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非女王

　　启程前往朱瑛城那天早上，我有点激动又有点担心，不由得思绪万千。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以前我从霁鹭阁三楼的露台上远远地向西北方向眺望的时候，只能看到朱红色的外墙，高高地竖起，将外面的尘嚣彻底隔绝。金翎殿应该是建在高台之上的，也是唯一能从外窥得的殿宇，浮雕凤凰的飞檐、层叠的金色琉璃瓦、屋脊上一字排开的鸱吻赑屃睚眦等祥瑞异兽，互相映衬，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炫目至极，仿佛神降临凡世。

　　从南面的千伏门驱车直入，穿过三丈高的朱墙，马车停在了一个小广场，我被告知需要在此下车，因为在朱瑛城中，只有王和特别封赏的臣才可乘车，妃妾们可乘坐轿辇，其余人则只能步行。

　　我一秒钟都等不了，恨不得立刻就见到朱瑛城里面的世界，在垫脚凳布置好前，就兴高采烈地跳下车，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我及时用膝盖抵住了地面，才不至于模样太惨。旁边负责登记车马的女官见我如此，慌忙地嗔怪起随侍我的两个小监：“你们还不快扶着点，这是典调特意嘱咐的人，惹出事来要你们好看。”

　　吓得身旁两个小监脸色发白，吓得一激灵，他们三步并作两步，一个扶起了我，说：“哥儿，我们可不敢让你有什么闪失，否则我们也没好果子吃。”另一个替我拂去膝盖上的尘土，还帮我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簪璎。

　　此时，又来了四个小监，从马车上卸下我带的东西，两两一组，分别抬着我的两个大箱子。

　　一个面相和善的年轻女官来交接，她说自己是凤鸣宫的典侍薜浦，负责照顾日后我。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和晴差不多年纪。随即她指挥身后的一大伙人，拿着我的东西，前往位于朱瑛城东南苑的凤鸣宫。她牵着我的手，领着我，一路上向我介绍朱瑛城的一花一木，一楼一阁，我专心致志地听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穿过千伏门前庭，薜浦带我从东侧的不周门进入朱瑛城的东南苑。我心急地想看金瓴殿的全貌，问薜浦为什么不走正南侧的门，这样我就能一睹朱瑛城的真容了。薜浦掩嘴浅笑，说先安顿好我的住处，等所有孩子差不多到齐了，再统一带我们一起游览朱瑛城。

　　我不想显得我太没见过世面，但还是抑制不住地伸长脖子到处张望，但是东南苑中直挺入云的一大片银杏，遮挡了我的视线，我连金翎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失望的我只能一步一颗地踩着地上掉落的白果，解闷。薜浦说虽然朱瑛城建成不过百年，这片银杏树倒是难得，百年的在此已属稀松平常，二三百年的也不乏许多，其中有一颗最大最老的，在凤鸣宫的灿霄庭伫立着，少说也有千年。现在未至秋分，银杏的叶子尚青绿，若是立冬后，叶子慢慢转为金黄，风起时就带落一阵金色的雪，尤其是灿霄庭，到时候满院堆积着黄灿灿的落叶，走上去宛若绒毯。薜浦补充：“古人都说什么碧落碧霄是仙境，那是他们没见过如此灿烂的景象，若是得见，必然改写成‘便引诗情到灿霄’或者‘上穷灿落下黄泉’。”

　　薜浦的介绍，慢慢地变成了兴致盎然的自言自语。不过在她的描述下，我有点期待未来我要住的地方了。

　　我不好意思打断她，只能轻轻拉拉她的裙袂，小声问到：“我会住在灿霄庭吗？”

　　薜浦诶呀一声回过神来，说：“你不说我都忘了。虽然灿霄庭很美，但是你的住所不在那里，而是把西头的琼霄庭，那里有更美的。”然后薜浦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描述起琼霄庭的传闻典故，这回我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我心想你带我看到了比说一百句都管用。薜浦并没有注意到我游离于她工笔细描般的解说，依旧自顾自地念叨着些奇奇怪怪的诗。

