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七分甜

　　“版面分布可以这样……边框……”
　　两道声音交错，在闷热午后，掐着糯调的轻声细语驱赶了燥意。是简妤与齐思悦。

　　齐思悦因为周斐的事先入为主，又有办公室里聊着聊着她就插不进话的亲身经历，起初内心十分抵触和简妤同出黑板报。她认为简妤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完成黑板报期间少不了听她的指挥，但结果相反，简妤对齐思悦先后提出的几种方案都没有异议。
　　为此，齐思悦长舒了口气，不再那么如临大敌。这之后，简妤才偶尔提一些锦上添花的小建议，用简妤的话说：“你才是宣传委员，你给的几套方案都已经很好了，我又何必添乱？我只好帮你写写字，早点把黑板报出完。”

　　齐思悦嘟嘟囔囔，但也都同意了简妤的建议。她还是不太喜欢简妤，可不得不说和简妤一块做事，没那么烦心，还十分顺心。

　　齐思悦一直在学美术，功底当然不错，但她举棋不定，不知道到底选哪一个好，也耽误了不少时间。简妤倒无所谓，放学留得迟一些，甚至意外发现江钊每天放学都会在教室里自习一小段时间才走。
　　但江钊一心书本，头都不曾抬一下，简妤站在高高的课桌上睨着看他，看他的发旋、看他的脊梁骨微微顶起衬衫的弧度，有些心痒，但盯久了又觉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简妤念着要撩拨江钊，但就是迟迟没下手，两人前后桌了近一个月，关系也就维持在打照面时的简单问好。要是从前，简妤早就跃跃欲试，说到底潜意识还是怵他。
　　他和同龄的男生都不一样，自律克己，做事有目的有规划。简妤在他眼中就像小姑娘咿呀咿呀办家家酒，小把戏不值一提。
　　这个认知让简妤不服气。
　　搞他，就搞他。

　　简妤也不看他了，转回头规规矩矩地写粉笔字。簌簌的粉笔屑伴随着细微的书写声音，江钊笑着，也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圈圈。

　　作业对江钊来说轻而易举，他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但对待作业同样认真，通常他在学校做完常规题保持手感，有意思的或者难题就带回家。阴压了一下午的天气让人看一眼就不舒服，江钊收好书包后皱眉看了眼窗外，再看还在忙碌的两个女生，手指微动，最后提醒了今天做卫生的林扬宇。

　　“早点走，会下雨。”
　　林扬宇一激灵，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己脚上的鞋。

　　江钊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已经不新了。”
　　自从报道到现在，都快一个月的时间，这双AJ怎么也不能叫新。林扬宇明明知道，但嘴上还是要吧啦两句，他的鞋他的鞋……
　　“在我的心里，它永远都是我的小宝贝儿。新，必须新！”林扬宇义正辞严，而后又马上没个正行，“那可不得赶快跑，看我神龙摆尾——瞎几把乱扫！”

　　江钊拿他这性子没办法，无语片刻，偏过头去看后黑板前的两个人。简妤半侧着脸，鬓发碎发都有，柔情的三千丈作藤蔓攀附心防，爱慕她的人都可写三千行情诗。阴沉沉的天，她的唇眉也都隐匿起，唯独眼眸是亮的，并且分神来看他。
　　她一定听到了他的话，飞快地瞥了眼自己的课桌，露出暗恼的表情，若是没有带伞，估计心里现在也想着快点跑。

　　江钊勾起唇角，不再停留。
　　好在不笨。

　　……

　　简妤偏偏今日忘了带伞，她支着耳朵听江钊说完，也发现外头的天气差得很，等会恐怕要下不小的雨。简妤皱了皱眉，她可不想沾一点雨，浑身都不舒服。
　　但齐思悦没听见，简妤便问她：“你带伞了吗？”
　　齐思悦才从颜料中晃回神来，跟着一看窗外：“啊……没。”
　　简妤当即便道：“我们已经打好了底，左右不差这点时间，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齐思悦显然也不想被雨淋，两个人把桌椅归回原位后就赶快出校门。

　　两人家不在一个方向，出了校门就分道扬镳。
　　除了父亲简靳明偶尔来接，简妤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搭公车。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往公交站走，大雨就来得毫无预兆。简妤只好退回保安亭，心烦地盯着半湿的鞋边。校门不在临街马路，她现在拦的士都拦不到，简妤暗恼，早知刚才索性跑一跑到马路边的商铺算了。
　　打开手机，除了大雨的黄色警报，没有任何来自家里的关切短信。爸爸好像是说过这几天要出差吧，简妤笑叹了一口气。短时的强降雨让校门口积了大片的水，简妤一时磨蹭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她就更不想蹚水过街。

　　秋雨起寒，又让一切蒙蒙。简妤掏出外套穿上，烦闷无聊地等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雨，远处的书店亮起灯，狭小的雨檐下站着撑伞的少年。她和他隔雨天、隔水洼、最后只隔一道伞沿。
　　简妤怔了，没想到江钊还没走，更没想到他会过来。

