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百物语

　　纪芷灵微不可查地扬起嘴角，施施然地看向他，“你这是干什么。”

　　方树清了清嗓子，移开目光看向地板，鼓起勇气道，“有个问题问你......咳，听说你能看到鬼，是真的吗？”

　　场面顿时沉寂下来。

　　方树哽着脖子，一边知道自己的问题很不得体，但一边又非常想知道。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方树主动说起他感受到的事情，“我感觉，好像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几乎遍布了我的生活。睡觉了会做梦，然后也不怎么敢看镜子，总觉得里面会多一个人，总是觉得脖子发冷......我就想知道......”

　　纪芷灵打断了他的碎碎念，直言不讳道，“她已经死了，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为什么？我真的想知道。”方树颇为执着。

　　“知道了，然后呢？”纪芷灵不解地皱着眉头，“你能做什么，除了给自己、给家人招惹一堆麻烦事，你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真的有对不对。”方树眼中发亮。

　　纪芷灵深呼一口气，“看过《神秘博士》吗？”

　　“嗯？”方树不解。

　　“里面有一集，说到灵魂鬼怪之类的存在，里面说，”纪芷灵缓缓道，语调平静舒缓，漆黑的眼底像是无尽的深渊，看着他目光却不落到实处，凭空透着一股冷意，“为什么我们在明知道自己独身一人的时候还要大声说话？因为我们潜意识里面知道我们并非独自一人。”

　　“也许你其实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许没人是真正独自一人，”纪芷灵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对准方树，“也许每个生物都有一个伴侣，一个寂静的伴侣，一个影子。也许你脖子后偶尔感觉到的刺痛，是贴在你身后的生物的呼吸呢？所有人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会有同样的梦魇。”

　　“你醒来，或是你以为自己醒过来了。有某个东西隐藏在黑暗中，近在身旁。”

　　纪芷灵的声音很稳，没有特地装出吓人的语气，也不是一个唬人的表情。但就是在这样淡然冷静的眼神之下，方树听着她平静无波的话语，身上的寒毛顿时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见她还要继续下去，方树赶紧打住，“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住嘴了。”

　　他毫不客气，一脸嫌弃的样子。纪芷灵也只是微微耸肩，“信则有，不信则无，她已经死了。”

　　方树深呼一口气，皱着眉头疑惑道，“这真的是剧里面的？”

　　“对啊，怎么要吃我安利吗？这是剧里面的台词，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啊......也不是不信，我还以为......”方树抬手挠着脑袋，放下手，他呼一口气，依旧问她，“所以，你为什么要来看我？我们的关系没好到那种程度不是吗？”

　　双手抱胸，纪芷灵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树，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你真的，很没有良心。”

　　这一次没有犹豫的，纪芷灵直接打开他的房门，就走了出门。顺手把方树的房间钥匙放在了玄关处，纪芷灵穿着鞋子，正准备离开。

　　当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的时候，方树的声音徐徐传了过来，稍微虚弱。

　　“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原本笔挺结实的少年，现在一件单衣穿在身上，明显看出来憔悴瘦削了许多。一头杂毛乱七八糟的，脸色也很差，眼中发红。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走出了他那个气息灰暗的房间。

　　“还有，”靠在客厅的墙壁上，方树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对不起。”

　　扯起嘴角，笑意发凉，方树脑袋靠在墙壁上，笑容无力，“我是混蛋，浪费了你的好心。”

　　纪芷灵依旧打开门，只是在走出去的时候，转过身来看他。

　　方树低着脑袋，像是一个被人子啊雨天抛弃在路边的小奶狗。脏兮兮的，却又瑟瑟发抖很可怜。

　　“你是混蛋啊，但是听进去了我的话，也不算太浪费，”纪芷灵唇角微勾，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再见。”

　　方树眼睛一亮，顿时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纪芷灵一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其实纪芷灵今天是不想上门来找方树的，原本想着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他居然不接电话。电话被阿姨接起，而且听闻她电话的来意之后，颇为急切地邀请她上门。完全是急病乱投医的，自己搞不定，希望有人可以上前帮忙。最后标准不断降低，变成了是个人就可以。但纪芷灵看到方树本人的时候，还是庆幸阿姨的坚持。怎么可以把自己搞成那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真的下一秒就要成仙的样子，阴沉封闭，一看到就让人不舒服。

