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若有人问薛老大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事，那定然就是应了神箭盟的这趟差！

　　他兄弟三人，凭着水里的功夫，江里来河里去，打拼了许多年，才在江湖上得了一个薛氏三龙的匪号。这个名号，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这北至黄河，南至长江，连同东西两条水道，说起水下功夫，他薛氏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这水里的买卖，他兄弟三人不知做了多少，偏偏这一回，阴沟里翻了船。

　　本以为只是捞个人，捞完了交给神箭盟拿银子了事。谁成想，这捞是捞了，捞上来的却不是一个寻常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他兄弟三人使了吃奶的气力才把船划进了灵蛇洞，心想着即便神箭盟拦不住追兵，这灵蛇洞细窄，那追兵的船过于宽大，定然是进不来的，便是进来了，这洞里七弯八绕，也未必找得着他们。

　　三人刚才拼了命的划船，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这好不容易得了定心丸，三人索性就放松了身体，让小船随流而行，他们则闭着眼躺在船上打歇。

　　可这气还没喘匀，薛老大便觉脖子上尖锐的疼了一下，似有热呼呼的液体淌了下来。

　　薛老大一惊，赶紧睁眼，手已向脖子处抹去。

　　“别动！”虚弱的声音将威胁分量减了不少，但薛老大却丝毫不敢怠慢，这黑漆漆的灵蛇洞，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清形势，却清楚的知道两件事：其一，他的脖子上横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且已见了血。其二，说话的是个女人，应该就是被他们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个能换银子的肥羊。

　　薛老大就纳闷了，那女人被他亲手装进了鲨皮袋子，就算是醒了，又是怎么捅破他的鲨皮袋子的？还捅得那般无声无息？要知道，那鲨皮袋子又韧又结实，寻常刀剑根本耐它不得，这娘们手里的刀子难不成是神器？再者，这娘们的刀子又是从何而来？他明明翻遍了她的衣裳，连她手里攥着的那颗夜明珠，都被她抠了出来，却连个刀把子也没见着啊！

　　薛老大百思不得其解，另外两兄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薛老三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叫了声：大哥？

　　薛老二比较机灵，在船沿上摸出了火折子，吹燃了火苗，往前一送。便见薛老大挺尸一般僵硬的躺着，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长发滴着水，半边脸被遮，另半边脸白得吓人，活脱脱一个女鬼。
　　薛老二手一抖，那火苗动了动，薛老三则直接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指着女人道：“这他妈是人是鬼？”

　　“你说呢？”女人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被火苗一晃，更显可怖。她动了动手里的匕首，薛老大立即道：“闭嘴！”

　　薛老二却是立即明白了事态，看着宋青道：“你待如何？”

　　“上道！”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靴筒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扁平的小瓶子，往前一丢：“一人一颗，吃下去。”

　　薛老大见了女人这个动作，恍然大悟！通常落水之人鞋子是穿不住的，早被水冲掉了。因而他只去翻了她的衣衫而完全忽略了鞋子的事！薛老大那个悔，颇有一失足成千骨恨的哀怨。

　　薛老二没心思去管大哥的懊悔，他已明白了这女人的用意，因而并没有去拿那瓶滚过来的药。薛老三却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点儿上，指着那小扁瓶子嘀咕：“从你脚底下掏出来的东西，岂不全是你的臭脚丫子味？”

　　女人噗嗤一乐：“可惜，你没得选。”

　　薛老二瞪了薛老三一眼，正色道：“这是什么？”

　　“毒药！”女人说得云淡风轻，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立刻毒发，这药仁义，总会够你准备后事的功夫。”

　　薛氏三龙听了差一点没气吐了血，致命的毒药，还仁义！

　　女人又道：“若你们突然不想死了，也有解药可吃。”

　　薛老二眼珠一动，女人敏锐的捕捉到，忽而笑道：“只可惜，解药我没带在身上。”

　　薛老二很是窝火，却又无可奈何。薛老大受制，他若是跳水伺机而动，也是个办法，但问题是，跳水的动作能不能快过那把看不见刀刃的匕首？

　　那女人会不会真的杀了薛老大？

　　薛老二犹豫再三，不敢赌。万一那女人来个鱼死网破，一刀将他大哥剁了，那他要如何向他老娘交待？

　　薛老三却没想那许多，只道：“若我吃了这臭脚丫子味的药，你可会放了我大哥？”

　　女人尚未答话，薛老大抢先道：“你二人只管下水，她定不敢杀我！”

　　“谁说的？”女人一本正经道：“若我能活着，我自不会杀你，若我活不成，我为何不杀？左右一个死，带一个陪着我，也省得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你！”薛老三猛然站起来，船身一晃，女人抓着薛老大领子的手一动，刀锋又深了几许。

　　薛老大忍不住闷哼一声，薛老二赶紧道：“老三别动！”

　　女人不耐烦了：“我没功夫跟你们耗，我数三个数，若你们不吃，我就宰了他。”

　　“不必了，我吃！”薛老二捡起药瓶，倒出里面的几粒红色小药丸，还没往嘴里送，先被薛老三抢了一颗，塞进嘴里。他吧唧了一下嘴，蹙眉道：“腥的！”

　　薛老二暗自叹了口气，也捏了一颗，本打算是放在舌下藏着，找机会吐出来，谁知，这药竟然入口既化，他含着一口腥膻的唾沫，不敢吐，也不能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笑了：“你若不爱吃这个，我这儿还有别的，不过，那药可就没这般仁义了。”

