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宋青原本是没打算离开战船的，她带着妖无错回去，便是想留下来查一查那算计她的暗卫究竟是何人，又是什么目的。她让渔船在后面坠着，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实力。

　　然而，她却没想到龙雀会伤得那般重。

　　她几乎是在听到那些人质问‘她又有什么不同’时，便已决定不在战船上停留。

　　妖无错是她的兄弟，同生共死过许多回，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她的意图，因而，没有过多交流，便已随着她跃下战船。

　　薛氏兄弟见这二人回来，不用吩咐，便极有眼色的将船划开，往后面跟着的渔船而去。

　　妖无错将龙雀放在舱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已是滚烫。抬头看了宋青一眼，却没说话。

　　宋青却道：“你觉得该当留在战船上？”

　　妖无错摇头：“我知你担心船上有鬼。”

　　宋青看了龙雀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不能拿龙雀的性命去验证。”

　　妖无错又道：“但你可以带上路雲，他出自路北堂，自幼耳濡目染，医术该是不错。”

　　宋青道：“咱们船上无药，带他何用？何况，这般凶险他都没有露面，想必是隐在暗处等着捡便宜呢！哼！我信不过他！”

　　妖无错低头想了想，似在斟酌字句，半晌才道：“你……你留下路雲，难道不是为了那女人？”

　　宋青抬头看了看那相隔渐远的战船，没有说话。

　　妖无错又道：“那女人伤在胸腹，若是强行拔箭，必死无疑。你不欲她死？”

　　宋青冷笑：“对！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般死法。若她当真死了，我和凌楚寒的结盟恐怕就没指望了。”

　　妖无错道：“那又如何？”
　　宋青看了看船尾摇橹的男人，顿了顿才道：“眼下有一件要紧事，我要靠他。”

　　妖无错看了宋青的动作，亦不再多说，只低头看着龙雀。

　　薛氏三兄弟却是心戚戚然，这二人说话不避他们，是否已打定主意要灭口了？

　　三人正为自己的小命忧心，却听宋青道：“你三人不必担心，只要我没事，你们的脑袋自然就能稳稳当当地扛在肩膀上。”

　　三人唯唯称是。心中却是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女魔头！

　　却听‘女魔头’又道：“往哪一面走可尽快上岸？”

　　薛老大看了一眼被那黑衣人平放在船舱里一动不动的女人，心知这女魔头定然是急着救人。但即便如此，想要上岸，怕是哪一条路都不容易。

　　薛老大犹豫着该怎么说，薛老三却开口了：“要说最快的，只有穿灵蛇洞了。妖风坳你们是走过的，今夜碰巧遇了妖风，走回头路，怕是这将死之人便就成了死人了。”

　　薛老三口无遮拦，薛老二却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一看宋青沉了脸，赶紧接过话茬：“这一段河道因灵壁山拐了个大弯，若是沿河道行船到最近的渡口，最快也得两三个时辰。可这灵蛇洞却正好是从灵壁山的山腹里横插而过，出了那边儿的洞口，便能瞧见渡口，若是我兄弟撑船，用不了一个时辰。”

　　薛老二说到此处便停了，与薛老大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宋青却笑了：“还有未尽之言？”

　　薛老大道：“若是走灵蛇洞，你们那条渔船怕是跟不进去的，咱们这条小船，载了这许多人，已是极限。”

　　宋青点头表示明白，却又道：“还有么？”

　　薛老大看向薛老二，二人犹豫着没说话。薛老三干瞪着眼不明白这些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宋青冷笑：“还有就是，你们与神箭盟的交接之地，便是灵蛇洞那一面的出口处。”

　　薛老三压根不知此事，此时听宋青道破，便转向自家大哥：“大哥，可是如此？”

　　薛老大心知瞒不过了，只好道：“对，便是如此。要走哪一条，王妃自己定吧。”

　　宋青看了看薛老大，又看了看薛老二，突然道：“神箭盟给你们多少银子？”

　　薛老大嗫嚅道：“五百两。”

　　“五百两？”宋青讥诮一笑：“你可知我的性命值多少？”

　　“一千两。”薛老三抢着道：“黄金！”

　　宋青笑道：“你们本有机会挣那一千两黄金，却被神箭盟这五百两银子折腾得差点送了命，神箭盟倒是做得一手好买卖，可你们兄弟又是图什么？”

　　薛家兄弟三人脸色各异，薛老大与薛老二皆是一脸便秘样，薛老三却是懊恼的一拍大腿，骂道：“他娘的，还真是，早知道在水底下就弄死你，提着脑袋找黄金门领那一千两金子去。”

　　薛家老大和老二无语地看着薛老三。

　　宋青则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一直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妖无错都不禁抬头看了薛老三一眼。

　　宋青笑够了，突然道：“你们给我当一个月的差，我给你们一千两，外加解药。”

　　薛氏三兄弟愣了一愣，待转过了这个弯，又是一脸无可奈何，咱们的小命都捏在您手里，还有得选吗？

　　宋青也不管薛家兄弟如何做想，接着道：“你们既选了灵蛇洞出口与神箭盟交接，那定是有把握全身而退。不如，咱们便去会一会这神箭盟，如何？”

　　薛老大为难道：“咱们兄弟也就仗着水性好，熟悉地形，旁的可就不行了。”

　　宋青道：“旁的用不着你们。”

