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

　　静庐虽远离闹市，然三面环山满栽林木，四季也有粉花绿树莺飞蝶舞的别样琼景。庵前一株老槐树底下清清淡淡立着一个人影，遥然远望，神情宁和，素衣风扬，长发飘飞，依稀是绝代风华。

　　“姑娘，王妃已经醒了。”离玉不紧不慢行来，瞧见她神似王妃的背影微微惊讶。

　　女子依依回眸，含蓄而内敛，眉眼清致，淡淡一笑，“我知道了。”而后转身向内，莲步盈动。

　　冰砚为清妩拉上被角，恐她着凉，回首却见芸艾亭亭而来，神情举止与小姐竟有几分相似。虽说她容貌不及小姐，却是性情相似，连那浅笑间的从容淡定都与小姐如出一辙，窅夫人生产后，小姐却是累倒了，一连半月下不得床，幸得芸艾姑娘统领大小事宜，处惊不乱，才将一庵女子照料妥当，冰砚为此深深折服，再不拿她当外人。

　　“王妃，您醒了？”芸艾柔声道，眸中秋水生辉。

　　清妩勾唇淡笑，朝冰砚一使眼色，对方立刻明白过来，率了众婢退出门外。屋里顷刻宁静，只剩清妩和芸艾二人含笑而对，一个嫣容出尘，一个清平含蓄，均是芳华内敛的绝佳女子。

　　“宫中情势看来平和，实则剑拔弩张，家兄仍控制过□□林骑，只是皇城里忽然多了些侍卫，也有暗传说是鲁阳王要归朝了。”芸艾娓娓道来，疾徐有致。

　　清妩点点头，流波微转，明眸善睐，轻缓一笑，“也该回来了。”

　　“如今夫人已生下麟儿，宫中却未派人来接，想是定要将王爷阻隔在外了。”芸艾语气平和，似在拉一出家常，三言两语将质末道尽。

　　清妩闻言低首不语，似在沉思，芸艾细细端详，只窥得她一脸宁静，波澜不惊。忽而见她抬眉莞尔，“你随我去瞧瞧窅月。”

　　芸艾忙伸手搀扶，触及她清凉肌肤，暗暗一瑟，不由将目光拂上她莹白的脸，含笑的唇，挺秀的鼻，终定在她清澈的眸中，再往深处细瞧，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明了。

　　芸艾恍恍望见清妩幽黑如漆的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蓦然一颤，目光慌忙垂下，却见她唇角一点笑，漾在玉颊，如净瓷上一抹淡嫣，点睛之笔，灿然生色。

　　窅月偎在床榻，见清妩进来忙掀了金丝雀绒毯起身，关切道，“姐姐怎么来了，应是窅月前去探望才是。”

　　清妩笑笑，犹带虚弱，目光柔柔落在绿绮抱着小人儿身上，那乌眸滴溜，容如绚阳的男婴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仿佛那个桀骜男子璀然一笑。

　　“生的可真俊呢。”清妩玉指轻触他嫩嫩脸颊，那小人笑的更欢，小手扬扬张着朝她而来。

　　“孩子很喜欢你呢。”窅月笑，柔媚温婉，本就生得极美的容颜焕然灿发，如月下芍药醉人，“姐姐为他起个名字吧。”

　　清妩欣然应允，“此儿尽得你二人至臻之处，定然传承百代，不如就唤他胤儿吧。”

　　“胤儿……”窅月喃喃寻味，晃然灿笑，“就叫胤儿，胤儿乖，等娘亲带你见父王。”说着她搂过胤儿轻轻入怀，脸贴脸，温柔相依，慈穆辉光四射。

　　室内女子莫不欣泪闪动，这数月的辛苦在幼儿甜美笑靥里全数瓦解成灰。

　　九月温凉，石榴水洗，灿若云霞，恍作天锦。

　　黑绒风氅覆身，七星耀月盔碎光莹莹，红翎丝丝流展，底下金甲铮铮，眉如鸦翅飞展，长眸璀璨明亮，暗露一丝忧急，唇角微勾，犹带魅惑。

　　“窅月！”他急呼奔入，风氅划过一树琼花，携落缤纷如雨。

　　一道雪光骤现，一抹泠影独立，神情冷清，有一刹那的错觉，依稀是那个冷傲绝尘的女子，再一细瞧，原是与她有几分神似，她此刻正执一柄利刃针锋对着他。

　　“你是谁！”女子冷冷睇他，一袭青衣被暖风拂得飘飞，在一山飞花里更显清影独舞的绝然风姿。

　　莳杰正要开口，却见冰砚急急冲来，“芸艾姑娘，这是王爷！快把刀放下！”

　　芸艾有些震惊，清眸圆睁，霍然跪地，发丝如柳飘轻风，“芸艾知罪，不知王爷驾到，望王爷恕罪。”