　　把黄子毅的事情委托给方树，一边算是纪芷灵偷懒，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像他这种心理活动十分频繁而且情绪激动又强烈的人，遇到这种大事情，说什么“一个人静一静”都是屁话。

　　脑子有坑，让会任由他们自己静一静吧，想着想着把自己想死了可还行。

　　电梯门缓缓合上，纪芷灵按下按键。抬手看了下手表的时间，她今天预备的行程有些紧急，主要是她没想到会在方树身上花掉那么多时间。

　　真是......那些觉得死亡可以挽回什么、或者补偿什么的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啊？珍珠奶茶吗？

　　好在现在还不是上下班的时间，所以纪芷灵成功搭上了公交车，沿途也没有遇到堵车的状况，一路畅通无阻。

　　然后再转一班公车，坐了大概五六个站，到了一个比较偏远的陌生地方，纪芷灵这才下车。

　　看了眼周遭的环境，纪芷灵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该不会被耍了吧。一整条宽敞的大马路，前前后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台。稀稀拉拉的车辆，纪芷灵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遥远的马路对面，一整排的绿色铁围栏，似乎是工厂或者之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大门紧闭。

　　杨小翠的家，又远又偏，怪不得上课的时候，总是那么晚到。

　　深呼一口气，纪芷灵认命似的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几个字也是写得歪七扭八的。一手拿出手机，纪芷灵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然后输入，搜索地点。

　　开启了导航，纪芷灵心里也没什么底，反正就跟着导航走就对了。

　　再结合一点，昨晚稍微模糊的梦境。当处于这种重现场景中的时候，事物也逐渐清晰了。

　　走了大概半个钟，纪芷灵终于来到了一幢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居民楼下。这里人烟倒是繁荣，离市区挺远的，楼下摆放着摩托车和自行车，还可以看到几个老大爷老大妈坐在楼下，然后旁边是玩闹的孙子孙女。

　　在进去的时候，纪芷灵还被门房大爷叫住问了一下。

　　然后，终于进去了。

　　楼道有些狭窄，因为采光的问题，即使外面还是白天，现在也还是看不清楚。楼梯口的声音是声控的，但因为楼道狭长，所以中间那一段要摸黑缓慢走过，到了即将到达长一层的时候，才会亮起的灯光，阶梯也比一般的要高上一些。

　　扶手阴凉凉的，感觉有些莫名的黏腻。

　　当她走到确切的楼层，纪芷灵稍微放缓脚步。其实根本不需要特地记住在哪一层，只要看到门口那些置办，也明白了该敲那一个门。

　　阴冷，绝望，窒息。

　　纪芷灵不自觉地双手微微摩擦，企图产生一点正常的热量。在门前站定，深呼一口气，纪芷灵按下了门铃。

　　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从里屋传来的门铃的响声。

　　但是她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来开门。

　　想来，他们也是疲于应对这种上门的人了吧。闹得人尽皆知，就连媒体也来骚扰过。

　　纪芷灵没有放弃，等了一阵子之后又按了一下。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来烦人，但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

　　等了好一阵，就当纪芷灵要再次按下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出去，你给我出去！”一个身材颇为健硕的男人一下子从里面被推了出来。要不是纪芷灵反应迅速，转身站到了墙边，肯定要被波及到的。

　　那个被毫不客气推出来的男人显然也很无奈，想要说清楚自己的目的，“先生，我们希望您能够好好考虑这个建议。我们是一个正规的节目，邀请了很多专业人士，也许可以更清楚您的女儿......”

　　“你还说！”门内的那个男人，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气红了脸，“我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卖女儿的！你现在就走，不然我报警了！”

　　“不是，我们只是希望能帮到你们的忙......”

　　“那就麻烦你们麻溜地滚蛋！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用力吼完这一句话，男人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位置，显然是真的气急了。

　　男人见此，也知道今天必然是无功而返了。而且看旁边还站在一个小姑娘，只好就此作罢，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们改变主意的话......”

　　杨爸爸大手一挥，直接甩掉了他的名片，“现在就离开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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