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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愁起绿波间•上
金瓦琉璃的紫宸殿里，沈儆强撑病体独坐龙椅，狭长双眸里依是精光游动。
起万恭敬摊开黄绫圣旨，阴柔嗓音响彻大殿，“鲁阳王沈莳杰平定边疆纷乱着有大功，并除去我粱国西疆隐患之羌里国，得其半数疆土划归我朝天域，其功可比开国勋臣，其德可拟世代忠良，特赐八百食邑，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加封鲁阳亲王，其正妃加封贵妃，林曾航加封神武大将军，赐城中豪邸，月一千石，食邑三百，婢仆数十，钦此！”
殿下一片哗然，有赞叹，有倾慕，有怀疑，也有针锋敌意。
鲁阳王本是仓惶出走，竟得满载而归。边疆捷报称，鲁阳王代天巡视至西疆，关怀疆民生计，夺豪强土地予之生活，予游民牧场，鼓励田耕，奖励农牧，稳定人心，威名远播受民爱戴。
嘉定十四年六月，鲁阳王将五十万羌里大军引至边界，联手月支国大军内外夹击将其全数歼灭，同时林曾航率军从西南境攻入，连月支国精锐十万直捣皇庭。羌里国腹背受敌，连连败退，最终丧于鲁阳王军与月支大军的铁蹄之下，至此灭国，疆土一分为二，以桓河为界，以东归入粱国版图，以西划为月支疆域，迁两地内民居住，允许通婚，鼓励经济，两相融合，边境开放丝绸粮食等商贸，互通有无，以为偕好，百年不动干戈。
鲁阳王此举虽有擅动之嫌，然为国夺得大片疆域，且彻底解了羌里烦扰，功大于过，圣上龙心大悦，允以丰厚赏赐，乃言，得此儿一生足矣！
沈莳杰及时回都，暗中解了东陵王与圣上玉帛齐裂之危机，知情众人皆测沈从恩等大祸临头，谁料鲁阳王竟于金殿之上跪地求取东陵王掌上明珠沈慕音为妃，以为修好，以为联姻。圣上欣然册封沈慕音为悦淑妃，择黄道吉日即刻完婚。时人道究竟是血浓于水，皇家亲眷自无隔夜仇，化干戈为玉帛，实乃粱国盛事，当举国同欢。
亲王婚礼何其隆重，光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已用去大半年光景，待万事俱备只欠婚礼之时，已是嘉定十五年初秋，硕果累累挂枝头，月桂飘香万里醉。
朝中本已蠢蠢欲动的沈从恩派似乎也因了慕音千金婚事而暂缓，只见一副平和祥瑞之象，对峙危机悄然隐入红幡喜联中，再也看不见。
许久未见，清妩见慕音长高不少，眉眼更见娟秀，一双弯月纤眉拢了雀跃似振翅飞去，她脸上全然不见去年那番忧愁悒郁，对清妩也是浅笑如风的坦然。清妩不由想起数月前枕书那般笑言，“小女儿家心思，过些时日就开窍了。”只是，她真是开窍了么。
“妩姐姐怎的来了？”慕音扬眉低笑，声如银铃。
“我来瞧瞧你。”清妩略一牵眉，嘴角扬起恰好弧度，想起初次见到慕音时，心中那莫名的悲戚，竟是个预兆，不由更觉惆怅，唇角那丝笑意便越发挂不住了。
“慕音还是个孩子，你莫怪她口无遮拦。”韵央端雅行来，依旧是婉顺解意的贤德女子，聪慧而自矜，“只是未想，她曾唤你一声姐姐，却真的要做姐妹了，幸是自家姐妹，以后相处也融洽些。”言此韵央似有感叹，宛然抬手一抚眉心，划过额角，再悠然垂下。
“是啊，没想到呢。”清妩低低而笑，生怕别人将她眉梢眼角的惆怅瞧了去。
一旁慕音正如燕般飞转于各家各府送来的贺礼中，挑金拣银，是无忧无愁的天真少女，瞧得清妩韵央二人不约而同一声叹。
“这几日慕笛为操办此事四方奔走，各处礼仪都要周全，还不知今日能否见上一面呢。”韵央言语带了淡淡的惋惜，笼了两道忧眉道。
“既是清妩来了，再忙也是要见的。”清悦低挽的声线自脑后传来，清妩心中一动，脚下却迟疑了半分，待韵央欢喜唤了声才悠悠转身，“王兄回来了。”
枕书轻淡一笑，“回来了。”今日他未着流白，只一身冠笼漆纱，显出几分雍容来。
慕音飞奔过来，藕色镶金百花挑绣绉裙依依飘落，将一双粉色莲足罩了，只露两个尖尖头儿，娇俏可人。她笑靥如花，声线婉转，“哥哥回来了，事情可都办好了？”
枕书伸手一勾她的尖俏秀鼻，满是宠爱，“你就等着做你的新娘吧。”
慕音闻言不禁羞赧低首，长睫轻颤如扇扑闪，颊上绯红，似乎并不明白共事一夫是怎么回事。
