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茧

　　七、

　　咳嗽伴随着蛰伏已久病痛从王后的卧室里飘了出来。起初只是偶尔的几声干咳，随后演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咳嗽。王后病了，越来越严重。那个时候，寒烟翠还是个小女孩，看到母亲的病容会偷偷的哭泣。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和湘灵成为了好友。同样年幼的湘灵来治疗过王后，虽有成效，但病会复发。因为这个原因，咒世主甚至放弃了部分的利益和碎岛做了交易，为了多次请湘灵来火宅治疗。然而不知为何，治疗始终还是不能除去病根。接着王后被诅咒的言论在百姓中悄悄传播开来。人们说这个女人被火宅的亡者诅咒了。
　　魔王子会去看望自己的母亲，这个美丽聪慧的女人很少对他说教。她总是带着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和凝渊交流，也从来不要求凝渊应该怎样做一名皇位继承人。她称赞凝渊头上的角有一种特别的美，对赤睛的态度和凝渊一样，对赤睛的白发和凝渊金角同样称赞有加。在病床上时，她也没有什么抱怨。期初咒世主还会让寒烟翠去看望她，过了一段时间他相信了医生所说而开始限制寒烟翠去看望自己母亲的次数和条件。这或许是传染病，曾经治好咒世主的主治医生说。传染病是致命的，火宅艰苦的生存环境容不得有更多的打击。咒世主把湘灵送回了碎岛。于是人们更加肆无忌惮地讨论着诅咒。
　　只有凝渊毫不在意的进出自己母后的房间。咒世主搬出禁令的存在意义对他来说就是去打破。他更讨厌那个医生，过了几天他找了个理由杀了这个医生。因为他怀疑这个医生想和咒世主上床，凝渊并不是反对咒世主和母亲以外的人上床，他只是忧心父亲的品味降低。
　　在皇后病重这段时间内，凝渊的所作所为都看在赤睛眼里。流言四起的时，魔王子抓了好几个造谣者。所造的谣除了说王后被诅咒外，还说这是魔王子不务正业滥杀无辜的报应，更有甚者说在佛狱某个村庄已经有数不甚数的人死于和王后同样的病。谣言不断的升级，最后竟有人得出星象有异，双日交汇，佛狱会在哪一年哪一天要灭亡等等。凝渊听到这些话倒也高兴，别人说他有多坏越是离谱他反而越是开心。他知道这些造谣者并不完全是佛狱的百姓，在佛狱上面的那些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人们巴不得这个下水道动乱乘机占些便宜。他把几个主要的造谣者抓来请他们写出言论，然后一个一个的批注，打分。等到这些人说不出更多的话他就把他们按照分数高低顺序全杀了。赤睛猜测凝渊对他说的为“伟大的思想”采取的行动或许就是指这个。
　　凝渊说，对真理而言，信服比流言更危险。
　　他要杀一儆百。
　　咒世主这次没对凝渊的作为有所微词，他默许凝渊对造谣者的追杀。也没有追究自己主治医师的突然失踪。王并不是会抛弃自己女人的那种男人，一有时间就回去看望王后。与之相反的，王后并不想见到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情景让凝渊很满意，他表现得像一个充满孝心深爱母亲的儿子，常常和赤睛一起呆在母后的病房里。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只看着王后浓密的紫红色长发丝毫不觉得拥有它们的人是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凝渊常常抚摸着他母亲的长发，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头发一样。赤睛似乎在凝渊身上看到了他从未显露的一面，可是他不敢肯定那是什么，他感到困惑。
　　“血缘，用来找寻最初的利用对象，因为帮助亲人的人，也希望被亲人帮助，所以彼此利用。我对一个快死的亲人给予帮助，并不想要任何回报，也不存在利用。”凝渊说。赤睛问他是否爱她，凝渊笑起来，“爱是什麼明明是需求与依赖，却被包装成纯粹无理由的伟大情操。我既不需要她也不依赖她。孝是什么？孝是对父母作奴才。我不是任何人的奴才。那爱是否包含了义务和责任？如果因为责任而去做一件事，那还有爱吗？责任之下绝没有爱。人们所陷入的责任结构其实已经毁了自己，如果因为责任的缘故，不得不做某件事，你就无法爱你所做的事了。爱所到之处，既无责任，也无义务可言。”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废话。赤睛依然没有搞明白凝渊最近行为的动机。他仅仅是在演戏？凝渊望着自己昏睡母亲的眼神充满了感情。王后在凝渊给她喂药的时候温柔地微笑着。赤睛觉得自己站在暧昧而又奇怪的浓雾里，被紧紧地抓住，他走不开也移不开目光，他不知道这个疯狂的人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凝渊照顾他母亲的时候，她很少咳嗽。不久之后，就在咒世主和其他人以为王后能够熬过此病的时候，她却死了。死得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凝渊亲吻着母亲的脸颊，赤睛看着这些，他过去亲吻着凝渊。
