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七分甜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简妤一觉醒来，就知道自己感冒了。
　　弟弟简弈的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要请病假去医院，谢玉雁溺爱小儿子，恨不得把奕奕保护得滴水不漏。实际上姐弟两人的体质都好不到哪去，奕奕就是简妤小时候的翻版。
　　随着简妤长大，她抵抗力不像小时候那么脆弱，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很久没有生病了。

　　一大清早，阿姨还没来上班，厨房里是谢玉雁在煮粥。她栗色的长卷发松松挽了一把夹起，在暖光下很有贤妻良母的温柔。简妤捂住额头，恹恹地询问她：“妈妈，药箱放在哪里了？”
　　谢玉雁听到简妤声音，连忙放下汤勺，摸了摸女儿的手背，但也一时不敢肯定简妤有没烧。
　　“在楼梯的柜子里，上次奕奕感冒的时候刚吃的，应该还有。”

　　简妤去找，果然翻到药箱，药箱里常备药齐全。谢玉雁断了燃气，不放心地跟过来，看简妤只拿了感冒药，便说道：“小妤，你量个体温吧，人不舒服，我们今天就和老师请假在家休息。”
　　简妤摇了摇头。
　　谢玉雁微微蹙眉，还想再劝：“小妤……”
　　简妤牵起笑容：“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不至于请假。妈妈，而且我学校还有事情呢。”
　　语气温温柔柔，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这一点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谢玉雁立刻就不敢再劝了。

　　“那先吃粥吧，刚好妈妈也煮好了，等粥喝完了再吃药……你在学校要是真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妈妈去接你。”
　　简妤轻轻点头：“好。”

　　生滚的粥烫得舌尖发麻，但好歹还尝得出鲜味，粥香与昨晚的那碗辛辣姜汤，这些片刻的短暂温暖一同抚慰过她。粥很烫，但简妤还是一勺一勺吃完，在饭桌前坐了会才抿了温水喝药。
　　“我出门了。”

　　……

　　短暂的一夜雨并不能让茉城走近秋意，第二天道路雨水蒸发，又是热意炎炎的一天。
　　男生贪凉，在操场上撒完野回来一定要对着空调猛吹，简妤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温水，一个上午都没把防晒作用的长衫脱下。

　　她今天绑了个很低的马尾，像是随手扎的，恹恹打不起精神，把往日那些调皮劲的小碎发都遮住了。江钊拧眉，默默注视着女孩难得微微弓起的腰。

　　简妤提前给肖璐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生病了没什么胃口，让肖璐自己吃，要是方便就帮她随便带点吃的。
　　下课了，肖璐看到消息，回了简妤一连串的“！！！！”，说她马上去。

　　大家赶着吃饭，一哄而散，教室很快就空了。但留下来的却不只有简妤一个人，齐思悦也趴在桌子上。
　　她坐在简妤斜前的方向，隔着一些距离，但简妤还是能看出女孩子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再看她已经发白的唇色和始终捂着肚子的手，简妤大概猜出来原因。

　　两个病患谁也没比谁好，简妤不是什么烂好人，但只是关心问一句的事，她不会假装没看到。
　　“思悦，不去吃饭？这么疼吗？”
　　齐思悦怔了下反应过来，因被简妤隐晦地点出，睫毛飞快地颤抖。她既因为痛缩成一团，也因为尴尬和不好意思：“以前不会的，结果昨天下大雨……”
　　大部分女孩子都有的小毛病，加上经期时间不准，直到来了齐思悦才发觉。她问了前后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孩子，都没有带卫生巾，只能麻烦朋友现在临时帮她买一盒。感受到血慢慢濡湿校裤，齐思悦尴尬得恨不得扎根在椅子上。

　　遗憾的是，简妤也没带，对着齐思悦希冀的目光，简妤只能摇了摇头。
　　齐思悦苦下脸，继续缩在位置上，而后才后知后觉看向简妤：“你呢简妤，你也不去吃饭吗？”

　　尽管浑身难受，但简妤的病色并不显在脸上，甚至两颊还比平常多了些娇艳的红。简妤要面子，不觉得要逢人说自己今天病了，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
　　“天气太热了，没有胃口。”

　　齐思悦气哭。她是想吃但不能起来吃。

　　正好齐思悦的朋友回来了，拿了一小包卫生巾塞进她手里。但齐思悦丧着脸，磨蹭不愿意起来，支吾道：“外面走廊有人吗，我来得比较多。”
　　朋友哎呀一声：“不会有人仔细看你的裤子的。”
　　的确，校裤是深色，哪怕沾上血，只不要是凑近了特意看，一般是看不出来的。
　　但齐思悦不这么想。

　　简妤怕齐思悦今天悍守薄脸皮，最后待在位置上更没办法起来。难得发善心，简妤解下自己的长衫外套递给齐思悦：“我的外套下摆偏长，应该遮得了，你们赶紧去吃饭吧。”
　　齐思悦嗫喏，想接又不好意思接，她觉得简妤应该也需要这件外套的。
　　简妤温柔笑道：“你拿吧，我一般拿来遮阳的。下午要是还难受，思悦你就先回去，左右也只剩一块版面的字了。”
　　简妤越这么说，齐思悦越不好意思，逞强道：“我应该还行……”
　　简妤只笑：“那再说吧。”

　　齐思悦攥着卫生巾和朋友往外走，走廊上朋友疑惑地和齐思悦说道：“感觉简妤人还可以……？”
　　齐思悦轻哼了声：“我又没说她人不行。”

