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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堂前银花溢,疑似故人影(下)
“窗外有啥呢?”回忆终止,坐在我旁边的路照轻声出问。
“路照,你最喜欢什么树?”我对着外面的空气吐了个与回答毫不想干的问题。
“啊?”
“绝对是杨树啊!”停顿两秒后他告诉我,“来生要做一棵白杨,站成永恒的姿势,没有悲欢。”
“呵呵……”我讪笑两声,“”你觉得槐树如何?”
“ 槐树啊,我能想到的是——”他开始斟酌出诗句,“堂前银花溢,疑似故人影。”
“银花溢,故人影。”我慢声推出诗中所表之意,“出自前朝哪个诗人?”
“没有出处,既兴创作。”
偏偏他这看似毫不刻意的既兴创作,愣是再一次把我给丢进回忆的冢池————直至下车,都难以匍匐。
“是七盛庄这里进去吧?”他问。
我不置可否。
“往左拐还是右拐?”
犹如耳边风。
“你是不是头晕?”
我惊愕地抬起脸。
“没……噢,一直往前走!”我说。
听到答复的他,并没有顺着我的意继续往前走,反而弯到身侧不远处的共享车前试踏两下,朝我喊道:“快过来!”
我朽钝(自创词,意为和老人一样的步伐)地往他方向走去。
“我不会骑很快的。”驾在前座上的他斜过头看了看我。
我没有作答。
然后车子便在我的沉默间里缓缓前行了————不疾不慢的轮胎碾动声与地面上刮扬起的灰尘融成一气,像是融成了许多年前那场蝉鸣聒噪不止的炎热夏季……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家咯!”
这是28岁葛延的声音,声线温厚且充满磁性。
“ 我……该……叫你……叫你什么?”
这是5岁葛遥的声音,怯懦中藏着拧巴。
1999年的盛夏,阳光没有以往炙灼,却比之后都要强烈。
“叔叔、哥哥,爸爸——”他转身关上房门,示意我步往客厅,“甚至父王,爹爹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那……那我……那我可以——”我从书包里翻出了那本牛皮色练习簿。
“可以啊!”他欣然接过我举过头顶的本子,轻慢的翻页开来。
“大榕树,小麋鹿,还是蛮登对的哦!”他笑的眉眼舒展,英气毕露。
“小……小—米—露——”我一岔一岔的吐顿出这个专属于我的昵称。
“是麋鹿——不是米露!”他俯过身摸了摸我前额的头发,“头上长了两个大弯角的动物。”
我摇了遥头,表示并不知情。
“就知道你肯定没见过。”
“来!”
他从电视机底下得柜子里搛找出一本比练习簿稍厚点的彩画集,对着我摊开,“就是这个。”
我好奇而又拘谨地伸过脖子,探向他手指所屈的地方——那的确是发生在我五岁之前的世界里的一个天外来物。
当然,五岁之后就不一样了,五岁之后的人生有着质的飞跃……
“哎,葛遥!你快看啊——那家早店铺竟然还没收摊!”
还未来的及细细品味几番千禧之年的聒蝉声,身前却铛起路照这厮粗犷的‘招魂铃’。
深觉心处很不够滋味。
“下来吧!”我冷冷地说。
“封年公寓还有100米呢!”他伸出一只脚抵住地面,“你要是觉得饿,进去这个早点铺看看如何?”
刚想把‘快走啦’这几个字呼之口来,转而又想到经过了一个上午的蹉跎,清早那罐360g含量的达利园八宝粥早已被胃囊吸食干净。
于是,我只好收身跟向他的步伐。
“你喝这个怎么样?”他从冒着热腾腾水气的铝制蒸锅里抓住一杯牛奶状的液体举向于我。
西米露?
不知怎的,一听到三个字,往昔的一段话景遂即如电影回放般扑面而来……
“记住,你是小—麋—鹿!不是小—米—露!”
“不过呢,倒是有一种食物称作西米露。”
“想吃吗?明天一大早我就去集市买来给你!”
…………
“咋了,你?”见我半天不回应,他重重的在我面前把它晃了晃。
“啊——没,就……就这个吧!”我用力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然后吃的跟你一样就行。 ”
“ok。”
“老板娘————两个胡萝卜包和两个青菜包!”
“路照!”
