满城风雨。很多人笑嘻嘻地议论着,说女王的贤良都是装出来,实际上朱瑛城里养了上百男宠,夜夜笙歌,这次来莺流街就是为了和她的老情人见面。还有人质疑绯书院的真实性,因为小孩狗屁不通去了朱问之间能干什么,说不定是女王想从小培养符合自己心意的宠臣罢了。

      这些流言听着很刺耳,这些人看起来更是面目可憎。女王登基前,说牝鸡司晨国将大乱的是他们;受惠于女王新政的时候,欢呼雀跃的也是他们;这次女王要打破以往家天下格局的时候,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还是他们。我真的不明白,在千篇一律的皮囊下,人怎么可以有如此多的面孔?

      本来我也抱着疑虑,但见过女王之后,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从她的眼睛里读不到丝毫的暧昧,有的只是为人民谋福祉的决心以及坚韧的毅力,如果我还遗漏了什么,那可能就是女王眼中隐隐的不安与疲倦。也是,她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还要被天下的人说三道四,换谁都会如此心累,更会焦虑得寝食难安。

      霁鹭阁的生意好到已经不足以用热闹来形容,每天一到上灯时分,涌进霁鹭阁的人仿佛春节去寺庙初诣想要抢头香似的。晴招架不住,只能任这些人踩烂霁鹭阁的门槛,踏穿她心爱的老榆木楼梯。本来靖云从前的清晏署乐仕身份,就是霁鹭阁的一块儿金字招牌,这回女王见了靖云并且两人单独叙旧,更让人遐想联翩。从前与靖云聊天饮酒的男客来得更频繁了,很多蒙着面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女客也闻风而至,想尝尝个中滋味,体验一下女王都恋恋不舍的鱼水之欢。

      几天下来,靖云实在是烦的无可奈何,竟然躲到了含嫣馆,拜托我收留他一夜,因为他实在是有点累了。之前光是与客人们聊天品酒也就罢了,现在很多人来了不谈风月,一上来就想方设法地把他往床塌上引,而且还有人要为靖云赎身,带回家宅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是有点怕靖云的。虽然他看起来和蔼大方,而且说话做事都很有风度又善解人意,但我总觉得这样平静的外表下肯定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带来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未知感。

      靖云的长相完美地烘托了他的性格,眉型既不是浓密地直插入鬓的张狂,也不是上扬的潇洒,而是温和与平缓的;他的眼睛不是凌厉狭长的凤眼,也不是留情的桃花眼,而是配合着眉毛的走势、十分缓和的柳叶眼;他的瞳仁像镜子一样,没有任何主观情感,看他的人是什么样,他就会回报相同情感的凝视,让人舒服到骨子里;他的鼻子没有转角明显的驼峰,也没有显露锋芒的鹰钩,从上到下的线条十分流畅,有一气呵成之感;他的嘴角天生上翘,不自觉地构成了微笑的弧度,即使他没有表情,在别人看来也总是浅笑着,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即不会让人觉得锋利也不会让人觉得圆钝,一切都是刚刚好。这样的五官加在一起,互相不抢风头,和谐至极。他的身材很匀称,既不消瘦也不肥腻,既魁梧也不娇小。

      这样长相的人,配上他的技艺还有从不显山露水的才学,寻常女人根本招架不住,也难怪女王都会如此牵挂着他。

      虽然我和靖云的私交并不深厚,但既然他有难来求助我,成了我含嫣馆的客人,我自然要拿出最热情的待客之道。我让茉莉给他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客房,并且烧好了洗澡的水,还让帮厨的蓝楹准备了一些爽口小菜,却被茉莉抢着送进屋内。

      靖云谢过我们,深深鞠了一躬,说:“能让我借住一晚已经是麻烦你们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如此费心,明日早饭前我就会离开。”

      我摆摆手,直说不麻烦。倒是茉莉这小姑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红着脸跑开了。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她不会是喜欢上靖云了吧?这可有点让人头疼。虽然我对靖云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是茉莉喜欢任何人是她的自由,我不是那种因为我的好恶就去干涉别人决定的人。我唯一的担心是,万一靖云真的还和女王有什么瓜葛的话,到时候伤心的肯定是茉莉了。茉莉跟着我六年了,我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如果她因为什么事情难过,我肯定也会不好受。