　　于是，妖无错带过来的渔船，便跟在宁王的战船之后，沿河道行驶，宋青与妖无错二人，则带着龙雀由薛氏三龙领着穿越灵蛇洞。

　　……
　　此时的战船之上，一片死寂。

　　宁王凌楚寒的舱室中，医师满头大汗的往梅语的伤处洒着止血的药粉，却大都被涌出来的鲜血冲走，所剩寥寥。

　　“这箭若不拔，她必血尽而亡……”凌楚寒摸着梅语近乎透明的脸，把心一横：“你不是说若不伤及肺腑，便可活命么？那就赌上一赌吧！”

　　“这……”医师抖若筛糠，似乎已预见到命不久矣。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前一个是透身而过，这后一个又是。前一个拔箭也只会伤及筋脉，若护理得当，便没有性命之忧。可这后一个，伤在胸腹，若强行拔箭伤及内脏，可就是当场毙命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王爷饶命，小的无能。”

　　凌楚寒怒道：“你自知无能还讨饶命？哼！今日她若能活，我便留你一命，若她死，你便为她陪葬吧！”

　　医师被这样一吓，反倒不哭了，他膝行至床前，再瞧了瞧那审视过无数便的箭伤，试探着伸出手，那手却抖得厉害，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危急之时最易生急智，他脑中灵光一闪，赶紧对宁王道：“王爷，咱们船上还有个懂医术的，在下曾与他畅谈医理，那人可比在下高明许多。”

　　这个时候，他也不吝抬举一下旁人，只要把这烫手山芋递了出去，他便有机会活命。

　　凌楚寒一听便知他所说的那人，便是被宋青带上船的那个路北堂少主路雲，直到此时，他也才意识到，宋青居然没将那人一并带走。

　　无暇多想，他即刻吩咐人去唤路雲。

　　凌楚寒对路雲没有好感，若不是宋青对路北堂势在必得，他亦不会帮着她把路北堂的人带出皇城。

　　他知道，路雲对他同样没好感，因而一见面没有丝毫寒暄，他直入主题：“她的命，你能不能救活？”

　　路雲看了看床上血淋淋的人，又看了看那箭伤，点头道：“能。”

　　凌楚寒道：“条件。”

　　路雲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王爷会强令于我。”

　　凌楚寒冷笑：“你是王妃的上宾，强人所难，并非待客之道。”

　　“这么说，王爷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才跟在下谈条件了？”路雲眼珠子一转道：“可是，在下的条件，便是要王爷放在下离开。”

　　凌楚寒盯着路雲半晌，缓缓道：“王妃待你不薄，你却如此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路雲嗤笑了一声：“想不到这话会从宁王口中说出来。”

　　凌楚寒眉目一寒，路雲却抢在他发怒之前道：“王爷究竟要不要救人呢？”

　　凌楚寒一口堵在胸口，却不得不强压了下去。他冷眼瞧着路雲，一时无言。

　　路雲又道：“受伤的这位姑娘是何人在下不知，在下只知王妃并不欲救她。若在下帮王爷把人救了，又如何向王妃交代？”

　　凌楚寒面无表情，实则却被路雲的话说得心思一动，宋青不欲救梅语，她为何不救？

　　路雲道：“王爷大可多考虑一些功夫，只是却不知这姑娘还能撑多久。”

　　凌楚寒看了看梅语那发青的脸色，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路雲心头一喜，即刻凑到床前去看梅语的伤势，而后回到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一个方子，对一旁跪着的医师道：“照这个方子备药，碾成细粉，若有熬好的阿胶，便合在一起拌匀成糊，若没有，便将细粉直接拿来，要快！”

　　医师不敢应，待看宁王点头，才接了药方出去。

　　路雲又从袖袋里掏了一只黑色瓷瓶，取了一只茶碗。对凌楚寒道：“麻烦宁王殿下将这位姑娘抱起来，将箭头露在外面。”

　　凌楚寒依言照做，便见路雲将那茶碗放在悬空的箭头下面，又将黑瓷瓶里的液体倒在了箭头之上。

　　刺鼻的青烟自液体与箭头接触的地方冉冉升起，伴随着哧哧声，那箭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

　　凌楚寒屏息眯眼，眼看着那箭头最后化成了圆润钝头，心中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得心生恐惧，这东西如此霸道，若用来害人，岂不是有死无生？

　　路雲待那箭头完全融掉，便将底下的茶碗移走，又唤人取来水盆，将箭端残余的液体冲洗干净。

　　这时，医师所配制的药膏也送来了，路雲闻了闻那与阿胶拌在一起的药沫，似不是很满意。医师连忙道：“少了一味血竭，这……船上实在没有。”

　　路雲叹了口气，无奈道：“疗效差了很多，将就吧！”

　　他将那药膏抹在两块棉布上，再度回到梅语面前，对凌楚寒道：“王爷，拔箭速度越快，伤害越少，王爷手稳力大，当是拔箭的最佳人选。”

　　凌楚寒略作踌躇，点头应了。但当他将手放在箭尾一端，还是紧张得冷汗岑岑。

　　路雲道：“王爷记得，一定要稳，要快！”

　　凌楚寒重新将手放在箭尾一端，调匀了气息，猛然用力，箭身从梅语身体抽出来的一刹那，鲜血汩汩而出，路雲此时眼急手快地将那两块抹了药膏的棉布糊在梅语前后两端的伤口之上，这手法与宋青竟是如出一辙。

　　凌楚寒捏着那支融了箭头的黑铁箭，看着梅语那已止血的伤口，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梅语若是因此丧命，他定然不会原谅宋青的见死不救，那么他与宋青又将如何相处？是反目成仇还是形同陌路？光是想一想，都会令他窒息般疼痛。

　　如今，梅语性命无虞，他与宋青，便再不会有此芥蒂。可是梅语，他转向那张青白的小脸，看着她那昏迷中依然紧拧的眉心，也不禁凝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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