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至死不渝

　　月影婆娑，纪晓芙坐在厢房内，将酒楼见闻娓娓道来，周芷若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

　　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言罢，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周芷若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

　　周芷若大奇，她这几天来一直记挂着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想不到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在出乎意料。

　　纪晓芙缓了缓，接着叙述，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一双老眼半睁半闭，喃喃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

　　那小姑娘立刻朗声道：“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有没有来？”

　　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那小姑娘皱了皱眉，重复道：“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有没有来？”

　　简捷大感惊奇，于是问道：“你们是谁？”

　　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纪晓芙胸口。

　　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纪晓芙连忙伸掌相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定之际，当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噗’一声吐出口鲜血。

　　她正茫然无措之时，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

　　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众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个人不是穴道被点，便是被内力震伤了脏腑。

　　那老婆婆左手连扬，一朵朵金花从她念珠串上飞出，分别打在众人的手臂上。

　　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缓缓说道：“阿弥陀佛！”

　　言罢，她便颤巍巍的走下楼去，只听得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而后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低吟一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众人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众人抬入了厨房。

　　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依照上面书明的法子，给十五人施了一番稀奇古怪的酷刑，轮到纪晓芙时，只喂了一碗甜甜的药水，她明知其中必有剧毒，却也只能受人摆布。

　　掌柜的最后说道：“你们每个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的过十天半月，金花的主人大发慈悲，指点你们一条生路。”

　　“你们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你们每个人都有活命之望。”

　　“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罢！”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于是众人便到了蝴蝶谷。

　　待纪晓芙叙述完毕，周芷若蹙起眉头，沉吟半晌，叹道：“金花婆婆既要来为难师父，那我须同师父说知，好叫他早做准备。”

　　她又帮纪晓芙把了把脉，知晓她所受内伤是因中毒，故而诊断明白后，便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用以解毒化瘀，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过了两日，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又在地上铺了稻草，席地而卧，想是要跟胡青牛杠上了。

　　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和她女儿共住一间小小茅舍，那是周芷若特意吩咐僮儿为她们母女收拾出来的。

　　这一日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似乎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毒气再发作出来，周芷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毒性转盛。

　　周芷若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师父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她依法施为，果有灵效。

　　待到晚上，周芷若躺在床上潜心思索，久久无法入睡。忽听得窗外有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响起，应是有人放轻了脚步声，悄悄走过。

　　她好奇心起，轻轻戳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

　　周芷若一惊，纵身从窗中跳出，悄悄跟了上去，只因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故而她蹑足跟在后面，举止无声无息，胡青牛竟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见他悄悄走进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

　　周芷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只见纪晓芙母女偎依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而出。

　　这一晚是月半，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射进来，映照出胡青牛的方巾蓝衫，以及蒙脸的青布，可当那人转身之时，青布掀开了半边，露出的面容竟不是胡青牛，而是个秀眉粉脸的中年妇人。

　　周芷若微微一惊，立刻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装扮成我师父的样子？”

　　那妇人一惊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见是周芷若，不由松了口气，而后冷笑道：“想知道我是谁，问你那好师父去！”

　　周芷若蹙了蹙眉，见这妇人穿着胡青牛的衣服，担心师父遇害，当下点了这妇人穴道，快步奔到胡青牛卧室之外。

　　她使劲推开房门，着急的叫道：“师父，师父！您还好么？”

　　周芷若连问了几声，却不闻应声，她心里顿时一慌，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点亮了蜡烛，只见床上的被褥被人揭开，却不见胡青牛的人影。

　　周芷若担心师父被贼人掳走，正要追出，忽听得床底传来一道粗重的呼吸之声，她弯下腰举起蜡烛一照，只见胡青牛手脚皆被绑缚，赫然躺在床底。

　　周芷若心下微松，连忙将他拉出，却见他口中被塞了一个大胡桃，想来便是因此才无法出声，她取出胡青牛口中的胡桃，又想帮他解除绑缚。

　　胡青牛口中胡桃一被取出，便急忙问道：“那女子呢？”

　　周芷若一怔，不明所以的答道：“徒儿点了她的穴道，如今应当还在纪女侠的茅舍外。”

　　胡青牛松了口气，催促道：“你先别忙着解我绑缚，快带她来见我，快快，迟了就怕来不及。”

　　周芷若心里好奇，却懂事的没有多问，立刻准备出去，胡青牛却又叫住她，吩咐道：“你先取三颗‘牛黄血竭丹’给她服下，在第三个抽屉里，快快！”