　　江钊近视度数很浅，只有上课才带眼镜，此刻没有镜片，好在还有雨天里的水雾为他遮挡，他半垂着眼，略过简妤的脸，看她脖颈后稍稍淋湿的那些小碎发，它们贴在脖颈后，没精打采的模样让人有些无奈。
　　“没带伞？”
　　他问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好像她笨，简妤有一点不高兴，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早被更多的茫然所淹没。就像从未希冀过的意外之喜，第一反应是在做好梦。
　　简妤难得没有花花肠子撩人，回答直当又简洁：“……嗯。”
　　“送你到路口。”
　　“好，谢谢。”

　　除了撑伞，江钊另只手空空如也，也猜不到他前头在书店买了什么。江钊先往雨幕中迈了一步，而后回过身，把伞往简妤这边偏移了些。简妤弯唇笑了笑，钻进他的伞里。
　　江钊才发现她右耳耳廓有一颗小痣。

　　伞很大，两个人并排，中间再空一拳都绰绰有余。没有贴近的肩膀，没有不经意触碰的肌肤，没有霎时心动的眼神，两人规规矩矩，江学神雨天慷慨助人。简妤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她嫌弃雨天的一切麻烦，而江钊恰好帮忙，他是不解风情又冷又硬的石头，但臭石头也有可爱之处。
　　不撩他了。
　　……不行，搁在面前晃悠难受。
　　今天不撩。

　　到了路口商铺遮雨的屋檐下，江钊合上伞，简妤真心实意地感谢：“今天谢谢你，江钊。”
　　随后又好意多问了句他怎么回去。
　　江钊说：“家近，我没事。”说着，他看向简妤，也示意她回答。
　　简妤想了想，决定道：“我叫个车吧。”
　　她连手机屏幕都还没摁亮，就被江钊否决了：“换的士。”

　　简妤疑惑，觉得两者没太大区别，雨天的士还不好拦车，不如网约车方便。但江钊却在简妤面前表现出强硬坚持的一面。
　　“的士。下雨天你一个女生，坐网约车不安全。”

　　他语气平淡，却不知道他这一刻有多溺毙人心脏。
　　简妤要收回前话，这人并非不解风情，他甚至都有些撩到她了，她不反撩回去也太吃亏了。

　　见简妤没答话，江钊偏头瞥了眼她，眼神仿佛在问：还有没有意见。
　　简妤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笑吟吟地点头：“好吧。”
　　“嗯。”
　　江钊才转回头。

　　雨天确实不好拦的士，好在两人运气不错，五分钟后，江钊拦到了一辆，又撑伞回来把简妤送到了后排。他的手搭在车门把手外，向里望先是确认简妤坐好且东西都拿齐全了，才对她点了点头，最后打量记住司机的脸，对对方说道：“师傅，麻烦。”
　　的士司机应了声。
　　简妤对他摇手告别，江钊略略点头把车门合上，退回到路牙边。

　　绿色的士行驶远去，江钊微微眯眼，不放心又记了一遍车牌。

　　……

　　雨天的二环更堵，简妤下车时都快晚上七点。别墅区严格车辆进出，的士只能停在路边，最后一小段路简妤只好小跑回去，好在雨势已小，她回到家也就半湿头发。
　　谢玉雁刚和奕奕吃完饭，看到简妤狼狈地回来，吓了一跳。
　　“小妤，你今天没带伞吗？”
　　简妤摇摇头：“忘记了。”
　　谢玉雁叹了口气：“那先洗澡，还是先吃饭？我让阿姨另外留了菜在厨房，还热着。”
　　简妤嫌弃自己身上的雨水，当然是先要洗澡。她看奕奕要跑过来抱她，在谢玉雁开口阻拦之前，就劝住了弟弟。
　　“奕奕，姐姐身上都是雨，你过来也会把你的衣服弄脏，洗了澡再抱。”
　　奕奕鼓起嘴：“好吧。”
　　简妤顺口问道：“奕奕没淋雨吧。”

　　奕奕说：“姐姐忘记奕奕早放学啦，那时候还没有下雨哦，而且妈妈来接我。”
　　简妤笑容一淡。
　　“对，姐姐忘了。你先去做作业吧，等会陪你玩。”

　　她拎着书包上楼，后面依稀传来谢玉雁对阿姨的嘱咐声：“姜汤煮上了吗？天气一下降温，奕奕身体不好，还是要预防下。还有小妤。”

　　洗澡前，简妤想了想，点开大群找到江钊的私聊界面，告诉对方她安全到家了。
　　这之前他们还没加好友，简妤借着这次道谢的机会，一并发了好友申请，江钊总不会拒绝吧。

　　聊天的另一端。
　　少年已经吃过晚饭洗过澡，剩余的作业摊开，同一题型的难题摆在一起任他琢磨。一旁的手机屏亮了亮，而江钊直到把正在解的题目完完整整写完才拿起手机查看。
　　列表里只有一个人崭新的未读消息。江钊的手指靠近屏幕，在头像与名字那里虚虚地停了很久。
　　总算，终于。

　　女孩子和他说。
　　“谢谢你今天陪我等雨。”

　　是她的套路招数。躲雨成了等雨，一切都变得浪漫。
　　是等雨天的空车？还是等雨停？
　　不详尽的言语全靠他补，可以今日等空车，日后等雨停。
　　而她在等他咬钩。

　　江钊笑了笑，回道：
　　知道了。

　　我知道了。

　　并通过了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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