　　终于，我看到了一处白石灰外墙乌黑瓦顶的三进院落，挂着用大篆书写的凤鸣宫三个字，牌匾是乌木底描金的字，看着古朴却不失华贵。我内心奇怪，朱瑛城朱瑛城，里面的房子应该都是红红的啊，怎么这里竟是如此素雅，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薜浦带我穿过第一进的外院，来到了第二进的暑霄庭，这里看起来倒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殊的，三边的廊下一步一个地挂上了历朝历代叫得上名字的碑帖。灿霄庭在暑霄庭的北面，穿过正殿就是，我隔着正殿的廊檐，已经看到了那棵千年银杏的茂盛树冠，在微凉的秋风中簌簌地摇动着，发出悦耳的声响。我所住的琼霄庭，位于暑霄庭的西侧，顺着西廊南边开着的小门，即可进入。

　　琼霄庭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倒种了不少树，叶子像羽扇一样，虽不至于遮天蔽日，但也茂盛广阔，像要把北殿与东殿包裹进去似的。薜浦说现在是晚了点，等到明年六月，就知道住在这里的绝妙了。我问为什么，薜浦摇摇头，说：“到时候你自然会看见的，毕竟这里叫凤鸣宫，总得有点什么能留凤凰歇脚的东西。”我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期待这里配得上它的名字。

　　走进北殿后，里面有两位年龄稍长的侍女，从食盒中取出各样糕点，正在往桌子上摆着。她们见我来了，朝我微微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薜浦命几个小监整顿好我的东西，铺好了我的床铺，然后让我在此稍候片刻，休息一会，午饭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叫我。

　　我坐在八仙桌前，认真地端详殿内的陈设。和我想象中的奢靡浮华相比，这里咋看之下有些过于素净，没有金银宝石器物，也不嵌螺钿，但细看，还是值得玩味的。

　　羡哥哥很懂这些，没事的时候会倒腾一些古玩字画类的东西，也会连哄带骗地让晴买一些摆件装点霁鹭阁，有时候我在旁边偷听着，也能学到一点点。

　　北殿一进门的小厅，正中一张紫檀八仙桌，虽然不是竹质的，但是桌角和横隔却依旧雕刻出竹子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细巧，但却不纤弱。抵着墙放着一张乌木嵌金丝楠的香案，因为楠木自身带的花纹已如行云流水，便不施雕刻。其上左侧摆着一个青金石雕刻的山子，远远地能看到山脊的轮廓，右侧立着一个白玉琮，中间空白的墙上悬挂着一副青绿山水，看样子像是《明皇幸蜀图》，山水图上是一副行书匾额：芝兰玉树。右手边穿过雕荷叶的的垂梁，便是我的居所，首先看见的一张祥云五蝠紫檀书案，龙泉窑的笔架山上放着两支湘妃竹制的狼毫，雕兰亭集序流觞曲水的歙砚并列在旁，中间是一副铜鎏金镂刻琴棋书画纹样的镇纸，左上是一个青铜铸龟驮须弥山的香炉，袅袅青烟流泻而出，是沉水香的味道。再往里是两幅镶云岩的顶箱柜，看不出材质，但是能看出散发着的柔和光泽和淡淡的凝神香气。最里面是我的床榻，依旧是做成竹子型的六柱架子床，床边挂着石青色的纱罗帐，床上铺着金线暗织百童子戏春的锦被，被芯里的鹅绒柔软蓬松，闻起来一股阳光的味道。

　　北殿左右两间屋子，以中间的小厅为轴，布置基本对称，只有一些微小的差别，左边的月洞床不用纱帐，而是一副对开的麻质垂帘，用淡墨画了太湖石，远看和月洞门组成了绝佳的园林入口，还多了一个琴桌，摆着一架蕉叶式黑漆的琴。想来和我同住北殿的男孩子是个会弹琴的，真好啊。

　　我在房间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能住在这样神仙般的地方，就是死也值得了。呸呸呸，我不能自己咒自己，我是要长命百岁的。

　　然后我就坐在八仙桌旁，准备边吃点心边等待我未来的同窗之友。

　　桌上一个黑漆剔红的八宝果盒，里面装着些芝麻酥花生酥类的，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果仁果脯，这些东西我不太爱吃，晴也很少让我吃，总说过甜的伤牙。两个青花的高足盘里分别乘放着椰丝牛乳糕与桂花藕粉糕，这两样倒是看起来不错，尤其是那一层桂花蜜，看起来十分诱人。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粉粉的质地初来感受不到甜味，待桂花的香气弥漫开后，才感觉到藕粉的清甜，是很好吃的点心了。还有一个穿花蛱蝶的粉彩的浅盘，摆着时令鲜果，我不敢多吃，只小心地揪下几颗葡萄，然后就敞开大门，面向院落，以便第一时间看到进来的人。

