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作者:李瘦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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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论情篇


      待李白写完诗,采苹就带着绿薇离开了。而绿薇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李白的好处。“娘娘,他真是世间绝代男儿呢!”
      采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是呀,他很好。”
      回到梅园,采苹忽然对绿薇道:“谢谢你,绿薇。”绿薇一怔,问:“娘娘,为什么这么说?”
      “谢谢你还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还留在梅园。”采苹给她鞠了一躬,她素来知道绿薇为人爱投机取巧,此刻她已经失势,而绿薇却没有离开让她感动。
      “娘娘请起,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倘若绿薇有一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绿薇瞪大眼睛惶恐道,她知道采苹对她好,也是知道采苹失势,她更知道倘若此时妻采苹而去心里会永远难以安心。可是她能一直这样吗?她不知道,也不敢去多想自己的人格如何。
      采苹淡笑道:“许多事情都是人不由己的事情,有的人一直在做他自认为对的事情,可是结果未必对,许多人虽然做着没有人格的事情,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进宫这么久,她也算是惯见秋月春风,对人的痛苦与无奈有了新的认识,因此更加对因为苦难而做着身不由己的事情的人抱有同情。比如有些妃子,虽说是墙头草,可是也不过是为了避免自己免于倾轧。为了保护自己,能说她们很坏吗?比如自己,她一直自问为皇帝考虑,可是他需要么?
      又到了夜晚,采苹喜欢夜晚,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静谧的夜晚,只有一轮明月静静地陪着自己。
      采苹对着明月举杯,淡笑道:“来,我们喝一杯!”明月照在她的身上,地上是她清瘦的影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彻骨孤独内心却有偏偏明亮无比。
      微醺,酒壶被扔在一边。
      正醉酒间,舞步走起来,月下起舞,她已经跳了不知道多少遍惊鸿舞,大概一百遍,两百遍,一千遍……
      采苹停下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这人白衣长剑,正斜斜地坐在梅亭的檐上。他的手里拿着一壶酒,正是采苹刚刚扔掉的酒。这个人,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身边,一看到他采苹笑了起来,她每次看到他坐着的时候都没个正形,坐的东倒西歪,却偏偏坐的这么潇洒倜傥。
      李白笑:“你笑什么?”
      采苹笑:“笑你。”
      李白喝一杯酒,沉声道:“你知道么?我此次是为你而来,我入宫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采苹笑:“我明白。”
      李白瞧着他,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整个人就像融化在月光里,她从未见过有人的气质能与月光如此的和谐统一。于是他带着醉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那我问你,如果我带你走,你肯不肯跟我走?”
      他看着她笑,她也看着他笑,笑的两心皎洁。
      “你心里是明白的不是吗?”
      “不错,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不太甘心,所以又问了一句:如果我带你走,你肯不肯跟我走?”
      “不肯。我的确想要离开这里,可是除非他给我一纸休书,或者下令放我自由,否则我仍然是他的妃子。”采苹笑,她不愿骗他也无法骗他,她是皇帝的妃子,皇帝既然没有赶她出宫,她仍然是他的妃子。就算他们已经一点情分都没有,她名义上仍然是他的妃子。何况纵然自己每日练字自勉跳舞自娱,她的心底深处仍然放不下他。这些,她不必说,李白应该是明白的。
      果然,李白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人,聪明冷静有原则,可是你最大的坏处就是太有原则,太喜欢作茧自缚了了。倘若是我,我早就跑了。”
      李白哈哈大笑,采苹也回去取了一壶酒,朝着李白的方向摇摇干了一杯,便一饮而尽。这个男子,于她而言是个很奇怪的存在。许多事情,她不必说他也明白,反之亦然。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
      “我决意留下来。”李白与她干杯。
      “哦?”采苹苦笑。
      “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有我在,可以陪你喝酒。正好陛下想封我一个翰林学士。”
      采苹哈哈大笑,仿佛在听一个笑话:“我打赌,这个地方你呆不下一个月。”
      “凭什么这么说?”
      “朝堂早就不是原来的朝堂了,张大人,姚大人,宋大人都被罢免了,现在的朝堂是李林甫的杨国忠的,你知道他们么?你一定受不了,他们会想方设法排挤你,抵触你,孤立你,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更因为他们嫉妒我,嫉妒的要命。”
      “你知道?许多人以为你不谙世事是个傻瓜。”
      “不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像高力士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每个人都讨好了才叫世事洞明。事实上,他们什么鬼心思我一清二楚,他们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他们花花肠子里流的什么脏水。”李白挑了挑眉,饮一口酒便枕着手臂躺在梅亭之上,月光照在他身上,就像照着一江春水。
      “在世上游历,感受大好河山不好么?”采苹奇道。
      “好。”
      “那你还要留下来?”
      “是。”
      “你这个人,脑子一定坏掉了,明知道是个肮脏的茅坑,还要在臭屎里游泳。”采苹不屑,她素来文雅,鲜少如此说话不干净。
      李白见此笑了起来:“因为,你也还在臭屎里。”
      采苹又向他举杯:“那我可多谢你了。”
      李白道:“不客气,能不能给我吹一曲笛?”
      “好。”
      月光清影里,吹笛到天明。
      她猜的没错,他果然没呆满一个月,陛下虽然爱惜他的才气,可是架不住外有李林甫杨国忠的排挤,内有高力士明褒暗贬的谗言,枕头边上还有杨玉环的枕边风。他再怎么内心洞彻毕竟无法和他们还混在一块,对于他们来说,金银收买不了的,权势威逼不了,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方才是最可怕的人。既然拉拢不了,那就赶走好了。
      倘若一个人周围所有人都不喜欢你,那这个人再喜欢你也没有用,因为活在这个圈子里他还得依靠周围的这些人。
      所以对于李白的走,皇帝虽然觉得可惜,可也仅仅是可惜罢了。
      听说他被罢免,采苹替他高兴。皇宫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适合他,外面的大好河山才能让他豪情万丈。
      采苹晓得他一定会来和她告别,所以他就待在梅园里等他。
      这些日子,她虽从未见过他,可是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够了解自己陪着自己那便够了,何必还要奢求太多?她的爱情已然随着那落梅花埋葬在大雪里,好在还有友情和亲情可以记挂,还有李白,还有净之,还有采芹,还有江仲逊。
      她在等他,所以他来了。仍然坐在梅亭的顶上,采苹坐在梅阁的门槛上。就这么离得老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恭喜你,被罢免了。李学士。”
      “王昌龄帮我说了几句话,也被贬了,被贬到了夜郎国。”
      采苹长叹一息,她早就对这个皇帝绝望,看着朝堂一点一点腐败,国家一点一点衰败下去,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心痛。
      当初,他还是最英明的君主,大唐还是最开明的国家。她记得刚刚来到长安的时候,熙熙攘攘的长安城里商肆林立,商人来来往往,还有许多国外来的包着彩色头巾长着大胡子的国外商人,也有高大威猛的昆仑奴,当年好一派繁荣景象……

