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到了！”

　　“徐弘？你们来了——重英？！”

　　“属下见过大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直胡闹——”

　　“大将军！现在总天师安危要紧啊！归元社援兵已到，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传我军令，集合所有部队杀入丹望渊！”

　　“末将领命！”

　　“重英！你跟去做什么！给我回来——”

　　“千雪……”

　　「千雪！」
　　大批人马的喊杀声轰隆隆地近了，她似乎听到了重英君的呼唤，连震耳欲聋杂音都无法掩盖。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袖掩盖住了皇明玉已然退化的身躯——他虽然恢复原身，体内施加的封印却再度轮转。如今的妖帝已然退化成外表六七岁的小孩，而且还昏迷不醒，心智是否照旧还未可知。

　　漓国军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来，几乎是傻了眼：“这、这里怎么没人？”

　　“这是……”随行的天师看了一眼四周浮动的粉尘皱起了眉头，“妖怪的……尸体？”

　　“什么？！”

　　“去里面看看！”

　　“千雪博士——”

　　“是千雪博士！”

　　庄安还是第一个认出她的，后面跟着的陆陆续续有几个天师也叫了出来，都匆匆忙忙跑过去了：“千雪博士！你没事吧？总天师呢？”

　　千雪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台阶最高处那座棺椁，众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却还是见为首的巫爻走了过去。

　　半晌，在就所有人屏息之中，他的声音艰涩地响了起来。

　　“总天……师？”

　　“总天师！！！”

　　凄厉而绝望的惊叫响了起来，千雪似乎是被这些刺耳的声音惊到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垂着头，努力想把怀中的孩子掩盖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在这极端的混乱之中已无人会顾忌到她，唯有被困在人群中的姒重英在荆烛的帮助下艰难地挤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千雪！”

　　千雪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她：“是……重英君啊……”

　　“千雪！我们先出去……”

　　说着，她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试图再开出一条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千雪还带着一个小男孩。

　　荆烛被挤得够呛，但是凭借自己强悍的□□硬生生破开一个缝隙，帮助姒重英和千雪钻了出去。

　　结果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外面重兵把守，三人衣衫凌乱、状极狼狈地站在原地，面对着森冷的长枪和兵刃不好再进一步。

　　这时姒重英才发现她居然还抱着一个小孩：“千雪，这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姒粤走上前来，她尚且镇定，但面色已寒如刀割，“我听到……总天师殒命的消息了。”

　　“为什么你还没死？”

　　“大——”

　　“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

　　千雪呆愣了许久，她像是还在恍惚之中，只是下意识抱紧了皇明玉；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姒粤的耐心几乎告罄的时候终于开口回答了：“总天师……总天师他……牺牲了。”

　　“只是在牺牲的时候与对方尽力一搏，同归于尽……”

　　“这孩子……也是之前被抓去做祭品的……无辜人而已。”

　　她的声音轻而哑，在嘈杂的丹望渊之中显得如花叶一般脆弱，却又透出坚定不移的韧性来。

　　在这一刻，她抬起头，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里氤氲着的是叫人捉摸不定的浓雾。

　　她做了一个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会毁掉她的一生。

　　总天师身陨，进入丹望渊的三万兵马之中起码有数百人亲眼目睹。此事太过重大，大将军立刻就下了封口令，胆敢透露一字者就地军法处置。

　　具体情况由天师护送返还瀚京，来回也要三日；在这期间作为唯二的幸存者，小男孩和六闻博士千雪被隔离开来，两人所在之处皆有重兵把守。大将军等人亲自审问，但从小孩子嘴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千雪那边又总是不温不火的老话，偏偏叫人挑不出错处。

　　总天师被妖族掳去本就凶多吉少，可真当他冰冷的尸体摆在眼前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漓国失去了它的神……甚至整个人族都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绘无衣的死牵涉甚广，已经是全天下的问题了；皇帝那边也压不住，只能要他们先封口，能问什么问什么，问不出来就算了。千雪怎么说也是绘无衣的徒弟，绘无衣死后她的身份顿时就敏感起来，总之是不可能严刑拷打。