　　过了不久，薜浦就回来了。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青眉明目的男孩子，他个子比我稍高，应该比我大个一两岁。男孩一进来，先向我拱手一礼，微微低头，然后缓缓道来：“初次见面，我叫王曾（ceng 二声）安，以后我们便是同寝而睡同窗而读的伙伴了，请你多多关照。”

　　受了他一礼，我才意识到是我怠慢了，我年纪小，应该我先行礼的，是我高兴过头了。于是我也向他深躬一下，行了一个我认为正确的揖礼，然后故作深沉的说：“初次见面，我是连雳，雳是雷霆霹雳的雳，我虚岁已经八岁了。”

　　他逐渐放下拘谨，深情放松下来，然后嘴角也起了弧度，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用双手抱住我的拳头，说我的礼行的不对。

　　我看着他露出的虎牙，羞红了脸。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记得靖云哥哥是这么教我的来着，但具体的早就被我忘光了，当初怎么就没好好学呢，如今倒叫人嘲笑了。我又气又恼地甩开了他的手，只想把头埋进被子，不见人。因为不见到他们，我就不用知道他们脸上嘲笑的神情。这个场景太似曾相识了，从前在霁鹭阁我就没少被他们嘲笑，怎么到了朱瑛城，我还是这么不争气。

　　但是刚想跑开的一刹那，我看见他瞬间收起了笑，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地抖抖袖子，装作没被人看到被我甩开手的样子，率先向我道歉：“对不起，连雳，才第一次见面我就...我不是故意的，请你见谅。”

　　这样一来反倒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为了终结这诡异的气氛，我火速转换话题，引他到桌前，让他尝尝点心，然后祈祷一切最好无事发生，无人记得刚才的一幕。

　　我问他今年几岁，他说才过了十岁的生日，算起虚岁的话已经叫十一了。果然是位哥哥啊。

　　他说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唤他曾安哥哥，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叫他。我早就习惯把所有比我大的人都叫哥哥了，这句哥哥也不难叫出口，再加上曾安这名字朗朗上口，叫起来又添了一分心情舒畅。

　　待他那边的行李安顿好，薜浦带来了两个侍女，就是之前我见到的布置点心的那两位，后面跟着两个小监，也是今天帮我搬箱子的其中两个。

　　薜浦安排着：“这就是从今往后照顾你们生活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们。”

　　四个人向我们行了礼，介绍了名字。两个侍女分别叫做椿萌和秋栖，两个小监分别叫做天渠与天睦，都是好听且顺口的名字，想来人也是温和可靠的。

　　薜浦继续道：“你们在家里也是有人服侍惯了的，这里虽然是朱瑛城，但是你们是来读书学习的，不是来享乐的。衣食供应不会短缺，但是生活上可能没有从前你们家里那么舒服，很多事情能自己做的尽量都要自己去做，不要过分依赖旁人。”

　　我悄悄把眼神瞥向曾安哥哥，巧的是他也用余光扫向了我。我们二人面面相觑，旋即收回了彼此的目光，继续听薜浦的长篇叮嘱。

　　我照顾自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从前在霁鹭阁，也没人管我的吃喝拉撒，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曾安哥哥姓王，应该是出身于济州王氏一组，从前在家，一定是仆从成群伺候惯了的，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接下来的生活。

　　薜浦终于说到了总结陈词：“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学有所成，为朱瑛城效力，成为王的栋梁之臣。”

　　我长吁一口气，朱瑛城果然不一般，身为一介典侍的薜浦说起话来就头头是道而且滔滔不绝的，那王身边的女官得伶俐到什么程度，朱问之间的监学又是怎样的能言善辩。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羡哥哥也体会一下哑口无言是什么样的感觉。