      “采苹。”李白呢喃着说出她的字。“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
      “没有。”
      采苹斩钉截铁。他多希望她能问一问他对她的感情,可是他没有,失落之余便自嘲一般笑了笑。

      看着白衣长剑的男子一脸失落的笑意,电光石火间采苹忽而有一刹那明白自己的内心。
      自己喜欢皇帝么?无疑是的,这样权倾天下的男人肯用整个天下来博美人一笑,三千后宫却把所有的爱意甜蜜给了一个人,根本无人能够不沉沦其中。自己爱他么?采苹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并无如此深刻,只不过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努力说服自己对他一心一意,久而久之自以为是情深不可拔。

      “我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望你解释。”
      “什么?”
      “陛下爱我吗?”
      “凡事先问过自己内心,你自己觉得呢?”李白反问。
      “仿佛是爱的,又仿佛不爱,我也说不准。”
      “以前我不明白,不过现在一定爱你。”
      采苹苦笑:“我不明白。”

      李白像是在思考怎么说出自己的意思,寻思半晌方才缓缓说道:“爱情是一种感觉,有些时候因为某种其他原因让人错以为是爱情。比如求之不得,比如得而复失,比如依赖,比如需要,比如不甘心。因为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显得珍贵而渴望得到。这就有了一种深爱的错觉。”
      “所以陛下对我或许没那么爱,只是一开始需要一个女人,后来变成无法掌控我的心,再后来两两分道扬镳。”采苹想到皇帝纠结而无奈的眼神,一阵颤栗。

      他爱自己吗?采苹还是不知道。
      好在李白又笑道:“通常来说爱情中谁更主动一点,谁便付出的多些。”
      一直以来都是皇帝在付出,倘若如此,皇帝应当是爱自己的。于是采苹问:“有没有例外?”
      “自然是有的,有的人对另一个人好或许怀有目的,或许是愧疚补偿心理,或者直接是内心寂寞。”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不主动的却爱的更深?”
      “自然也是有的,比如有人爱上朋友的妻子,可是于道义上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内心,朋友之妻对他毫无感情或者压根不知道这一回事。也有的是碍于自尊,现实等其他原因。比如一个人死要面子,爱上一个人却怕人笑话,自然是不肯说出来,又比如一个穷小子爱上富家小姐,可是他知道富家小姐跟着自己没有好日子,所以自然也不肯主动付出以免富家小姐有心理负担。”

      “那为什么有人明明不那么喜爱,却以为自己爱上一个人?”
      李白忽而转头看着她,笑了笑道:“你是问你自己么?”
      “是。”采苹抿住嘴,脸上一红。
      “因为没见过世面。”李白挑眉笑道。
      “啊?我不明白。”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遇到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不问是是非非,只觉这就是爱情。”
      “为何这么说?”
      “如果你爱他,他有其他女人你就会受不了,他和杨妃在一起你就会吃醋和疯狂嫉妒。”