　　薛老二哪还敢讨价还价，把心一横便咽了下去。

　　女人道：“老三，你叫老三吧？你过来，也喂给你大哥一颗，做兄弟的，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薛老三觉得这话甚有道理，看也没看那一直朝他挤眉弄眼的薛老二，直接捏了一颗便挪到薛老大身边，嘴里不停叨叨：“大哥，这药就是腥点，没啥臭脚丫子味。这娘们说得对，咱哥仨有福同享，有药也一块吃了吧，大不了一块儿死，下辈子咱还作兄弟。”

　　薛老大和薛老二气得鼻孔里噌噌冒火，那女人却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等那药丸进了薛老大的嘴，女人终于收了她那看不出形状的匕首，一面道：“放心，只要我死不了，你们就能活命。”

　　三人一听却是更加不放心了。这个女人他们是知道的，黄金门的悬赏令，她榜上有名，神箭盟的梁子，还不定要怎么收场，再加上她的身份，虽说薛家三兄弟混的是江湖，但朝堂上的风刀剑雨，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个身处权利漩涡的女魔头，指不定有多少人惦记着她的性命呢，指望她活着？还不如指望着逃出她的魔掌找个医师解毒更靠谱一些。

　　想归想，女人的命令他们可不敢违逆。

　　女人让他们从原路把船划出去，追上战船。他们便只得吭哧吭哧往外划。

　　女人将匕首往靴筒子里一塞，猛地一抬头道：“我那颗大明珠谁拿了？”

　　薛老大连小命都攥在她手里了，哪还敢贪她的财，赶紧从衣袋里掏出来递过去。女人捧着明珠一笑，虽然狼狈，但那绝色眉眼被柔光映着，果真是个美人。

　　薛老大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不耻。他是昏头了才会觉得她是个美人，她顶多也就是个长得像美人的女魔头。

　　薛氏兄弟再度拼了命的划船，再度累得气喘吁吁，偏偏那女人还不闲着，时不时的问句话。

　　“是你们把我扔下船的？”

　　“不是。”薛老大道：“我跟老二混在水手里，本来就是想在这个地方把你弄下水，可还没等咱们兄弟动手，就有人先一步下了手。”

　　“是谁？”

　　“没看见。”

　　女人突然安静下来，薛老大松了口气，薛老三却不知死活的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买的咱们兄弟这趟差？”

　　女人瞟了薛老三一眼，笑道：“除了神箭盟，谁还能弄出这般动静？只是不知，神箭盟这趟是为了报私仇还是又领了黄金令。”

　　薛氏三兄弟皆是一怔，原来这女人都知道。薛老二趁机道：“王妃既然知道，便该明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兄弟做的就是水底下的买卖，只为救财。再者，那雇主的意思也是要活的，并没想要王妃的命，否则，咱们也不必去水底下把王妃捞上来。”

　　“哦？”女人一怔，这倒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小船很快出了灵蛇洞，整个船身刚刚从那藤蔓遮掩的洞口里钻出来，便有一只大鸟‘嘎’的一声从上空俯冲而下，吓得兄弟三人齐齐打了个机灵。

　　女人却笑了，她一抬手，那鸟竟就停在了她的手臂上。只听她道：“你来了，妖无错就不远了。”

　　大鸟歪着脑袋叫了一声，女人顺着它歪脑袋的方向望去，便见一条不大不小的渔船驶了过来。
　　薛家兄弟见此，心凉得透透的。

　　若只这女人一个，寻机会把她弄水里呛个半死，再弄上来逼着她交出解药，兴许还能成事。可如今她又来了救兵，再想翻盘恐怕也只有想想的份了。

　　渔船渐近，船上未燃火把，影影绰绰地像是站着五六个人。其中一人自那条船上一跃而起，正正落在女人面前，这船上竟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只这轻身功夫，薛氏兄弟便望尘莫及，薛老大跟薛老二对视一眼，皆是灰心丧气。

　　这人黑衣蒙面，高瘦的个子，一上来便道：“过妖风坳花了点功夫，是否迟了？”

　　女人笑道：“不迟，正好。”

　　那黑衣人看了看女人手里的明珠，道：“龙雀可能受伤了。”

　　女人脸色一变：“你怎会知？”

　　“金子爪上有血。”

　　女人猛然回头对薛氏兄弟吩咐：“追上战船。”又转身看着后面的渔船，沉声道：“让他们远远坠着，你跟我上船。”

　　“是！”黑衣人点头，向着后面的渔船作了几个手势，那渔船果然便不动了。

　　战船没有起航，只是随水飘着，与他们相隔并不远。薛氏兄弟水性一流，操船的本事也相当不错，因而他们的小船很快便追上了战船。

　　刚到船下，便听到船上一阵骚动，随后就是打斗声和呼喝声，薛氏兄弟听不明白，只知道那女人在听到一句“她又有什么不同时？”便纵身而起，三两下，便摸着船帮窜了上去。黑衣人紧跟其后，只是临走时说了一句：“金子，看着他们。”

　　薛氏兄弟面面相觑，而后齐齐转向船沿上站着的那只大鸟。

　　金子……是那只鸟？他是让那只鸟看住他们？薛家兄弟觉得自己被污辱了，却偏偏无可奈何。

　　于是，三兄弟对着一只鸟，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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