      打更的人在槿饴巷上走了两遭,也不见茉莉回来,我急忙出去寻找。

      莺流街和槿饴巷都是南北朝向的,中间隔了两条街和不少的宅院店铺,不熟悉路的人往返两地之间要先出了其中一个,顺着连通两条街的横贯东西的扶南道,才可继续深入另一个。像我们这些生活在这地方的人,知道很多连地图上都不曾标记的巷道。从含嫣馆的后门出去,就有条到莺流街的近路,只不过要途经见积寺,下雨天时还要淌过一个因低洼而积水的小河沟。以前我经常走这条路,这两年来,见积寺逐渐荒废,住持还俗去了莺流街谋生后,寺内便再也没有常住的僧人,香客也很少来,变得十分冷清,夜里甚至还有点吓人,我便不再走这条路。近来,香火稀少的见积寺在夜里总是有人来供奉香烛,还有人细心擦拭了挂满蛛网灰尘的释伽牟尼像与观音像,甚是可疑,我怕惊扰到别人降祸于自己,更是避开这条路。

      我在槿饴巷上从头到尾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她,挨家挨户地问了,也没有人看见茉莉的踪迹,我知道她肯定是走了后门那条小路。纵使我再不愿意经过见积寺,今天为了茉莉,也不得不把每条路都探一遍了。

      我来回进出的声响惊动了靖云,他简单问过后,直说是他不好,便要和我一起去找茉莉。

      我们来到了见积寺,我刚想大喊茉莉的名字,就被靖云一把捂住了嘴。我用力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但随即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命令般的神色,示意我不要乱动,这是为了我好。他指指庙内的烛火,又环顾四周,带着我一闪身,进了韦驮殿,躲在弥勒像供桌下的功德箱旁,才松手放开我。我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着做,靖云的用食指抵在嘴唇上,摇摇头,让我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又指指大雄宝殿的方向。我静下神来,果然听到了殿内有人交谈的声音。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两个男人。

      不一会,我听到脚步声慢慢地靠近韦驮殿,不由得慌乱起来,靖云捏了捏我颤抖的手,让我不要担心。

      那两人谈话的声音也逼近韦驮殿,但是好在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径直从大门出去了。脚步声逐渐走远直至听不见后,我才缓过神来,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若是撞破什么不好的交易,我这条命算是搭进去了。

      我恢复了正常,靖云却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他嘴里默念:“怎么会是他?”

      我无暇关心他念叨的是谁,只想尽快找到茉莉。我出了韦驮殿,呼喊着茉莉的名字,前庭无人应答。穿过点着油灯的大雄宝殿,佛前不宜喧哗,我不敢作声,只能飞快地借昏暗的灯光四下搜索,没有看到人后,我又继续冲向观音殿。一进观音殿我惊呆了,只见茉莉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脸上有擦伤,还被人反绑了双手,嘴里还塞了一块从裙子上扯下来的碎布。我赶紧抽出了塞在她嘴里的东西,也解开了她的手。我拍拍茉莉的脸,让她快点醒过来,但是丝毫没有反应。我又使劲掐她的人中,在她的上唇留下了指甲印,但是茉莉依旧昏睡不行。我感觉到五雷轰顶,一瞬间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靖云听到我的哭声后,马上赶来。他伸出手在茉莉鼻子下方探了探,“好在还有一口气在”,担忧的语气里多了一些释然。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茉莉身上,然后一把横抱起茉莉,说:“我先带她回含嫣馆,你快去找大夫,现在莺流街上的闵记医馆应该还开着。”

      我顾不得擦眼泪,奔跑着出了见积寺,用我最快的速度请来了闵记医馆的医女闵笙儿。因为莺流街是个昼夜颠倒的地方,三更半夜也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老板闵三也就按照莺流街的时间开业,在上灯时分开张、天亮时关闭。

      笙儿仔细检查了茉莉的伤口,对我说:“满姐姐放心,茉莉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昏过去是因惊吓所致,休养几天就没事了。但...”她看了一眼靖云,便止住了话头。

      靖云听出了欲言又止是因为他在,不方便说,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并且仔细地关上了门。

      我让她继续说下去,笙儿歪着头,对我说:“但意外的是,茉莉没有被人轻薄,因为我检查过了,她还是处子之身,只是有轻微擦伤。”

