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虽说往年也有妖族不断袭击天机宫，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成功呢……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已经悄然无声地联合起来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到，究竟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分裂千年的群妖团结一致对付你。”

　　绘无衣靠在一旁，这几日不断有妖给他们施加鸩毒，他一直提不起劲来。

　　“谁知道……”他闭了闭眼，努力驱散着睡意，“你看起来并不怎么着急。”

　　“那是你的错觉，”她笑了，“其实我现在担心得要死。”

　　“你怕被我牵连？”

　　“这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跟你死在一起而已……我担心重英君会做傻事。”

　　“那个姒重英？”绘无衣转过头来看着她，居然也笑了起来，“如果对方是冲着我是无垢之人这一点来的……那还真是幸运啊，千雪。”

　　一想到对方突然发现杀错了人的表情……他就觉得有意思。

　　“可这一次你若真的死了，就没办法复活了，”腿缓缓弯曲，他俯身用手环住，就像是一个小孩儿，“你毕竟不是纯血的九凤，不可能数次浴火重生……再来，这次是不是被烧死还不知道。”

　　她听到这句话，神色一滞，金色的眸中有火光跳跃闪动，像是越过二十年的时光再次目睹了那场熊熊的大火。

　　绘无衣本以为她会生气——她真正生气的时候不会歇斯底里，而是瞬间沉默下去，阴郁浓稠的愤怒会从她周身一点点散发出来，让周围所有人都被压的喘不过气。

　　这是她的软肋，二十年前被迫血祭、被生生烧死后又被抹黑、背弃……每当他提起这件事她便会愤怒，那种憎恨一切的痛苦会无法掩盖地蔓延出来。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暴风雨刚刚提起便很快平息了，绘无衣甚至来不及从她脸上看到什么变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软化了她，只是一刹那的惊动就归于平静。

　　“真是不可思议……”她说，“但我好像没那么恨了。”

　　绘无衣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她，甚至在她嘴角旁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一刻潮水一般的失落淹没了他，他那颗孤寂千年的心突然陷入深切的悲哀之中。

　　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他一直认为千雪是这世上和自己最相似的人，他们都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和极度厌世的心，都抱着深切的恨意挣扎而麻木地活着。

　　可是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出去，重新走到了阳光底下。

　　只留他一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踽踽独行。

　　“大奉常大人，有人求见。”

　　苏子乾皱了皱眉，他案前的文书堆成了一座小山：“不见。”

　　“哦……”报备的守卫想了想，“那要把人请走吗？”

　　听他用的是“请”字，似乎对方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物……所以苏子乾只是随口道：“嗯……到底是谁？”

　　“她出示了大将军府的印信，自称是大将军的胞妹，叫姒重英的。”

　　苏子乾猛地抬起头来，手中的动作凝滞下来，饱满的笔尖甚至落下一颗墨珠，糊花了他刚刚写好的批示。

　　“大奉常大人？”

　　“……让她进来吧。”

　　“啊、是！”

　　守卫退下，不消多时苏子乾便看到姒重英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羽林军的官服，只是穿着一身劲装，红黑相间，胸口、手腕和膝盖都扣着皮甲，像是江湖中人的打扮。

　　苏子乾愣了下，没懂她是在搞哪一出：“中郎将来访有何要事？”

　　姒重英一进门就看见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行礼：“叨扰大奉常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够帮助天机宫寻找总天师和千雪博士的下落……另外，我已不是羽林军中郎将了，大奉常大人不必再这样称呼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辞官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什……”苏子乾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姒重英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在她印象中对方应该一直都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可能是最近烦心事太多有点沉不住气了吧，她想。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已辞官。”

　　他呆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前因后果：“你是为了来协助寻找总天师才辞的官？”

　　“是……所以请大奉常大人务必要收下我。”

　　“……”苏子乾见她恭敬行礼、神色坚定的模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当然清楚对方其实是冲着失踪的千雪去的，她们是极好的朋友，这说明姒重英是个重情义的人……可他为什么心情那么复杂呢？

　　“倒也无妨……姒家二小姐都做到如此地步，我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多谢大奉常大人！”

　　“你若真想帮忙，便跟着归元社一道去南疆吧。”

　　“南疆？”

　　“天机宫已估测出了掳走总天师的那群妖族最可能的几条路线……目前唯一有人手空缺、也是最可能的便是去南疆的路线，”说到这里，他微微摇了摇头，“但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是走那条路，你可能会扑空。”

　　“无妨……无妨的，”她松了松手指，尽量平复心情，“哪怕只是帮上一点点忙……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来人。”

　　“是！大奉常大人有何吩咐？”

　　“将姒家二小姐送到归元社营地，让徐将军把她带上。”

　　“属下领命。”

　　“多谢大奉常大人。”姒重英最后行礼道谢，之后便跟着守卫去了归元社找徐弘将军。

　　马车又行进三日，期间千雪也有撩开车帘观察外面的情况，但外面有妖族监视，再来周围的景致太过陌生，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何方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还在漓国境内……天机宫那边不可能毫无动作，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她放下帘子，随即便见到车帘被人掀开，有个一头红发的男子走了进来。

　　每日都有人给他们下毒，千雪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那男子面色冷峻，一看他们二人一个神游天外一个似笑非笑，顿时心头火起，忍不住出言讥讽：“两位真是悠闲。”

　　“好说，”千雪笑吟吟回道，“马车倒是舒适，照顾也很‘周道’，也无事可做，自然悠闲。”
　　“哼，那就好好悠闲悠闲吧，反正你们也时日无多了。”

　　果然是想杀了我们吗……“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呢？现在想杀我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们？只不过你们的命还有别的用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伸手把绘无衣提起来，却被对方眼神一扫，顿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只能停在半空愤然收回；再看却只看见他双眼朦胧，不见方才的凌厉。

　　下毒的人走后，千雪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察觉到体内九凤妖火净化毒素实在杯水车薪便不继续浪费力气了，只是问绘无衣：“你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神色到比她清明许多；千雪看他抬起手缓缓攥成拳头又松开，动作已然流畅自如的模样便开口问到：“你能动了？”

　　“嗯，”他的语气还是像没睡醒，“鸩毒已经失效了。”

　　“……真是让人羡慕的体质啊……所以你想如何？把外面的妖都杀了，我们回天机宫？”这会儿紫姑应该已经吓坏了吧，说不定都找上凌门了。

　　“暂时不了，我想去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哎。”

　　“为何叹气？”

　　“我是在感叹自己实在倒霉——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跟去了，靠我一人根本无法脱身。”

　　“你不必太担心姒重英，她毕竟是姒粤的妹妹，就算真的跟来也不会有人把她置于险境。”

　　“对了，有一件事我确实想不通。”

　　“你说。”

　　“为什么你可以自行解开鸩毒？据我所知这种毒素是无可解的，哪怕是大妖也会受到影响，何况——你只是一个人类，现在连无垢之人都不是了。”

　　她靠在马车上，注视着端坐的绘无衣，鎏金色的眼瞳像是有薄雾升腾起伏。

　　“为什么？”

　　“……”绘无衣沉默了许久，他睁开眼睛，缓缓说，“很快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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