　　接下来又过了两天，陆陆续续地来了十个男孩，入住凤鸣宫。琼霄庭的另外两个男孩，都和曾安哥哥差不多年纪，住在西殿，其中一个叫冯睿的，脾气特别臭，一上来就对我挤眉弄眼的，似乎很不齿于我这种出自莺流街的人为伍，他倒是对曾安哥哥毕恭毕敬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另一个叫率的哥哥，脾气不错，但是不苟言笑，对所有事情都冷眼旁观，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暑霄庭的正殿没有住人，布置成了议事厅的样子，东西两殿各住着二人。薜浦偏爱的灿霄庭，北殿住着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孩子，郑昌宁和我特别合得来，仿佛是我的亲生兄弟，但他出身郑家，自然不可能与我这个连姓都没有的卑微之人有什么亲缘了。西殿则是两个比曾安哥哥还要长两岁的大哥哥。东殿暂时空着，没有人居住。

　　照顾我们的侍女们住在第一进前庭的西南侧厢房中，小监们则有统一的居所，位于东南苑南侧的围房。

　　人都到齐了之后，薜浦暑霄庭的正殿集合了我们，我知道她又要开始了。

　　薜浦说了好多好多话，说到曾安哥哥都忍不住开始打哈欠，我早就神游到金翎殿了。但听来听去，无外乎就是那几件事，明日五更天就要起床，开始观览朱瑛城，熟悉大致的方位和各宫苑，并且严明纪律，有些地方绝对不可擅闯。之后便前往朱问之间，听监问宋彦远的安排，了解我们之前学习的大致情况。从第二天起，便要正式进入朱问之间上学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着我就被椿萌叫起来了，她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洗脸用的温水以及漱口的盐和茶。我匆匆收拾好一切，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块牛油红豆酥，冲向暑霄庭的院落，差一点就赶不上大部队了。

　　我们一行人离开凤鸣宫，穿越东南苑，一路朝西，终于在太阳初升时分，来到了朱瑛城的内城的赤庭，也就是三座大殿的所在。

　　最前方的就是使我夜不能寐的金翎殿。它矗立在高台上，显得遥不可及，我得扬起下巴，才能看到如凤凰尾翎般的金色飞檐。金翎殿的墙壁是朱红色的，在朝阳的照射下，鲜红如血。虽然四周镶着金羽片的对开大门紧闭着，我仍想像着王提着裙袂，拾级而上，朝南而坐，治国理朝的样子，不由得发起了呆，差点掉队。

　　金翎殿的后方，也是在这高台上，是体量小了很多的银豫殿。与金翎殿浓烈的赤金相反，银豫殿通体呈现出一种素净之感。顶瓦侧面缝隙里埋着一条条的银线，屋脊上盘据着一条银白色的龙，龙鳞上也镶着银边。龙前爪钩着西南的飞檐，延伸身体，后爪踏着屋脊，尾巴伸长至东北的飞檐，一副马上就要腾云致雨的模样。龙睛亦以银点之，直勾勾地盯着金翎殿与银豫殿相连的阶梯，似乎在审视着君王是否无愧于心。不知道历代坐在王座上傲视群臣的王们，每次下朝的时候，敢不敢凝视龙的眼睛。

　　薜浦说银豫殿是全朱瑛城中唯一一个没有和红色沾边的地方，我刚想反驳我住的凤鸣宫也没有红色，话都到嘴边了，却被冯睿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薜浦还是一副“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的样子，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内心惊呼幸好不是我揣尖卖快，否则迟早要被人嫌弃。

　　我们没有登上高台，从东侧迎着朝阳继续向北走，来到了稍远一些的丹殴殿。丹殴殿的基座较低，只有一层楼高。这里看上去和金翎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飞檐不再是飘逸的神鸟，也没有多余的装饰，顶上的琉璃瓦没有艳丽的反光，而是带有岁月沉淀的稳重感，或者说更像是泥土本身的颜色，和丹砂涂的墙壁相和，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出了赤庭继续向北，便是北苑，王居住的和顺宫便位于此处。薜浦说和顺宫是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今天不能，以后也不能，除非有王的召见，否则。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大家心里也都大致有了数。