　　只剩简妤一个人了，她又借出了外套，索性把空调都关了，没个正行地趴在桌上。在这之后，肖璐拎着粥风风火火地进来，一屁股坐在简妤前桌的椅子上，赶紧招呼简妤来吃。
　　“啊……你有没等久了，快吃快吃！”
　　简妤冲肖璐撒娇：“璐璐最好了。”
　　肖璐只一个劲地让简妤快吃，简妤掀开盖子，粥香飘溢，外头店里做的粥用料和味道都比不上谢玉雁那一锅精挑细选食材熬的，但简妤同样地喜欢。
　　简妤记得最近的一家粥店得出校门走好几百米。
　　“璐璐，你吃了吗？”
　　肖璐不在意地点点头，简妤心有猜测，但有些情谊不必刨根问底。她轻轻抿笑：“明天请你喝奶茶，加倍奶盖的。”
　　肖璐哎哟一声，笑说：“我倒是希望你明天就能好。”

　　简妤吃完，自己收拾了垃圾，肖璐摸了摸她的体温感觉还可以，也就回自己班上了。不一会，午休的同学陆续回来，简妤没心情做已经布置的作业，就继续趴在桌上。
　　江钊是和林扬宇一起回来的，见简妤还趴在桌上，不由皱了皱眉。
　　她今天怎么了？恹得这么没精神。

　　林扬宇牛皮糖似的，非要江钊借他作业，一时没控制住嗓门：“哥啊我去你位置上待一中午，行不？”
　　江钊看到简妤缩了缩身子，大概是被吵到了，头往胳膊里埋得更深了些。江钊脑海中闪过一连串趴在桌上午睡的各种弊处，但他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开口。
　　难得，少年也心烦起来，这时看林扬宇就有些不顺眼。
　　江钊淡淡道：“你下一句再大声，我下一脚就踩在你鞋上。”

　　林扬宇闭紧了嘴，还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只剩小眼眨巴眨巴，力图让学神看到自己的诚恳。但江钊知道林扬宇不是稳重的人，便说道：“我去你位置。”

　　一整个中午，江钊只看到简妤的后脑勺。

　　大概是简妤的不上心，感冒也不见好转，下午几堂课简妤也是勉强打起精神听完的，而她的脸色经过午休更是粉扑扑的，注意到的人只觉得简妤比平日里还要好看。

　　齐思悦与简妤半斤八两，她的生理痛也没放过她，而生理痛比感冒的昏沉更难忍。齐思悦撑不住，只能白着脸色和简妤说抱歉。简妤摆了摆手：“好好休息，衣服也明天还我吧。”
　　简妤心想，乐于助人可能会传染。

　　放学了，教室里照旧剩下两个值日生，简妤以及江钊。
　　没一会值日生也溜了。关掉的空调由悠悠慢转的吊扇代替，简妤站在高处，这会又觉得闷得慌，从胸腔到鼻喉，一路喘不上气，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掐着的粉笔断了一截，简妤身体无意识地摇晃，后腰却被人伸手扶住。
　　那人是双手扶她，腰上的力道很重，简妤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这时，身后传来沉声：“下来。”

　　简妤回过头，身后站着的人果然是那唯一的可能性。但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顺着江钊手上的力道由站改为坐在桌上，见她不再站着，江钊也顺势松开手。
　　江钊看着她烧红的两颊和渐渐沁汗的额头，再结合她一天的表现，眉心皱得更深。

　　“你在发烧。”江钊不客气地指出，他雨天里还体贴细致，这会却丝毫不考虑为女孩子留面子，“做事全力以赴，但应该在你身体能负荷得起的情况下，否则就是逞强。如果刚才教室里面没人，你知道摔下来的后果吗？”
　　半截粉笔还在手上，简妤却在江钊沉沉的目光下不自在地两手背在后头，手一撑桌面，粉笔全断在掌心。
　　这人，还挺凶……

　　简妤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避重就轻：“谢谢你呀江钊，但我就剩一小块字没写完了。”
　　她不知悔改，江钊看着她耳朵上露出的那颗小痣，久违怒火烧心。

　　少年手一撑，利落地上了桌面。
　　这一次，他们中间没有一丝空隙，挤挤挨挨在一张课桌上。江钊再次看到了她的痣。他以为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她家里的情况、她真实的性格、她的坏、她的好、她的可爱、她也有万人不敌的光芒……但只有走近她，才会像今日一样清清楚楚看见她耳朵上的小痣。

　　江钊拿起粉盒里的一支新粉笔，随即站起来。
　　“我能写吧。”不等简妤同意，他第一笔已经下去。
　　简妤抬头，少年衣着一丝不苟，深色的校裤纤白的衬衫，还有他锋锐的字与紧抿的唇。
　　又过了一会，他说：“你下去，两个人一张桌子，不安全。”

　　简妤面带微笑实则咬紧了牙，从桌上下去。
　　啊啊啊不解风情！

　　两手粉笔灰，简妤洗完手回来，江钊已经写到尾行。不同于他字的锋锐，后面他全都模仿了简妤的娟秀，乍看就像同一个人写的。简妤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

　　江钊写完，看见简妤站在下面乖巧地一口口抿水。
　　他从桌上下来，收拾摆好桌子，对简妤不赞同道：“你该早点回去。”

　　简妤捧着水杯，双眼清亮又盈盈：“你都帮我了，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吧。”

　　江钊一滞，他没有回答。
　　但当晚做的梦里，他应该是回答了简妤的。同时，他也梦到了简妤耳廓上的那颗痣，这一次，他撕破克制放纵沉沦。
　　梦醒还是深夜，江学神抹了把脸，起来做了一夜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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