　　苏子乾作为大奉常，在绘无衣死后立刻秘密接管了天机宫；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离正式接手也不远了。

　　而皇城之中的风云变幻，似乎都和千里之外的南疆众人没有干系。

　　姒粤得知姒重英为了来援辞官的消息果然将她揍了一顿，揍的很皮实，姒重英几天都下不来床。荆烛倒是很看不过去，但也不可能真的撸起袖子就跟大将军打起来，何况她还是重英君的亲姐姐……别人的家务事，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插手。

　　打也打了，木已成舟，姒粤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当默认了，只是好多天都不愿再见姒重英，觉得心烦。

　　千雪被软禁在玉鹿村，饶是如此，也是让她住的村中最好的地方……院子挺大，依山傍水的苗寨，很是舒适。

　　她倒也老实，乖乖住下，也没有过问皇明玉的下落。

　　于是几天之后，姒重英终于带着荆烛一起出现在了那座院落门口。

　　“我还以为重英君再也来不了了。”

　　姒重英刚刚抬脚进来，就听见千雪的声音远远传来；她似乎很快就恢复如初了，声音之中甚至带着笑意。

　　荆烛在后面摸了摸鼻子：“看来你是白担心了，她死了师父居然还笑得出来。”

　　姒重英听了，也没呵斥他，只是摇了摇头，脸上仍有忧色。

　　千雪从后院走过来，如在家一般赤着脚；白嫩的脚掌踩在布满青苔的绵软土地上，颜色很分明，像是玉一样。

　　“紫姑不在，你就连鞋也不穿。”姒重英叹了口气，却见她眉目如水，只是温声道：“还是重英君知我，我确实忘了。再者，赤脚走路很舒服，重英君何不试试看？”

　　“地上凉。”她说完，走过去将人横抱起来。千雪很温顺地被她搂在怀里，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脖子，长至脚踝的白发散落下来，纷纷扰扰如落央缤纷。

　　荆烛被刺激得眼瞎，几乎是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三人进屋后姒重英就将人放下来，屋内温暖，似乎是燃了香，荆烛便调侃道：“天机宫死了主人正在鬼哭狼嚎，居然还有心思让你折腾这些东西。”

　　“总天师逝世，我自然难过，但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请入座吧。”

　　“我看不出来你哪里难过了，”荆烛很随意地坐下，“还是你比较内敛？”

　　“当然是后者。”姒重英抢先回到。

　　千雪只是笑而不语，给他们二人一一斟茶，仿佛又回到了天衍处。

　　“重英君可以自由进出这里了吗？”

　　“啊……算是吧。”

　　“难得，我本以为大将军厌我至此，定然不会再让你我接触……看来重英君是接了什么棘手的任务了。”

　　“咳……他们让我来……问你一些问题。”

　　“原来如此，是让重英君来审我来了。”

　　“我——我没有——”

　　“重英君不必紧张，”千雪放下茶壶，朝她眨了眨眼，“我自然明白……虽然实在无甚好说，但总要让你有东西交差，不然下次大约就进不来了吧。”

　　“你倒是明白人啊，”荆烛喝了一口热茶，满足地放松了身体，“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哦？天下群妖本就恨总天师入骨，如今达成一致，协力将他掉包带走，于丹望渊血祭妖帝，也算是全了当初诛杀妖帝的仇恨……这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没问题，就是觉得奇怪，这都过去千年了，妖帝骨头恐怕都泡烂了，怎么这会儿才想起结盟？”

　　“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了，应该等大奉常那边的调查结果。”

　　“那日丹望渊的血柱……”

　　千雪叹了口气：“我早就跟大将军说过，那毕竟是在举行仪式，总天师殒命的瞬间，妖帝残力有所感召，故而暴起。换做是任何一个人，看见当初害死了自己的凶手终于偿命都会失态的。”

　　“哦……”姒重英挠了挠头发，也不说话了。

　　“重要的事情我已说了多次，这样，我再添补一些细节，方便重英君交差。”

　　于是姒重英也正襟危坐起来，仔仔细细地倾听她回忆那日的细节。

　　虽然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但她还是要好好记下，这样才能日日和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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