　　北苑的两侧是西北苑与东北苑，萦珍宫、撷芳宫以及凝瑞宫位于西北苑，各自据绛绡池的一角，想来各个宫殿也和我们住的凤鸣宫差不多。延宁宫会汇祥宫位于东北苑，薜浦说延宁宫是仅次于和顺宫第二大的寝宫，里面有搜尽天下奇石建成的假山，还有一泓清水，从前是种着一池荷花的，后来没人住了也就没人打理了，只剩下些干枯的莲蓬，这里也是我们不能去的。

　　与我们所在的东南苑对称位置的，是长吉宫永庆宫所在的西南苑。长吉宫不知何时起改成了一个尼姑庵，朱瑛城中没有冷宫，从前失了君王宠爱的嫔妃的嫔妃，若是不愿意继续留在原本的居所，都愿意去长吉宫带发修行，长吉宫也更名为长吉庵。女王登基后，觉得这样做不妥，便整个迁出了长吉庵，在奉都的水城庵安置了这些无处可去的妃妾，又改回了长吉宫的名字。不过自打空出来之后，便再也没人居住过了。

　　和我们同在东南苑的麟趾宫，据说也是辟给来朱问之间进学的学生的去处，不过目前无人来，还冷清着。

　　朱瑛城怎么这么大啊，怎么走也走不到边，分列四角的四苑，每一个都是一个小天地，让人目不暇接。习惯了薜浦三句听一句就足够的说话方式后，半天过得也还算惬意，但到了日上三竿了之时我便有些体力不济，已经不想再往西南苑走一步了。

　　其他孩子大多和我差不多，有的更是娇生惯养的，早就叫苦不迭了。薜浦又诶呀一声，充满歉意地向我们说，她忘了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看着大家一个个累得无精打采的样子，薜浦派了一个得力的小监同传典调，破例为我们遣来了轿撵。我们按照房间分配的次序，两两坐在一架步辇上，舒舒服服地闻着西南苑的丹桂飘香，然后回到了凤鸣宫。

　　今天大部分都是走马观花，没有细致地游览各宫庭院，所以一上午就结束了，若是一廊一阁挨个走去，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可知。我猜，按照薜浦的说法，很多地方无人居住，一定是满园荒秽，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了扫兴吧。

　　用过午饭、简短地午睡过后，我们又赶场似的去往朱问之间。还是循着我来时的路线，从不周门出去后一直向东走，出了立德门，便是东别院，即朱问之间的所在。我们读书的地方是殷园的朱问堂，监问早就等着我们了。

　　一起向大成至圣文宣先师的牌位焚香行跪拜礼后，监问让我们四列而坐，面向着他，娓娓道来着我们从今往后的使命。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朱问之间绯书院的一员了，不同于黑白书院，绯书院是专门为你们开设的，供你们学习知识，培养技能，并且陶冶性情的地方。你们这些孩子，被分入太微部，另有一部称为紫薇部，三日后便可与你们同窗共读。”

　　监问倒是简明扼要，句句都切中肯綮。在他详细介绍了我们今后将要上什么样的课，学什么样的东西后，我稍稍有些释然，看来绯书院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趣，有些内容还挺好玩的，我更加期待接下来的生活了。

　　监问命我们推选出一个部长，负责管理众人，监督众人学习，还有一个从部长，负责辅助部长。大家没有异议地选择曾安哥哥当部长，但是从部长，却有很多人竞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定下了冯睿，肯定是他贿赂了旁人。算了，有曾安哥哥在，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监问结束了第一次的督导后，便放了我们回去。

　　黄昏时分，薜浦来琼霄庭找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早就累到瘫在床上，下定决心不管是谁我都不愿意去。

　　薜浦眯着眼睛，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是王要见你，给你准备好了步辇，你不去也行，我这就替你回绝。”

　　我惊得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顿时精神百倍，甚至忘记了腿的酸痛，用我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跟着薜浦出了凤鸣宫。

　　天色渐暗，朱瑛城里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白天巍峨的金翎殿在夜色的衬托下竟然有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倒是银豫殿，笼罩在月色下，多了一丝圣洁。

　　和顺宫烛火通明，晚风吹得火光微曳。我不知道王是怎么样的人，她在我心中仍旧是洛水女神的模样，我怀着忐忑与不安，更掩藏不住我内心的激动。这一次，终于要见到王了。即将见到王的喜悦削弱了我的好奇心，我竟然忘记思考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召见，我同样不知道，在前方温暖的光晕下，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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