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我微提高分贝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剩下的100米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见他闻声而停。我赶紧将内心思虑好的话语和盘托出。
他回过头来,“正合我意。”
深深的话要浅浅的说,短短的路要长长的走。
“哎,知道我为啥买这两样食物吗?”走在前面的路照一边咬着包子,一边侧过脸望向我,“因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就比如你这种啊,看似是陷进了死胡同里,才会认为自己啥都是错,啥都是缺陷,整个一副终日里郁郁寡欢不得志的模样!”
“但你要想想啊,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在你没进入这种状态前,在你还饱有信任与信心之前,你所自我肯定的,他人口传褒赏的这些优处,都是能够证明你是有被世界温柔相待过的——也就是说有被人尊重过,仰慕过,深爱过。”
“那么以此推托,有人愿意花费时间与精力,来了解你,亲近你,援助你摆脱困境也是因为你值得让别人付出。”
呵呵。心理学诡辩论吗?
我的内心深处开始以机关枪射击的速度对着这个虚伪的“雇佣”翻了无数个白眼。
“还觉得饿不?两个是不是太少了? ” 许是大道理讲的累了,他很明智的将话题回到食物上(毕竟是从食物开讲起的)。
“我感觉我快要和河豚一样撑爆肚皮了!” 我低吼出声,置气般抢走在他面前。
“哎,葛遥!”他在后面紧追着我,“封年公寓不是往那个方向的! ”
“你不回家了吗?啊?” 高个男人就是腿快,毫不费力地就站成一面墙堵在我身前。
“你以为你心理学很厉害是不?” 我气在正头,“你不会以为你看了本厚黑学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能被你洞穿了把?搞笑!鬼谷子老人家都不敢这么妄谈自己,更何况你这种社会主义产下的三无青年————”
“哎哎哎,葛遥!你想说什么,回家慢慢对我说,不要在这大路上让人看笑话。”
他勾起我的胳膊,欲往另一边走去。
“那不是家!”我甩开他的手腕,大声吼道。
“那……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我像只怕生的野猫般,说完一句卡顿的话语就敏感的缩紧( 摊倒)了身子。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他蹲下身子视线与我垂直交接,英气的眉眼舒展开来。
“是的,相信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他朝我摊开了厚实的手掌。
“呃…呃…”仿若失灵的机器人般,我迟钝又滞拙的扭动着脖颈,一秒接着一秒。
直到僵硬的椎骨中传来一听痛麻的‘咔嚓’声,才得已重获灵敏。
“真的吗?”我雀悦地瞪大了瞳眸,仰起头来瞻望着面前这棵泛着银光的洋槐树。
“嗯。” 秋风习习,白色槐花摇曳起它轻盈的身姿,像极了堂前悬挂着的流苏风铃。
“谢谢。”
我将手掌轻轻往地面一撑,遂接住了它伸过来的枝丫——如同接住了通往天堂的门卡。
“很好,就这样。” 它松下枝丫,收回腰身之上。
是的。
但愿最好就是这样,但愿这余下的74米永不会抵达。
然而,再远的路也终会抵达的,正如再长的梦也有醒来的那一刻。
活着的世间,“连暝”仅是酒醉后的短暂麻痹,无法成为“永不复曙”的必要条件。
当然,也不存在这样的条件。
倘若真的存在,那么挺拔在我胸前的这株高壮的、闪烁着银光的洋白槐就始终是株洋白槐——不会羽化成一件男人的长衬衫了。
“已经到了。”楞怔间,走在前方的路照突然回过头来提醒着我。
“啊?是吗?”我惊愕地抬起头看到’封年公寓’牌匾,心里没来由的有些遗憾,“那就只好进去了。”
“等一下!”他正身立在入口处,直直地撑开一只胳膊,“我想先跟你说一下我的一个想法。”
想法吗?噢……其实不用说的。
我已经习惯住在这样黑暗的一个房间了,我已经完好无事地度过了四个月,未来八个月我相信依然能生活的很美满。
尽管今日中午时分,有一个善意的‘雇佣’曾深情款款宣告我:要做我的家人,不再让我孤单一个。
但我心比明镜,料知这只是句荒诞的老旧童话————难道别人会放弃窗明几净的舒适狗窝,来陪你一个精神病患者共躺阿鼻地狱?
用屁股沟想想,也不大可能实现。
所以,这种小事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张口来提。
然而,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因为我看见艳阳映射下的他浮开嘴角,说了句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听到的话语。
他说: 我要带你离开。
霎时间,风云变,秋转夏,银花溢似故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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