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你是……”

　　“啊……你是二姐的朋友吧？”

　　“你难道就是重英君的小弟？”

　　“幸会幸会，在下姒卿，请问阁下名姓？”

　　“哈哈，我叫荆烛，别一口一个‘阁下’了，叫我荆大哥就成了！对了，这位又是——”

　　紫姑笑吟吟地行了福礼：“我只是来看我家小姐的。”

　　“哦……”荆烛很懂地斜睨笑了起来，倒也没拆穿她的妖狐身份，“你是来看千雪天师的啊。”

　　“所以……咳咳，”姒卿又偷看了一眼石桥上的千雪，连忙往摊贩后面藏了，“你们二位也是……”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嘛！好不容易师妹那边的事情弄完了，正想回来找重英君，结果就遇到了乞巧节。”荆烛说的毫无羞惭之意，只是也随着姒卿的动作贼兮兮躲到后面去了。

　　紫姑是女子，不方便和他们挤在一起；何况她打扮的又美，只能用幂篱遮了脸，混在姑娘堆里。

　　“对了，怎么不见重英君？”

　　“就快来啦，我走的时候二姐还在梳妆，”说到这里，姒卿露出了神往的表情，“我还从没见过二姐试妆抹粉的模样呢，还有新衣裙，她从来不穿那么有女人味的衣服……”

　　“是吗……”荆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跟着他一起神往起来，“重英君其实长得那么漂亮，穿裙子肯定很好看……”

　　“那当然，她可是我二姐——”

　　紫姑在一旁听着这两个男人嘀嘀咕咕，再看他们想入非非的模样，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付了钱，拿起一个磨喝乐准备回家送给千雪。

　　千雪手里执着莲花彩灯，下面吊着五颜六色的穗子，十分精美；眼下虽然不是放河灯的季节、彩灯样式也不如上元节丰富多彩，但该有的还是有。她本就一副琉璃姝色，梳妆打扮之后更加娇妍动人，金色的瞳孔映着明明灭灭的河光，波澜万千地扩散开来。

　　她唇上抹着朱红色的口脂，正是那一日姒重英给她试的那一款，眉心也用朱砂描了花钿，眼尾抹着妖冶的金红色，皮肤娇嫩雪白，穿着雪白交领、下面着了蓝紫色的长裙，头上点缀着三对碧玉簪和金色发扣，扣上还有白色簪花，显得她美艳而不失清雅出尘。

　　再加上显眼的白发，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投去好奇或者艳羡的目光，甚至有男男女女忍不住驻足观赏，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仿佛看不到别人的目光，只是执灯候着。

　　过了一会儿，她候的人终于来了。

　　“啊啊啊，快看！我二姐来了！”暗处的姒卿一看到姒重英的身影激动的满脸通红，连风范都不要了，揪住了荆烛的领子摇晃着，就差跳出去了。

　　荆烛只好先把他按下去，然后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急切地问：“哪儿呢哪儿呢？！”

　　“就在那边！”姒卿跳着脚指了过去。

　　紫姑也好奇地看了过去，随即和荆烛一起睁大了眼睛——

　　“那是……重英君？！”

　　只见往日总是一副劲装打扮的姒重英破天荒穿上了襦裙，而且还是极为鲜艳、对比强烈的颜色——石绿色的裙片、胭脂色的方领广袖对襟上襦、还拖着深锱色印花披帛。

　　她五官生的本就好，今日一改平日素面朝天的风格浓妆艳抹，嘴唇是深一些的石榴红，眉目用黛色抹了，眼妆更是深深的檀色，带着一丝衬底的红，可称得上大气成熟而又美艳万分。

　　长长的青丝乌发被挽起高高的蝉式又绕了几圈深红色的发带，从背后垂下来；金色的发钗更显雍容华贵，飞扬的情状如同绵延青天，点翠的艳丽蓝色和翠色玉石点缀其间，华丽又不显得庸俗。

　　这样一来，仿佛平日的她只是隐藏的花苞，这一刻完全绽放，艳惊四座，立刻吸引了游人的目光。

　　她拖着披帛，身姿修长窈窕，静静伫立的模样犹如一幅壁画，却在迈步的那一瞬间跌回现实。

　　只见姒重英有些狼狈地提起衣裙，平日难得穿这样复杂又轻飘飘的衣服，让她极为吃力；既要维护妆容打扮又要尽快赶去见千雪，真是让她手忙脚乱。

　　连在暗处的姒卿等人也看的笑了出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折扇敲了敲脑袋：“哎，二姐啊，我的好二姐，真是端庄不到片刻就原形毕露了啊。”

　　“别这么说嘛，”荆烛还有些意犹未尽，“毕竟真的很漂亮啊！”

　　“……漂亮你也别一直盯着看啊！”

　　“也不可以一直盯着小姐看。”紫姑适时补充。

　　荆烛瞪圆了眼睛，悻悻收回了视线。

　　姒重英磕磕碰碰地往石桥奔去，因为被太多人围观还不得不一直小声借过，好不容易走到桥上，抬眼就看见千雪对着自己微笑，手中明灯晕出柔和的光晕，顿时心头一暖，连呼吸都顺畅了。

　　“重英君……这么漂亮啊……”她轻声说着，走下来和她并肩，顺便帮她搭理凌乱的衣衫，“还被那么多人看去了……”

