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重英君。”

　　“什么？”

　　“……”

　　“千雪？”

　　“我……”她难得沉默了许久，只是提了提手中花灯，站在河边眺望着浩瀚银河，“有些话，我还没有告诉你……”

　　“嗯？”姒重英有点听不懂，“怎么了？是什么事？”

　　“重英君想过自己为什么天生眉心有一颗红朱砂吗？”

　　“不是胎记吗？”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总天师不是也有？”

　　“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胎记，重英君听过一个传说吗？千年前，妖帝皇明玉带领群妖征战人间，妖族之强，远非人族可以匹敌，霎时人间陷入绝境，人族被覆灭几乎是既定之事。”

　　“可是这个时候……远在极西之地的‘阿兹海兰’有神谕降世，神谕称人族将有无垢之人诞生。”

　　“无垢之人……”姒重英轻声念了一遍，回忆起当日噬月尔狐似乎也这样叫过自己。

　　“所谓的‘无垢之人’便是指‘无垢之魂’的转世，传说那是十世为善、不染罪恶的灵魂；当他降生之时，眉心会有一点天生朱砂，作为无垢之魂的标志。”

　　姒重英愣住了。

　　“重英君也想到了吧，”千雪低下头，嘴角带着有些无奈和苦涩的笑意，“总天师绘无衣，就是第一任无垢之人……当年也是他亲手杀死了妖帝，拯救人族于覆灭之中。”

　　“可……”姒重英突然觉得声音艰涩起来，“可是……这……这如何可能……我怎会是——”

　　“重英君，你就是无垢之人。”

　　“难道无垢之魂不止一个吗？总天师他明明还活着——”

　　“不，”千雪很温柔地回过头来，轻轻替她理了理簪花，“无垢之魂，只有一个……至于总天师，其实在他当年手刃妖帝之后，朱砂就没有了。”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上天把他杀死妖帝这件事判成了罪……从那一刻开始，绘无衣就再也不是十世为善的天命之人了。”

　　姒重英呆呆地看着她，这一刻，仿佛佳节的辉煌灯火、锣鼓喧天都已经离她远去；她耳边似乎嗡嗡作响，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的头晕目眩。

　　——总天师作为无垢之人降生，他拯救了人类，却沾染了罪孽。

　　——而现在，天生朱砂出现在了她身上……她竟然……成了另一个无垢之人。

　　“重英君总是这样，又温柔、又善良，而且是个富有责任心的好女人，”千雪轻轻念着，突然轻轻包裹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千雪的手火热干燥，几乎是暖得让她一个激灵，“十世为善方为无垢之魂，重英君，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你想……所有人都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我也不例外……”

　　她说完这句话，姒重英突然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打开了；千雪白皙的手背上一片通红；她呆呆看着，手足无措，正想道歉，却见对方没有半分错愕，只是把手收了回去。

　　姒重英突然觉得喉头发苦，她往后退了两步，迷茫地问她：“所以……千雪之所以待我这般好，只是因为你知道……我、我是无垢之人吗？只是因为……你被本能地吸引了吗？”

　　千雪站在原地，眉目之中带着柔软的笑意，那曾经是姒重英最喜欢的笑容；可她现在看来，那眼睛仿佛深如大海，让人望不见低。

　　她从未了解千雪。

　　“不是的哦，重英君。”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很快就否认了。

　　“我不曾对你说谎，也并非冲着你的身份而来；重英君，我说过，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了，在上辈子就是了。”

　　“你——你又在哄我了，”姒重英苦笑，“我一点都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可是……”

　　她总是柔顺如三月春风的表情突然变得哀伤起来。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她们……这是怎么了？”在暗处观察的姒卿皱起了眉头，“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刚刚重英君好像把千雪天师的手打开了诶。”荆烛摸了摸下巴，以他出色的视力不难看清远处的状况。

　　“……怎会……”紫姑自然也看得清，她只是很错愕地掀开了幂篱，“重英君怎么会对小姐动手？”

　　“好端端的，二姐这是怎么了？”

　　“难道——”

　　“嗯？”

　　“不、没什么……”紫姑突然闭了嘴，只是摇头。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样的情形，怕是因为小姐对重英君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吧。

　　难不成，她是将无垢之魂的事情告诉重英君了？还是……还是她说了当年如何和重英君结缘的事情？

　　“小姐……”紫姑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姒重英低声道，她现在心乱如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却忘记了，那你就告诉我啊，千雪。”

　　“我没办法说出口。”

　　“为什么？！”

　　“因为时机未到，重英君，请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并没有敷衍你的意思，”看见姒重英难以置信的难过神情，她心中也是一疼，“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我也不能做。所有的不合理都是事出有因的，但有些原因需要你自己去了解……我就算说了也于事无补。”

　　“之所以我今日要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提醒你——无垢之魂在作为至纯魂魄、博得万物喜爱的同时，也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天命。”

　　“就如同当年的绘无衣，无论他多么想在山林之间安度余生，最终都不得不被拉入尘世、不得不去面对妖帝、不得不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终有一日你也会步上他的后尘……重英君、重英君，我多么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我不想看你痛苦，更不想看到你在命运的齿轮下辗转挣扎的模样……可是天意向来高难测，我无力去改变这一切……我只能、只能力所能及地保护你、只能尽力温柔待你，希望你能够多过一些安乐平和的日子。”

　　说到这里，这个总是淡然莫测的女天师露出了十分艰涩而哀伤的表情：“重英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多么希望我们能够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可是我能够看到呼啸而来的命运，它已经近在咫尺了。”

　　说到这里，那双鎏金色的妖冶眼瞳里已经满是痛苦，姒重英突然注意到她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她居然在害怕！

　　那个总是镇定自若、笑意盈盈的千雪，居然在为了她曲折沉重的宿命瑟瑟发抖！

　　姒重英突然如鲠在喉，眼眶发热，她很后悔刚刚如此猜忌怀疑对方，明明在千雪心中，她就那么重要。

　　她一直、一直都被对方爱着、被关怀着啊！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只是上去紧紧抱住了千雪；千雪浑身一颤，接着咬紧牙关，眉头蹙着深深埋入她的怀中，泪眼盈睫。

　　她揪住姒重英背后柔软的衣料，修长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其中，用尽全力回应着这个拥抱。

　　她很害怕……她能看见那不祥的红色正从重英君身上蔓延开来，却始终找不到源头。

　　也许……上天留给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她，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放下二十多年的仇恨、哪怕只是平庸度日都可以。

　　她不想和她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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