      我之前已经打算在天亮了之后就去都衙报官,如果没人管,就去秋官署请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对茉莉下手的罪人。同时我也最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茉莉不幸怀上孩子,就让她把孩子养在含嫣馆,而且我一定会为她找到一户好人家托付终生。笙儿的话反而使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摇摇头,摒除这些遭天谴的想法,气自己怎么能这么想茉莉。

      在反复问询与确认下,我终于放心了,为茉莉绝处逢生感到幸运。笙儿留下了安神补气的方子,嘱咐我煎药和和服药的方式,就回去了。靖云体贴地送她回到医馆,拿了药才又折返回来。

      高兴之余,我不免产生了疑惑。既然做成了被人轻薄的现场,却为何没有真的下手,这太奇怪了,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

      我向靖云诉说了我的疑虑。靖云安慰我:“茉莉没事就是最好的,其他的多思无益。你也早点休息吧,今晚我来守着她,这事情不管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

      靖云怜惜和为茉莉焦心的样子让我彻底放心。这一晚上先是担惊受怕又是痛苦至极,我累极了,回房后倒头便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就下楼去看茉莉。进了房间发现靖云已经走了,桌上放了一些清淡的白粥和小菜,还有一只白瓷碗,碗里的黄汤只剩了底儿,白瓷勺子上还挂着未干透的药。靖云在茉莉的枕边留了一张信笺,想来是写给茉莉的话,我也无意窥探他人的秘密,还是等茉莉醒了之后自己看吧。

      我在床边陪着茉莉,按照笙儿的吩咐,早中各喂了一顿药,终于在黄昏时分,茉莉醒了。

      我激动地热泪盈眶,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她在我的怀里小声哭着,然后慢慢变成了号啕大哭,嘴里不成句地说着:“靖云快走,我不要你们伤靖云,我不要。”

      我非常好奇,但又觉得此刻不宜刨根问底,一是病中不易大动肝火,况且茉莉才刚刚转危为安,不愿耗她精力回答问题,二是不愿让她再回想起那噩梦般地经历。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没人会伤害靖云,也没人敢伤害靖云,她才逐渐平稳了呼吸,又沉沉地睡去。

      茉莉的话也点醒了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靖云绝对有危险!

      我拜托蓝楹帮我照顾茉莉,然后趁着太阳西沉天还未暗的时候,经过见积寺,去往霁鹭阁。

      我疯狂地拍打着上了钥的大门,一会儿一个脸生的小厮出来迎接,一脸不耐烦。看到是我,他才收起了那副爱搭不理的表情,跟我说晴出去了,现在不在。我又让他帮我叫靖云出来,他动作明显地迟疑了,然后转头看了看里面,像是在询问能不能这样做。门未全开,我看不真切里面的样子,也看不到年轻男子的脸。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更是心生疑惑。我趁他不注意,猛地推开门,进去发现,空旷的大厅里除了他外,竟没有一个醒着的人。众人瘫倒在桌边,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酒菜。

      我被这样的场景吓得不敢轻,刚想跑出去叫人的时候,就被这小厮堵住了门,然后从二楼小厅中窜出了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地绑了我,并且堵住了我的嘴,把我扔到了二楼把西头的房间里。在这里,我见到了同样被牢牢绑住的晴。

      我和晴互相帮对方抽出了塞在嘴里的布头,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互相解开了绳子,跑下楼,发现那伙人早就走了。

      我边揉酸痛的手边问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来打家劫舍,而且还是风头正盛的霁鹭阁。”

      晴苦笑:“这种为了给男孩子赎身而大闹我们这儿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靖云如此抢手,想必是有人想来硬抢。”‘

      我又去了趟闵记医馆,这次请来的人是笙儿的父亲,闵三。一一检查过男孩们的情况后,闵三说他们没有中毒,只是被人在饭菜里下了些安眠的药物,才会昏睡过去。我和晴听着闵三的指挥,为众人喂些水,然后送他们回房间休息。清点下来,除了靖云和羡,其他人都在。

      我向晴简单地说了昨晚的经过,晴不时地点头回应,她说靖云自从昨晚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也幸亏他没有回来,才躲过了这一劫。但是离开含嫣馆后他去了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晴有些焦急,她带着我一起去了隔壁振鹮屋,和那里的妈妈乐悦商量,拜托他们店里的几个小厮去找靖云。

