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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醒醒,我们回家了(下)
还是回到食物这个话题吧。
“松子,你很饿吗。带来这么多东西?”
“不,我当然吃过了,我只是担心姐姐没有进食。”说着,她顺便又打量了下我的装扮,“而且你也没有换衣服,所以,昨天,你没有回家。”
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可以一天洗一次澡,换一回衣服,吃三顿饭吗?
孩子的想法真是奇妙无穷!
不过,我确实并未回家,我陪着成千上万的野草野花,昆虫鸟兽们,孤单又寂寞的熬过了一夜。
转而,又想到今晚,以及今晚以后的若干个夜晚,我都在哪里入眠?我的衣物,鞋袜,要一直寒酸的贴在身上?
梦,实在太可怕了!
我从未做过一个,会让自己沦为乞丐的长梦。
“我一点感觉不到饥饿,尽管这些看起来十分美味。”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诚恳的告诉她。
这个时候我想起《人间失格》的第一章部分,主角介绍自己从未有过饥饿感,并且这豪无饥饿感的缘由不是因为自身的家境富裕。
思量几番,我觉得我也是差不多的一个状况。
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来那么一点饥饿感的,一是不会辜负了小孩子的一片好意,二是,光喝水,不吃东西,人也只能勉强活一个月。
“松子有养过鱼吗?”迫于礼貌,我忍着胃部难受的饱胀感,如烈士赴死般勇敢的从食物箱里掏出了一小块樱花糕,放在嘴里,慢慢啄食着。
“啊?”
“就是那种很小很小的鱼仔儿!”
“那是我见过最顽强的一类生物。”
用‘顽强'来形容兴许还不足以彰显它们的超凡能力,但用词拙劣的我也只能以此来做为它们的标签。
“想不想听听它们到底有多顽强?”
“很有趣吗?姐姐?”
“对的,十分有趣。”
“那就快点说咯。”
“那我要开始咯?你别光顾着吃东西呐,认真听我叙述!”
“在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曾在水缸里养过几只中等大的鲫鱼和一只小小的细如牙签的鱼仔儿,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第一时间跑到缸前观察它们的变化,由于水缸太重了,我从未进行过换水,然后,有趣的现象,就随着时间的推移,露出了“狐狸尾巴”。”
“没有食物的支撑,和水源的更替,那些体积稍大的鲫鱼们,都纷纷耗死在水缸底下,接着又因内脏的分解,一个一个地漂浮上来,把肿胀的肚皮,发白的眼珠暴露在日光之下。”
“本以为都这样子了,水缸里应该不会有其他生物存在了吧……就再也没管过它,任这臭水,肆意腐蚀着缸身————”
“有点吓人呐!”松子面露难色地将脸斜至一边,“可以不说了嘛……姐姐?”
“你别着急!精彩还在后头呢!”
正被情绪上脑的我,自然是容不得别人在关键时刻打断我的妙语连珠,“一个月后,出于无聊,我拿出手电探向幽深的缸底,居然发现堆积的垢尘上面游动着一只十分细小的鱼仔儿,天啊,当时的我真心被吓到了!我想了无数个可能————比如天上一只飞过的鸟嘴里衔了几条小鱼,正好坠落一条在我家的缸里。又比如,一只偷腥的猫正好路过我家水缸,突发善心,给嘴里其中一个最小的鱼儿一条生路。又比如,哪家孩子正好捉了一只鱼,偷偷放在了里面。但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想,实在毫无说服力,所以,我宁愿选择相信奇迹。”
“比奇迹更罕见的是在奇迹中创建奇迹,在发现那条面对同伴离去,依然顽强生存的小鱼仔之后,我并未对它进行任何维护,心里总想着,不过区区一个月而已,要不了几天也会饿死的,世间怎会存在长期不进食还依旧跳动的生物呢?”
“可我又想错了,大约一年后,我心血来潮,想在水缸里种些睡莲,结果,看到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那条我坚定认为会死的小鱼仔,还在缸底活跃着,这这这……太有违常理了!”
“松子你相信我说的吗?”此时眼眶感到有些湿热,可能是说到了动情之处。
“我相信,但是姐姐你好残忍啊!”她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怒怼我方才阐述过的事实。
残忍?或许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残忍的吧。仅因害怕孤独,就不计后果地把其他生物无辜的囚禁起来,与自己作伴。
却未曾想过,害怕孤独,有时也是一种罪恶的根源。
“是啊,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为童年的自己感到可耻。”
“也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可耻,后来我把它投向了池塘,从此以后,再没养过鱼。”
“姐姐,你是想说你和那只鱼仔儿一样感觉不到饥饿吗?”她屈起手指朝向空了的食物箱,“除了一小块樱花糕,其他的都被我解决了呢,呵呵呵。”
不不不,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松子你就是那条鱼。
因为太热爱生活,太热爱这个世界,你无穷燃烧着自己的光芒,哪怕没有了最后一丝希望,也愿意背水一战。
世人总觉得你是在渴求被爱,其实,你一直在赐予爱,你是上帝般无私的爱。
你是阿笙(电影中她的侄子)乐意信仰的神,也是我乐意欣赏的神。
“如果可以,我倒想和那只鱼仔儿一样,感觉不到丁点饥饿。”这样,我才能在梦里活的更长久一点。
“噢。”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是真懂还是假懂,也无须过问,总之,明天她不会继续带来食物就是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重复性的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松子,你说明天还是晴天吗?”眼见,日头又要跑向西方,心里生起了浓郁的惆怅。
“是晴天还是雨天,还是雪天,很重要吗?”她疑惑不解的看着我。
怎会不重要呢?梁实秋曾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再大风,再大雨,也要去接你。
“嘁,当然不重要了!”