　　他不住的出口催促，神色极是惶急。

　　周芷若知道这牛黄血竭丹是解毒灵药，师父配制时加入了不少珍奇药物，只需一颗已足以化解剧毒，这时却叫她去给那女子服上三颗，难道她是中了分量极重之毒？

　　但见胡青牛神色大异，焦急之极，当下也不曾多问，急忙取了牛黄血竭丹，快速奔向纪晓芙的茅舍。求医者皆被这女子下了分量不轻的迷药，此番动静不小，却也不曾被惊醒。

　　周芷若也不询问这女子的意见，硬生生将三颗丹药喂入她口中，而后携着女子的臂膀，运转内力，轻易将她架入胡青牛的卧室。

　　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一见那女子进来，连忙问道：“服下药了么？”

　　见周芷若颔首应声，胡青牛立时喜道：“很好，很好！”周芷若于是割断绑着他的绳索。

　　胡青牛手足一得自由，立即过去翻开那女子的眼皮，查看她眼睑内的血色，又搭了搭她的脉搏，怜惜道：“咱们夫妻二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非要糟践自己的身子。”

　　那女子扁了扁嘴，冷哼一声，对着胡青牛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胡青牛却不以为杵，仍是殷勤备至。

　　周芷若奇道：“她是您的夫人？”

　　胡青牛点头道：“正是拙荆，你该唤她师母的，此次你师母的性命也多亏你搭救了。”

　　周芷若不明所以道：“可是师母为何会身中剧毒？”小姑娘灵秀的眉目之中，显露出一片好奇之色。

　　胡青牛叹道：“今日之事，既已如此，也不便相瞒。”

　　他将自己夫妇二人多年比试经历娓娓道来，原来这女子名叫王难姑，和胡青牛既是夫妻，亦是同门师兄妹，若说胡青牛是医仙，那她便是毒仙。

　　王难姑一手毒术精湛绝伦，神妙无方，只是她秉性高傲，凡事都要比个高低，胡青牛因此束手束脚，担心救下被妻子毒伤之人，惹了王难姑不高兴，故而除明教中人之外，从不救治教外之人。

　　七年之前，东海灵蛇岛的主人金花婆婆和其丈夫银叶先生身中剧毒，前来蝴蝶谷求医，礼数甚是周到，胡青牛碍于规矩，不愿破例，他们只得黯然离去。

　　银叶先生无药可治，只有数年之命，金花婆婆却中毒不深，可凭本身内力自疗。最近王难姑在外得到消息，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胡青牛的晦气。

　　这事非同小可，王难姑夫妻情重，急忙赶回家来和胡青牛共同御敌。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便先用药将周芷若迷倒了一晚，因手法实在精妙，周芷若便也不曾察觉。

　　听到此处，周芷若顿时恍然大悟，那一晚她直睡到次日下午方醒，原来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师母的迷药，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然是厉害无比。

　　胡青牛接着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的紧。他要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我二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金花婆婆的法子。”

　　金花婆婆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了的，没过几日，薛公远和简捷等一干人陆续来到蝴蝶谷。

　　胡青牛心知金花婆婆有意试他，看他是否遵守承诺，果真不肯医治教外之人。若他治好其中一人，金花婆婆施加在他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倍。

　　王难姑见周芷若施救纪晓芙，用药之法竟是颇见灵效，她担心金花婆婆将之怪在胡青牛的头上，出于爱护之意，便悄悄在纪晓芙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物。

　　周芷若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特意请教胡青牛，他一时心软，便指点了她方法，周芷若照此施为，果见灵效。

　　王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不过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胡青牛绑缚起来，又在他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而后取出几味剧毒的药物服了。

　　她对胡青牛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我二人比试多年，你却总是让着我，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若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

　　胡青牛吓得魂飞天外，想要服输哀求，却因口中塞着胡桃而开不得口，他胜也不是，败也不是，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他一拐杖打死，也免得王难姑烦恼。

　　周芷若听得感慨万千，她疑惑道：“师父，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什么毒也诊断不出？”

　　胡青牛叹道：“你师母近年来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三虫三草的剧毒，但六种毒物如何配合，我说什么也瞧不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随即挥手道：“你出去吧，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生。”

　　周芷若眼眶微红，劝诫道：“还请师父保重，多劝劝师母。”

　　胡青牛摇头道：“劝她什么？一切都是我该死！”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哽咽不已，周芷若当即退了出去。

　　她合上房门，遥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子，心中万千思绪纷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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