      我觉得这样不解决问题,对晴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都衙报官?毕竟现在出事的已经不是一茉莉一个了,而且找靖云仅凭这几个人应该不够,奉都这么大。”

      晴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上面的人想要人,我们报官也没用的,不然也不会有人能纵容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霁鹭阁劫走人了。”

      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寻衅滋事,莺流街的巡防治安算得上是奉都城内除了朱瑛城外最严的地方了,在这种地方都能只手遮天的,就只有本来就掌管巡防的人了。我的心里飞速地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兼任太傅的大司马郑巍,他掌管整个都城的治安,但他位高权重的,不会对靖云有什么兴趣。这就很奇怪了,但是细想,也不是不可能。传闻太傅的养子郑高赢,有龙阳之好,虽然没人在莺流街上见过他,但是常有人说他在好几家都有指定的男孩子,我姑且猜测他是为了靖云,但是怎么这次羡也牵扯进去了。

      我表达了我的疑惑,但是晴没有接话。

      我心里不爽,出了这么大的事,平时暴脾气的晴居然还这么淡定,肯定是在隐瞒什么。以前我也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这次茉莉也因此受到了伤害,我怎能袖手旁观?既然晴不愿意大张旗鼓,那这件事,我管定了。

      回到含嫣馆后,我开始细细盘算,有没有些错过的蛛丝马迹,以及有没有什么切入点能让我和郑家建立一些联系。又是一个瞬间,我灵光闪现,想到了以前经常光顾我们店但近些年偶尔才来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每次都是独自来,步行,而且会戴面纱。通常一些身份高贵的人来我这里,会提前让仆从送上名帖,然后在约定好的时间乘马车前来。为了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她们不会从含嫣馆正门进来,而是直接从侧门驾车而入,然后由我在内馆亲自招待。如果她们没有时间专程前来,便会派车驾来接我,让我带上当季最时兴的香料香水供她们挑选,等我回去后再着人送过去。

      那个女人衣着颜色很素,不是商贾富豪偏爱的鲜艳罗绮,但是我能从淡淡的光泽看出,这是含光丝织成的,而且是品质最佳的原色品,质量好到不用染色来遮掩瑕疵,而全国出产这种材质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芫州。

      芫州地处东南,气候温润舒适,物产丰富,每年出产的稻米数量仅次于位于南方的芒州。除了粮食外,芫州的织造也是全国之最,因其土壤、气候适合种植桑树,便有许多人从事养蚕缫丝的营生,再加上世代承袭芫州州牧和芫州公的郑家素来重视织娘绣娘的培养,数百年的技艺得以传承,没有断代。近些年来,济州开了的新的通商口岸,与之相邻的芫州自然而然地融合了一些舶来的技术,并且在其基础上发扬光大。自前昭以来,芫州就是重要的经济重镇,但是不敌水系发达交通运输便利的芒州,后来凭借酆国两代君主厚待郑家、斥重金修渠疏浚,才逐渐取代芒州成为当之无愧的全国的经济重心。

      虽然同为丝绸,但是含光丝比寻常的丝要难得的多。这些蚕只食最鲜嫩的刚刚萌出的桑叶,确保吐出顺滑的丝,不生涩;缫丝的时候,只选用蚕茧内层光滑平稳粗细均一的部分,弃用外层松软凌乱的部分,而且全程不用滚烫的蟹眼汤,要用与人体温相同的水洗去胶质,还要缓缓搅动九天九夜,一刻不能停,是个非常熬人的活计。为了保留蚕丝柔和的光泽,纺线、织就的时候,不能使用烛火阳光等明火照明,必须得是黄昏时分将落未落的夕阳,抑或是每个月望日前后的月光。细细区分的话,前者称为夕光丝,穿在身上可以看到浮出的一层暖融融的光,而且触手生温,春秋皆可穿着;后者称为无晦丝,隐隐地透出月亮的清辉,触手生凉,在最闷热的夏季也能保持清爽。

      民家自营自销的小作坊里,很少生产这种丝,普通百姓也穿不起这种名贵的材料,只有芫州州府直属的织造处才有能力生产,而且产出的商品只供朱瑛城。但有的时候产量实在稀少,只有王后或者高品阶的妃妾们才能得到。