虽然心里已有了明确答案,嘴上却叛逆地唱着反调, “不管雨天,晴天,雪天,松子都在这里不是吗?”
说完,又顿觉十分可笑。
现实世界的分离都难计其数,更何况是在这虚幻的梦里呢。
“松子,你又得回去了。”我仰起脖子示意她观察一下头顶的风景。
她也很配合地仰起脖子,望向天空————如果此时此刻,后面有一个人拿着相机的话,我愿意不惜重金聘请他为我们定格下这个“美好”的瞬间,好让我的余生,能够多残存一点可以回味的纪念。
“姐姐,你明天还会穿着同样的衣服吗?”爬起身子的她走了几步后,又转头看向于我。
“要不我明天给你带套美丽的和服吧。”
还没待我来的及反应,她便消失在夕阳的怀抱之中。
今晚,又要继续躺在这青草地上吗?又是一个无人问及的夜晚吗?
我突然很不想睡着,我想靠着自己的意志,坚持等到松子明天给我送来和服。
我从未穿过和服,甚至于任何带着古朴气息的衣物,都没能触及。
但但但……这都不算至关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明天松子真的会来吗?
她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仿佛一场大难即将对着她兜头而下,并且这场大难,还是我爱莫能助的宿命式危机。
“松子,明天上午……不要……过来,松子,明天一定……要换条……路线, 松子,明天晚点……晚一点……晚一点……出门,松子……松子……松子……”迷迷糊糊中,似有诵经声夹杂着旧唱机般的混沌感穿进耳蜗,引起一阵一阵强烈的幅动————于是,我肉身上所有的神经器官,因着这强烈的幅动,被迫惊醒。
怎么毫无意识的就睡着了呢?生理规律实在太可怕了,尽管我一直拼命的不让眼皮合上。
昨日遗留的悬念,使我敏感性的迅速扫视了下四周———— 庆幸,醒来的世界依然还在梦里,面前还是那条小河,周围还是长满了青色的草。
唯一改变的是,天不再那么暗黑,朝阳已经悄悄露出了半个额头。
好了,现在开始静坐着等待松子的到来吧,不要着急洗脸,不要看向手表,也不要乱跑,如虔诚的信佛人默默敲着木鱼便可。
“轰隆隆~”半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喧躁的闷雷。
是要下雨了吗?那孩子,有没有带伞?担心什么呢?谁会冒着风雨来找我?我的世界里可不会出现梁实秋这样的挚友。
不,我还是回头看看吧?万一真的来了呢?梦里,一切皆有可能。
问题是……走哪条路啊?电影中的情节我记得不大清楚,除了那条河,除了她家的那座房子,我对她家乡的景象没过多的印记。
随便选个方向吧,按照常理,她住的房子,应该离这个河边不远,所以,东西南北,凭直觉去选一个吧!
实在不行,重头来过。
真是抱歉啊,松子。紧要关头,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电影中廖廖的几个片段。
但如果我有看过那部详细描写你的小说的话,说不定就能给你带来实质性的帮助呢。
“西边吧。”心里头另一个声音给我指使了一个方向。
西边?也就是太阳落山的那边?好的。
“轰隆隆~淅淅沥沥~”此时雷公不再一味的演着单簧,而是和雨水跳起了探戈。
我在这满世界的探戈舞里,步履维艰地行往取经之路。
西边咋这么远呢?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一所房子?
“松子~ 松子~ 松子~”
我干脆停止漫无目的的脚步,用此生最大的分贝,朝着空气嘶喊。
没有人给我回应。
周遭还是那惹人心烦的探戈舞,我看的心烦,但无从制止。
“姐姐!”数不清我已唤了多少次,才等来了一次久违的回应,为了证明是不是幻听,我杵在原地干楞几秒。
“姐姐!”身后再次响起了她稚嫩的童声。
是真的!真的!
赶紧回头吧,不要让对方等待太久。
“姐姐!”她雀跃的奔了过来,我也微笑着奔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靠近了……
轰隆隆!
天空中忽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紧接着,有道金灿灿的闪电凭其障眼之势迅速斜穿过来,将她身旁的树木无情的劈成两半————松子!快跑!
…………
“姐姐~”
谁在呼唤我?我头痛欲裂,眼睛也好似被胶水封的严严实实。
“姐姐~醒醒,姐姐~”
我并没有睡着啊,为何要醒来呢?
“姐姐,醒醒,我们回家了!”
回家?梦里的我家在何处?
“遥,醒醒,我们回家了,遥~”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遥,醒醒,我们回家了,遥~”
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与你回家。
“遥,你不愿听我的话是吗?”
终于知道你是谁了,这世间除了你,再也不会有人拥有如此温暖又磁性的声线了。
“我听,我听,我什么都愿听,只要你别走,只要你别走……”我拼命的抓住这个在梦里呼唤我名字之人的胳膊。
“好的,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但你要答应我,赶快睁开眼睛!”
于是,我真的睁开了眼睛。
这次,我的世界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空落落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我奋力抓住的那只胳膊也不过是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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