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放肆！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可是、大将军，我真的——”

　　“住口！给我滚出去！再敢提这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姒粤暴怒的呵斥伴随着一阵翻天覆地的巨响，守在不远处的姒卿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姐被人一脚踢出门外，把门都砸的稀巴烂。

　　那一脚用了不小的力道，姒重英那么大的人居然被踹飞了；她“咚”一声连人带门倒在台阶下，捂住小腹疼的满脸冷汗，还咬着牙不敢哼哼。

　　姒卿脸色一白，连忙冲上去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他一边听着姒粤在房里砸东西的声音，一边心疼地扶起几乎动弹不得的姒重英，在她耳边恨铁不成钢地低喊：“二姐！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去触大将军的霉头做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姒粤暴跳如雷的怒吼：“滚——！滚！！！让姒重英给我滚的越远越好！！！”

　　姒卿一听这话肯定是说给自己的，连忙招呼了下人把姒重英抬了起来退出了内宅。于是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卧房，而姒卿则拧干了盆里的毛巾，吩咐道：“叫陈大夫来一趟……”

　　“不用了……哎哟……”

　　“你都疼成这样了还逞强！”

　　“我没事……”姒重英在床上龇牙咧嘴，“大将军下脚可有分寸了，没事的。再说我也很耐揍……”

　　姒卿：“……”

　　他狠狠地把毛巾甩在她脸上：“疼死你算了！”

　　姒重英用力地挤出几个“嘿嘿”傻笑，看的姒卿直抽嘴角。下人们面面相觑，问到：“少爷，还喊人吗？”

　　“不了，”姒卿不耐烦地挥手，“二小姐那么抗揍还叫什么大夫？下去吧。”

　　“喏。”

　　下人们迅速退下后，姒卿便坐在她床边，伸手就要解她腰带，把姒重英吓的够呛：“小弟干嘛呢！”

　　姒卿没好气道：“乱动什么？看你被踢成什么样！”大夫可以不叫，化瘀的药酒总要抹吧。

　　姒重英连忙捉住他的手拨远了：“别别别，你还是清清白白的黄瓜……黄花大小伙呢，就算是二姐也不能抬手就要解人裤带呀！”成何体统！

　　姒卿见她这副模样收回手嘟囔着：“除了咱们家谁还在乎男人的贞操啊……”

　　“嘀咕什么呢？”

　　“说你光挨打不长记性！你到底跟大姐说什么了惹的她这么生气？！”

　　说到这儿姒重英只得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苦笑：“还能说什么？我就说想跟她一起上战场杀敌……我都二十九了，换成别人孩子都一打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去边疆？别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没人跟她凑父女，凑个姐妹也好啊……”

　　姒卿听了，半晌没说话。等他把药酒纱布都摆好了之后才闷闷道：“难怪大姐那么生气呢，战场是儿戏吗？朝不保夕的地方……生死都是一瞬的事儿。她在那儿本来就够让人提心吊胆了，你再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去哪里再把你找回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又不稀罕功名利禄，巴巴地去什么战场？”

　　姒重英没敢吭气儿，只是过了一会儿撑起身子喃喃：“可我不放心啊……这次她又输的那么惨，圣上那边不知道要怎么发难。姐在边关这么多年落了不少毛病，一下雨她肩胛骨就疼，我也想护着她啊……”

　　“是，二姐你最有姐妹情！”姒卿听完这句话就怒了，拂袖就要走，“一个个都去玩儿命的地方！你担心大姐，我就不担心你？！一个大将军就够我担惊受怕的了，你还想再加一个？那好啊，我看瀚京也不必待了，我们三姐弟都去沧澜关好了！生死都在一起！”

　　“瞎胡闹啊你！”姒重英也怒了。

　　姒卿冷笑一声：“胡闹是我们家的优良传统，嚎什么？你自己上药吧，撑不住再喊我。”

　　说完“嘭——！”一摔门，走了。

　　姒重英瞪圆了眼睛看着门口：“真是不像话……这么凶，哪个女的敢娶他……呃……”

　　好像漓国境内也没啥峥女族人了吧……

　　“算了，”姒重英焉头耷脑地开始抹药，“看样子他只能跟外族人通婚了……这样也好，免得日后被妻子嫌太软弱。”

　　这下好了，大将军没说动反而挨了一脚，小弟又闹别捏。姒重英几乎要迎风流泪，觉得最近自己倒霉过了头。

　　算了，还是去千雪那里看看吧……没准她还有什么办法让她摆脱霉运呢。

　　想到这儿，姒重英一个神思恍惚，下手重了点，疼的几乎跳起来。

　　姒粤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去招惹她，姒重英就更不敢了。于是第二天能下地了她就穿好衣服提了东市买的蜜枣松糕去了天衍处。

　　千雪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上次一别后，她就跟自己说日后再来可以直接进门。她今天刚想敲门门就自己开了，真是神奇。

　　她感叹着天师的神通广大，却冷不防玄关走廊看到一双鞋——居然还是男式的！

　　姒重英一时当机，连忙脱了鞋向内宅走去，结果远远就看见千雪坐在廊上，对面还坐着人——看背影确实是男性，不过头发都白了，而且越看越眼熟。

　　姒重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盯了那人一会儿，犹豫道：“师……师父？”