      根据目前的种种来看,能穿含光丝制成的衣服的人,要么是宫里从前的妃妾,要么就是芫州郑家的人,而且肯定是夫人级别的。女王登基之前,前朝妃妾即使在侍奉的君主驾鹤西去后也不能离开朱瑛城,要一辈子老死在那里。女王登基后,询问了每一位太妃太御们的意愿,愿意回娘家的人,可以回去,从前位分的月例银子照发,不愿意回的,则继续住在前代妃妾们专门的居所,在朱瑛城里互相陪伴,享享清福。

      如果她是宫里从前的妃妾,按照年龄和能被赏赐含光丝的位分来算,应该也得有三十出头,但这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太年轻了。

      那就只可能是郑家的人了。现在的芫州公是太傅郑巍,但他在奉都内职责重大,无心兼顾芫州,所以委任了他的儿子柴郡侯郑渤为代州牧,管理芫州大小事宜,同时监管州牧直属的州府饶河郡。所以这个女人,不是大司马的女儿,就是郑家的儿媳妇,否则旁人再没有机会穿得上这含光丝。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女人还来过一次,大着肚子,行动不太方便的样子,但依然步行前来。她神神秘秘地问我,怎么做秋梨膏。她的问题太突然了,我家是卖香料香水的,并不卖任何吃的东西,而且槿饴巷里不是没有这些滋润进补的药食,她怎么会想到来问我。

      看到我的迟疑,那女人笑盈盈地说:“去年这个时候,有一次我来,你并不在,你家小孩还有那个小姑娘在,她给他用川贝枇杷膏冲水来着,说是你亲手做的。”

      她说着说着,我脑中浮现出了茉莉追在青岫后面给他喂东西的样子。

      她看我没有接话,继续说:“也不是不能买外面的,但这次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还是我亲手做的比较好。东西只是个表面功夫,心意才是要紧的。”

      我点点头,同意了,转身就要去写一张制作的方子给她。

      她接过方子后,一脸为难的样子,顿了顿,小声试探:“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厨房,我暂时借住在我夫家的祖宅里,不太方便下厨,怕被人说闲话。求求你了。”

      看着她有难言之隐又极其恳切的样子,我答应了,用下我家厨房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关键是她看起来起码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地住熬梨膏这单调但是磨人的过程。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我决定陪着她一起,直接带着她做一遍。

      蓝楹帮我们买回了二十斤上好的秋梨,各个都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而且果肉饱满细腻。清洗、切片、熬煮、过滤、熬煮、搅拌,两天后,终于得到了一小罐棕红澄亮的浓稠膏体。正纠结用什么容器去装的时候,她从随身带的小包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可以托在掌心之中的白瓷小罐,让我用这个装即可。我让蓝楹用滚水反复烫了几遍,又用干净的纱布吸干了水分,才装了梨膏进去,正好装满了一小罐。

      女人走的时候,给了我一锭金子,还留了一张信笺,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说以后我遇到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去这个地方,到时候只要给看门的人说声“秋梨膏”,就可以了。

      我从帐台下的抽屉中,翻出了这张信笺。当时我记得,这地址对我来说很陌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居所,起码不是和我有生意往来的人,但它所在的区域位于城东的阖东街中部。据晴说太傅的家宅也在城东,而且就临着城中道而建,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我们能看到的奉都城的地图,只标明了一些大略的街道,商铺酒家寺庙,还有朱瑛城这种人尽皆知的大建筑的最外墙轮廓,最多不至于让人迷路,并不涉及那些巷道宅院内部的情况以及所属。而且很多王公贵族们在都内的宅邸都极其低调,外面并不会昭告天下似的标明主人的名字,写个“某某宅”、“某某府”之类的匾额,从外观上很难判断里面的乾坤。

      现在茉莉和靖云遇到了麻烦,我觉得我可以去求助那个女人。但冥冥之中我意识到,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我是不是应该留到以后再用,留到万一哪天青岫在朱瑛城中遇到麻烦的时候再用。我越是犹豫,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这么紧要的时候,我居然只想着自己的孩子,茉莉跟我学了这些年,难道不是我的家人吗,我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凉薄?

      最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这个地方一探究竟。我雇了辆小马车,轻装前行,前往了信笺上写的地方,阖东街七梓巷最深处的一所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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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更新了,最近有点忙,而且我又开了脑洞,这章也在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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