      “他和杨妃在一起,我难过了许久不能走出来。”采苹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甚至是吃醋也是误以为。”李白叹了一息道:“比如一个女子本来是集宠爱于一身,可是后来皇帝却转手把宠爱给了别人。对比强烈,心里落差极大,一时不能接受,于是内心不甘心。或者是本来两个人欢乐无比,转眼间一个人孤独无依,形销骨立,于是她就认为这是爱情。殊不知,只是心理不平衡。”

      李白微微一笑。
      采苹长叹:“没想到人的心思这般复杂。”
      李白笑道:“人心广阔如宇宙,一丝一缕又可细分到微尘,心念一动,或者环境一遍,形势立马瞬息万变,岂是三言两语说的清?”

      “你倒是看的清。”
      “嘿,本人走过几万里的路,看过千万个人,见识自然不是你这种读了五车书的书呆子可以相提并论。”他虽在自我吹捧,可是采苹却觉得他说的不乏道理。
      如此一来,更是明白自己的感情。
      明月当空,直见内心。

      “我要走了。”他说。
      “我知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能,一定能。我会给你写信的。”
      “用不着,每一次你写的每一首诗,很快就会被大唐的文人口耳相传。你的诗,每一首我都会认真读的。”采苹看着他,他又要走了。在长安城,她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好。”
      “往后打算做什么?”
      “访友,去见见每一个热爱诗文的人。”
      此刻她能说什么?唯有一声珍重。所以她说:“珍重。”
      他回复:“你也珍重。采苹,凡事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感情之事更是如此,倘若真的不爱,那便尝试一下慢慢放下吧。”
      “好,我会的,多谢你。”

      半世蹉跎,直到如今才明了自己一颗心。
      以后的日子还长,卷进爱情里的无人能全身而退,她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抽出自己的爱与恨。
      这是一场自我与时间的消磨,漫长而煎熬。

      两个人都不在说什么,就这么默默看了一眼,他晓得她虽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的心里一定充满不舍。他又何尝不是?天姥山上回来后她已经是皇妃,他让她娶妻他便娶妻,让他生子他便生子……

      虽然他一直是个豪迈而又洒脱的人,可是有一件事一直横梗在他的心头成为永恒的心结。而且,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解开。倘若那一日,他没有去天姥山,而是江翁家里留了下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隔三差五地,李白的诗就传遍长安城,三月,李白去了广陵,遇到了孟浩然。五月,他去了庐山,七月他去送别了友人……

      他能遵从自己的意愿而活,她真的替他高兴。每每绿薇从别处抄来李白的诗,她便工工整录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的字迹,颇觉满意,也觉得唯有这般字迹方才配得上李白的诗。
      从他的诗里,她知道他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互相敬重的朋友。汪伦,孟浩然,杜甫,王昌龄,高适……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都爱相轻,可是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却并不合适。整个大唐,绝无一人敢说自己的诗比李白好,只是,采苹不知道的是,直到千百年以后,李白的诗仍然是当之无愧的珍宝,而当年与他交游的那些文人们也都或多或少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从李白为杨妃写了三首清平调,皇帝便在杨妃的请求下建了一座花萼楼。
      七层的高楼高高地竖立在皇宫中,檐如飞翼,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纵然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得见琉璃瓦折射的光辉。金黄色的门上雕镂着九对龙凤,每一对龙凤皆似是昂首高歌,地上铺着金砖,四处放着红玛瑙精心雕刻的牡丹花。
      皇帝一度很喜欢这里,他本就喜欢富丽堂皇的东西,杨妃亦是,所以这里常常是他与杨妃寻欢作乐的地方。
      皇帝现在正在花萼楼的第七层的黄金龙椅上,可惜他现在并不像当初花萼楼刚建成的那样快乐。他皱着眉头,手里不断摩挲一幅画卷,画卷上是一个清丽的美人,美人一身素衣静悄悄地站在梅花树下,眉目含怨。
      皇帝长长叹了一息,每次杨妃不在的时候他总爱把这幅画拿出来细细地摩挲,尽管这幅画已经很老很旧,甚至有些地方都被摸破了,可是在他的心里依然很宝贵很宝贵。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莫约十五年前,他贬谪了张九龄三人,她去劝他收回成命,他一怒之下下旨永不相见。明明看着她在雨中孤苦无依,明明心里疼得要命,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告诉她永不相见。
      非但如此,他还宠幸杨妃,宠的她无法无天,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把这些事告诉她。
      可是这十五年从未真正放下她,可笑的是,在杨妃面前他竟不敢怀念她,一来怕杨妃吵闹折腾自己,二来怕自己偷偷怀念妃子被别人笑话,还有一点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就是如今的朝堂是杨国忠的朝堂而非李隆基的朝堂,自己身边的太监大多是高力士的人,宫娥又是杨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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