　　莳杰勾唇淡笑，“无妨。”再转向冰砚，“夫人呢？”

　　简陋的厢房里，窅月目中无限凄然，泪如泉涌，任性抱住莳杰不肯放手，那梨花带泪的楚楚风情，连女子见了都要心软，何况是个男人。莳杰温柔将她拢住，低言劝慰，感觉到怀中佳人颤若幼鹿，伸手抚一抚她黑瀑秀发，笑容间宠溺尽现。

　　侍女依言将胤儿抱上，一大一小眉眼相似，共争绚阳，仿佛连陋室也蓬荜生辉。

　　离玉此刻正搀着清妩进来，见状一怔，王爷容颜生辉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两分惊讶，三分喜悦，四分激动，还有一分却是难以言语的……触动。

　　清妩静静看着他二人，一身素衣岚裳在青光里生动地宁静着，舒眉浅笑，眸如澈水。

　　“你看看是谁来了。”莳杰温言一笑，双手清脆一击，布帘拂动，一线流光漫入。

　　蓦然一声惊呼，“咏白？”窅月的目光穿过莳杰与清妩，震惊万分地望着撩帘而入的那袭玄衣如霞，发如泼墨，眼眸颀长，不苟言笑亦是流媚。

　　全室女子的目光皆为之一震，连呼吸亦停滞。

　　清妩闻言望去，触及那双未笑已媚的眼眸时怵然一悸，天下竟有这样的男子，长眸含媚，脸如冰晶承阳，竟比女子还要妖娆几分。

　　玄衣男子微一扬唇，轻轻唤了声，“姐姐。”那声音十分柔悦，有如深夜的潺潺流水。

　　惊诧间，清妩早忘了礼数，目不转睛地怔怔凝定他，却见他幽美目光宛转，朝自己悄然一笑，如梦缥缈，再定睛看时，已是一片淡阳斜映。

　　“这是臣妾同父异母的弟弟，姜咏白。”窅月笑道，温婉无加。

　　“草民姜咏白见过王妃。”他粲然一笑，原本幽深的美瞳一瞬间如天湖碧水般澄净无瑕。

　　清妩恍然望着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窅月的幼弟，西郡太守的二公子姜咏白，谁想竟是这般媚惑的容颜，与窅月的温婉盛美相去甚远，长眸流媚间，是无双的妖娆。

　　后院的空旷飞花里，清妩隔着一树越冬不落的绿叶默然望着越行越近的莳杰，数月的边疆历练使他脱去几分阴霾，更显明朗豁达，透出盛阳一般的光彩。

　　“幸而有你。”莳杰说，笑容尽敛，眸中却是异样的认真。

　　清妩却只淡淡牵唇，静而不语，伸手抚过鬓边乱发拢在耳后，清目触及他黑漆如夜的瞳，认真诚恳的眸，心底蓦然一动，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认真的神情也能清澈如水，也能夺魄倾心。不禁想起去年今时的王府游园，她尚是孑然孤女，他依是气盛皇子，两不相连，如今罗带同结，即使不愿，也要风雨同舟，不由心底苍凉，一时怔然无语。

　　莳杰微笑朝她伸手，昔日眸中的锐利尽被温睿取代，“该回宫了，妩儿。“他说。

　　清妩恍惚望他，一声妩儿唤得她失神，只觉眼前一会是枕书佼佼清绝的貌，一会是莳杰绚若朝阳的笑，两相重叠的幻影里，她已不自觉搭进他温暖掌心。

　　庵外满树花叶纷纭，巍巍林立的车队里，林曾航一簇黑甲掩身，持剑站在最前头，见莳杰与清妩相携而来，一个金甲与日夺辉，一个素衣遗世独立，交相辉映如若天界金童玉女，将身后蔽月之貌的窅夫人也罩了下去，耀得他睁不开眼，默默垂首，仗剑跪下，“末将见过王妃。”

　　清妩点头，白明肌肤透出几许微凉，她敛眉浅笑，“将军辛苦了，这就回宫吧。”

　　林曾航殷勤为她拢开垂帘，将她引上马车，清妩坐进去，一截流岚裙角垂在车外，如流云一抹落在凡尘。他一犹豫，身后冰砚细心见了，将那一角流裳抬起堆回清妩纤细玉足旁，一绺裙风沾了淡淡水汽掠过他掌心，留下几不可闻的沁香，直至多年以后也未曾消散。

　　即使他未犹豫，那不属于他的，再近也触不得，咫尺便是天涯，除了遥遥望着，也只能遥遥望着。

　　注：

　　因为看过休相问大人的《金陵女子》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世事原是这样的，有的东西离你再近，也同你没有半分干系，咫尺即是天涯，多少牵挂思量，就如同这缱绻流年，流过去一直流过去了。

　　当时对这句话很有感触，所以才有了这章林将军的感叹，无奈的，深深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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