　　“你、你不也是。”姒重英小声反驳，听到她一声轻笑，更加羞红了脸。明明是成熟大气的外表，倒羞涩如小女儿，透出一股反差的美好。

　　“你说是，那就是了。”千雪抬起头，和她并肩踱步，两人沿着河畔一路走向闹市。因为实在是太过美好，所到之处人群攒动，无论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许多人都露出神往又害羞的表情，甚至还有小孩子跑过来闹着要给福气的。

　　姒重英被闹的无法，又素来喜欢小孩，顿时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千雪见了她窘迫的模样微微一笑，只是转过身去问围观的游人可有朱砂，人们便闹起来“快快快！给朱砂！”。

　　“多谢。”接过朱砂盘和墨笔，千雪抬起袖子给小孩子们挨个挨个点了眉心；其中一个点完了还扯住姒重英的袖子，欢快喊道：“姐姐这么大了！还被给福气呀！”

　　“啊？”她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眉心那颗天生的朱砂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千雪温言道：“是啊，因为很多人喜欢这位姐姐呢，所以大家都希望她能得到福气。”

　　“我也喜欢姐姐！”他欢呼起来，突然对千雪说，“那姐姐你呢？”

　　“我？”千雪抿唇一笑，“那就要看身边这位姐姐给不给了。”

　　“千雪……”姒重英小声嘀咕，颇有羞恼的意思，但还是接过笔，亲手给她点了一颗朱砂。

　　“呜哇……”人群暗处的姒卿见状羡慕地揉了揉扇子，“我也想让二姐给福气……”

　　“等一下我们都让重英君点一个好了。”荆烛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主意挺好。

　　身后的紫姑则轻轻摇了摇头，露出狐狸一般的微笑，心想小姐怕是不会答应呢。

　　福气给完，孩子们就散了，两人得以继续前行。围观的路人也很多，但大家也没有围的水泄不通，只是姒重英头一次被这样观看，有些无措。倒是旁边的千雪很淡然，一点都没有异状。

　　“重英君要尝尝巧果吗？”

　　“啊……好，你也吃一个吧。”

　　她说完便拎出小荷包付了钱，那小贩从没见过这样娇妍的女子，眼睛都直了，差点连钱都忘了收。

　　千雪也没闲着，拿走一个巧果后也去挑了一个彩衣女童的磨喝乐送给姒重英：“我看重英君很喜欢小孩子呢。”

　　姒重英接过磨喝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小孩子很可爱。”

　　“是吗……”千雪双眼半眯，似乎是不经意问道，“那重英君也一定想有自己的孩子吧。”

　　“以前是这样想的……”她失笑，“不过后面就没这个念头了。”

　　“哦？”

　　“我是峥女族的……虽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一定非要男方遵守族中所有规矩，但很多旧制是没法改变的……比如孩子必须跟我姓之类的，我想，就这一点来说就没有人愿意了吧。”

　　“入赘不就好了？”

　　“哈哈……话是这样说啦，可是世俗人家就算是入赘也跟我们不一样啊，外族男子是很难适应的；像是我父亲那样的实在是太少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快三十了还孤身一人。”

　　她说完，又拿起一个男童的磨喝乐送给千雪：“我也并不执着这种事情，缘分是急不来的，再说就算孤身一辈子也能接受……只是想要孩子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收养几个就好了。”

　　“而且……”

　　“而且什么？”

　　“……不，没什么，”姒重英摇了摇头，“大将军府准备了好多东西，我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来。”

　　“哦？”

　　她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递给千雪；千雪收下后微微打开一个缝儿，随即睁大了眼睛，复又露出笑意。

　　“是……喜蛛啊。”她轻声说。

　　“嗯，”姒重英不好意思地应了，“也不晓得紫姑有没有准备，我就当没有了。乞巧节也真是个稀罕日子，平日里好多女孩子都怕蜘蛛，怎么到了今天就看它们可怜可爱了呢……”

　　“这也是乞巧节的好处了，哪怕是以前面目可憎的东西也看顺了眼，”她把盒子收下，“多谢重英君，我回去就把它放在瓜盘上，明早起来看网结的如何。”

　　“好。”姒重英轻声应，她专门挑选了一只最有活力的喜蛛，应该可以结出最漂亮的网。

　　她们一起走着，远处有戏台子，上面传来一阵阵缠绵悱恻的昆腔戏的声音；还有弹琴的、唱曲儿的……

　　有人唱《鹊桥仙》，有人唱《长命女》，还有人唱《折桂令》和《摸鱼儿》的……

　　姒重英听的入神，千雪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低声跟着曲调唱起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最后一个“朝朝暮暮”唱完，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突然又道：“……我倒真希望是朝朝暮暮。”

　　“千雪？”姒重英听的入迷，好奇问，“你也会唱歌吗？”

　　“会一些，是小时候紫姑教的。”

　　“诶……紫姑一直都在照顾你吗？”

　　“啊，从出生开始就是了。”

　　“这样！”姒重英很惊讶，“她看起来好年轻……”

　　但是年纪打个三折算零头都能做你奶奶了呢……千雪想。

　　“歌女唱了那么久，重英君可有听着喜欢的？”

　　“有啊。”

　　“哪一首？”

　　“《霜天晓角》，”她低声念，“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最后一个字念完，便听得一声响动，有万千烟花于苍穹绽开，绚烂多姿、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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