清妩微笑转眸，却在枕书眼里看见一抹稍纵即逝的光芒，依稀是惘然，模糊是担忧，仿佛又是无奈。
韵央和慕音不依不饶要留着她用了晚膳才肯放，回到蘅晚阁时已是暮色四合，冰砚引着清妩下了车與，就见离玉殷殷上前，“王妃，王爷等您好一会儿了。”
清妩点点头，跨进阁门，却见那烟罗深处，一抹绛紫卓然而立，单手负在身后，另一边儒衫衣袖却擒着一页纸细细瞧着，沉吟一番，眉头紧攒。
清妩一窒，慌忙朝他奔去，昨夜一时感伤信手提笔，不想今日全被他瞧了去，虽说交易在先，可总也是夫妻，此事必是万万要瞒着他的。
莳杰见她惊慌而来，心下更是疑惑，忽然将手一扬，躲开她欲争夺的修臂，那杨花纷雨拈金披帛随风拂上他心头，嗤然一笑，“怎么，这笺上有什么是我不能瞧的？”
他眼中那抹冻人之色将清妩刺个冷噤，黛眉横翠，“你且给我，与你无关。”
莳杰脸色一变，当即沉了下来，“什么叫于我无关？我是你夫婿，你是我的妻，我怎容……”他忽然住了口，言语间浓浓的酸意将自己震了个透，手一松，那信笺悠悠扬扬飘了下来，落在地上，那细丽清致的诗句刺入莳杰眼中，隐隐含怒。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清妩屈身去捡那信笺，臂上繁复流裳依依垂落，掩住她莹润指尖一点颤。起身，故意忽略那面带愠色俊逸朗人，抬手往案烛一触，那华美纸笺便散放绚丽花朵，瞬时欢快燃烧，余下一地灰烬。
莳杰一动不动看着她，眼中一抹落寞渐浓，转为愠怒，再化成邪魅，扩散成唇边漫天笑意，笑得清妩寒骨透彻，不禁打个冷颤，原来他喜怒无常的性情并未被边疆历练磨淡，反更甚以往。
“今日我见了慕音，她那样欢喜，你忍心将她毁掉吗？”清妩见他神色阴鸷，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莳杰冷冷一笑，“我既已作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倒是你……”说着他伸手摩挲她莹洁脸颊，“怎么就不知道如何做个好王妃呢？”那噙在嘴角的一丝邪魅，似要勾去人的魂魄。
清妩只觉寒意透骨，连连后退，这般场景昔日也曾上演，却未有今日这般惧人，莳杰幽深双眸若月下无底黑潭，看一眼便要溺进其中去，再也逃不出。
罗带一解，流岚纱容落地，底下单衣似雪，莳杰笑看她渐渐惨白的脸，凌厉尽失的眸，啜嚅发青的唇，手上再轻轻一扯，白绫单衣滑落，露出莹泽肌肤如月光清透照人。
清妩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衣衫褪尽，惊骇欲绝，双手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心底凄然在喊，枕书，枕书……满眼却是莳杰魅惑的颜，仿佛她只是任性喊了他的名字，权作无助的依靠。
莳杰修长手指描过她如云的眉，薄唇一牵，邪妄尽现，他循着她细致的颈项一路点水吻下，撩起清妩一阵轻颤，酥麻软意自心蜿蜒而上，眸中水雾一片。
舌尖触到一丝咸涩，莳杰陡然一凝，却见她澈流满面，如秋水池上残荷凝露，涩得他心中一抽，闭眼重重一叹，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对不起。”
清妩的泪却再也止不住，前尘往事纷沓而来，万般心结一起涌上，一片的恣意汪洋，伤到极致，却也只是流泪，一声未出。
心中似被针刺，莳杰剑眉紧拧，缓缓将手抚上她流泻青丝，她连哭泣都这般压抑自己，却不知心中还郁积了多少伤心往事。
清妩悲伤不能自己，心似被掏空，只觉世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苦苦挣扎，那种孤独至痛的感觉瞬间攫住她，再不肯放手。
“对不起。”他犹是说，那低挽悠扬声线听在清妩耳中已然模糊，曾经也有一抹流白清影于她耳畔深凉轻语，对不起……对不起。
她能紧紧抓住，仿佛也只剩眼前所见而已。
究竟是谁，最终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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