　　葬礼简单，寒烟翠哭肿了眼，咒世主也强按着悲伤，唯有凝渊没有出现情绪波动。王后被火化，没有按照传统回归佛狱。有人说这是因为王后不详的疾病会传染会给火宅带来灾祸。即使凝渊常在王后的房间并没有染病的事实就摆在人们眼前，但大多数人仍然坚信他们的观念反而觉得眼前的事实是编造的。
　　“瞧瞧，人们总是原因相信他们相信的。”凝渊对赤睛说，“这个世界太荒谬了，真理与真理相勃，箴言与箴言冲突，每一个人都沉溺在谎言里。”
　　“你在撒谎。”赤睛却说，“王后的死。”
　　凝渊看着他问：“亲爱的赤睛，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的病与你有关。”赤睛说，“我检查过你喂药的杯子，那些并不是药。”
　　“呵，”凝渊笑道，“那是什么？”
　　“麻醉散。”赤睛这样说着，心理像是被抓了一下。“没有任何治疗作用。”王后所有的东西被烧毁之前咒世主命令赤睛去做调查，赤睛找到了有麻醉作用的草药，还有一部分在凝渊的房间里。
　　“但能减轻她的痛苦。”凝渊他从头至尾根本没有掩藏的意思。
　　“你这样做是在杀她。”赤睛说。
　　“我是在帮她。”凝渊平静地说着，“这是她的选择。在确信自己不能治好之后，一直为恐惧所驱，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未来。现在她终于停下来了。吾配合这世间的荒谬，做出孝心的表现。”凝渊对赤睛说话时一直很冷静，他的双眼从未从赤睛身上移开，好像同时在用眼神对赤睛说：你应该明白，你是我的副体。凝渊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所作的事都有深刻的动机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意义。赤睛渐渐明白，当凝渊望着和自己外表相似内在却完全不同的母亲时他是在看着他自己。凝渊总在别人找寻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我身上挖掘自己一样。
　　凝渊想要瞧见自己的死亡，他想要证明什么？
　　“每一天，每一个人，活在旁人所设下的围栅，人们可有思考过活著的目的，没有，从来没有。母后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愿，她不畏惧生死，她为自己而死。我对她诚心的哀悼，只要诚心，一次就足够了……”凝渊抓住赤睛的肩膀，“这个世上唯有无是最完美的，因为存在必将残缺消逝。”凝渊凝视着赤睛的双眼，在度覅昂黑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面容，和母亲一样紫红色的头发。
　　是什么时候开始凝渊已经走得这么远。
　　赤睛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凝渊的变化，凝渊从未特意对他隐瞒什么。他之前没有发觉异常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想发觉……赤睛感到再也无法像以前只当个观察者。恍然见，就像才来到这个世界体验到的第一种感情那样，他感到带着喜悦的爱。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那一开始是属于凝渊的感情，现在却不是如此。看不见的东西在吞噬凝渊的心，凝渊一直放任它成长，那些东西也就在吞噬赤睛的心……赤睛没有说话，凝渊像是在寻求安抚蹭着他的脖子上。赤睛愈加沉默，王曾对他说的话和他的职责他没有忘记……我是他的一部分，我是巨龙，当我挥动双翼之时，我将他从深渊中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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