　　她刚喊完，那老者就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她的老师，佑国公柳穆楠。

　　柳穆楠看见她便笑了起来，满目的慈祥：“是重英啊，快来师父旁边坐着。”

　　“……真是师父你啊！不是，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姒重英许久没去拜访他了，这段时间诸事缠身她实在挤不出时间。没想到今天居然在千雪家见到了佑国公，她顿时开心起来，连忙走到老师旁边坐下。

　　佑国公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这个嘛，只是老年人在家无事，四处走走而已。”

　　千雪自姒重英出现开始就一直含笑看着她，目光如脉脉流水，温柔淡雅：“佑国公难得来我这儿坐坐，重英君这趟来得凑巧。”

　　他们三人中间摆着一个小桌，上面有一壶茶、三个茶杯和一碟杏仁豆腐。

　　姒重英一落座，千雪就为她倒了茶。佑国公在一旁看着，颇有些羡慕地感叹：“重英面子比我大啊，能让千雪天师如此照顾。”

　　“师父……说什么呢。”姒重英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骗你不成？师父这杯茶都是自己倒的……”

　　“啊？”

　　“佑国公是在责怪吾待客不周了。”千雪笑得眉眼弯弯，但却透出一股说不清的冷意。佑国公也见好就收：“好说，也是老朽不请自来的错……”

　　“对了师父，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还不知你们俩竟然认识。”

　　“重英君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千雪放下茶壶，“算起来，吾和佑国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只是平时少来往，也难怪你会觉得稀奇。”

　　“是这样……”姒重英似懂非懂地点头。

　　柳穆楠眯着眼睛看了她们一眼，继续对千雪说道：“刚刚说的那件事，不知千雪天师同意否？”

　　“这不是吾能答应的事，结果如何还得看总天师不是吗？”

　　“话虽如此，只要你愿意与总天师说说……”

　　“佑国公真是折煞吾了，吾只是一介七品天师，就算是总天师之徒又如何？佑国公真的认为所谓的‘徒弟’在总天师心中就有份量？”

　　“哈，有没有份量我们都看在眼里，毕竟现在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面见那位的人啦，”说到这里，柳穆楠松弛的面皮上也浮现出苦笑，“别说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连圣上都见不着。”

　　千雪看着他，垂了垂眼道：“先不提这个，重英君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来喝茶的吗？”

　　“啊……算是吧，”姒重英听的一头雾水，索性不去想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把带来的蜜枣松糕放到小桌上，“顺便想找你聊聊天之类的……不过看起来你今天很忙。”

　　佑国公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颇有一种“你敢来找她闲聊”的震惊。千雪倒是不介意，看她的眼神比看佑国公柔和得多：“重英君有心事，是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柳穆楠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自称的变化，心里叹到：果然是区别对待……

　　说到这里，姒重英心情就有些低落。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去边关。”
　　千雪一滞，柳穆楠倒是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你是听了朝中那些关于大将军的闲言碎语了？”

　　“嗯……我想长姐一人孤身在外，诸多不便，我又不小了，所以想替她分忧。”

　　“大将军拒绝你了吧？”

　　“岂止是拒绝，”姒重英苦笑，“昨天踹了我一脚，现在还疼。”

　　千雪连忙道：“还疼？等会儿让紫姑给你看看。”

　　姒重英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擦了药酒的。”

　　千雪还是不放心：“就算没有伤及脏腑淤青也要数日才能散去，还是让紫姑给你——”

　　“咳咳，”柳穆楠有些看不下去地打断了她们，继续对姒重英说到，“你既然知道大将军处境艰难，眼下就更不该给她添麻烦。你不在朝堂漩涡之中，很多事情自然没有大将军考虑的通透，她不让你去自有她的道理。”

　　“我也明白，可……”人人都这么说，姒重英难免有些泄气。

　　千雪注视着她，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好像有什么事让她高兴似的：“重英君一片真心，又不畏生死，如此情怀，让人动容。”

　　“……”姒重英愣愣地盯着她，却见她除了那笑容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心里一动，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涌了上来。

　　人人都说大将军自有考虑，好像都怪她自己瞎胡闹活该被踹这一脚……小弟这么说、师父也这么说，只有千雪会温柔地夸她一片真心让人动容。

　　人人皆知大将军，唯独千雪知她。

　　佑国公眯着眼睛在她们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他年龄很大了，但眼神一点都不浑浊，像是青年人，透出岁月城府的光。

　　之前游尸之祸姒重英曾和天师千雪有过短暂的一次合作，他也知道，只是当时不曾放在心上。他很了解千雪，这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不会真切温柔对待他人。

　　她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爱，只信自己，那副淡然处之的面貌底下是一颗封冻数年的心。

　　想到这里，柳穆楠心中暗暗叹息——这颗封冻的心是他们这些“旁人”造成的，事到如今还能怨谁呢？

　　如果二十年前死的人不是阿苏来……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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