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燕山胡骑鸣啾啾

　　想复仇的燕世城有了两个很大的难题。

　　——他的兵不够多。

　　——他的位置离得太远了。

　　如果仅仅只是击退边境犯寇，那自然是绰绰有余，可他现在的目标是：带兵行军一万六千里，打入长安，拿下这个王朝皇帝的项上人头。

　　如果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造反”。

　　他与众人协商了整整一晚后，得出两个方案来，第一种是将兵乔装分开，分批次的混入长安城外，然后集合整顿，杀将进去。

　　这个计划有一个好处是，在前期行进的时候不易被人发现，能够抢占了先机。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倘若燕世城手下的队伍长途跋涉小批量行进至长安，这时候通体疲惫又长期不能和大部队融在一起的将士们，极易军心涣散，不堪一击，到时别说闯进宫拿皇帝人头，恐怕刚进城就要被禁军一网打尽全军覆灭。

　　而第二种计划，就是十分简单粗暴的，一路从燕北起兵，走哪儿打哪儿，占一个城池是一个城池，以蚕食之势光明正大的杀过去，直至最后消灭大魏。

　　属下将士们偏向第一种的自然多一些，因为比起推倒一个朝代而言，只是暗杀皇帝就显得要容易些了，而且取巧，杀其不备，暗杀总比明晃晃的揭竿起义造反来得没那样目标明确。

　　可燕世城在几番思索后，还是拍板决定下来：“选其二！”

　　——他在考虑退路。

　　直接去了长安，当暗杀不成时，想要直接退回燕北是决不可能的。

　　但如果占据城池之后再作打算呢，哪怕下一战败了，没关系，他可以跑，跑回去休兵整顿再打回来啊！

　　燕世城是个极为冷静的人，他要的是既要复仇，又不能把燕北的将士全豁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要给自己的兄弟们留着退路。且燕世城极有自信，就以大魏如今萎顿的军队，起码在前期魏帝毫无准备的时候，燕北周遭几座城池，他是一定可以轻松拿下的。

　　……但所选的第二种也面临着一个难题。

　　这种大胆的行进方式，需要以力制力，需要很多的兵。

　　怎么在魏军眼皮底下大量的招兵买马？

　　燕世城正陷入这个难题时，有贵人上门相助。

　　“主子。”

　　燕仆将人带进来，躬身退下。燕世城犹疑的看着这个衣衫褴褛叫花子般邋遢的人，暗自端详打量，直到他听见那人说，“侯爷可听过卫鲁之相端木赐？”

　　燕世城思索片刻，迟疑问道，“可是孔门十哲的子贡？”

　　那人笑而颔首，兀自走近燕世城，大大咧咧坐在燕侯身旁的椅上，端起燕世城茶碗，取了碗盖一饮而尽。

　　燕卫欲上前喝止，被燕世城挡了回去。

　　那人喝完啧啧回味一阵，拿满是泥垢的袖子一抹嘴，继续道，“子贡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空口白牙便挑起五国之战，倘若侯爷得用此计，叫魏帝被邻国搅得焦头烂额，趁魏乱成一团时揭竿而起广招义兵，届时魏帝发觉，却已无暇顾及。”

　　燕世城心动，但仍旧心怀疑窦，不愿当即应下，只问，“何来把握？”

　　那人自信笑道，“凭司空槊。”

　　燕世城一愣，亲手又添了碗茶，双手端过去，“静候先生佳音。”

　　燕焕近几日已经适应了许多，房间里但凡带角的地方均被宇文玥拿棉布重重缠起，即便不小心磕碰上去，也不会致伤。从床到八仙桌要走八步，转向右手走七步是窗口，窗口扶墙直走三十一步便是房门。如今房内，怕杂七杂八的东西绊倒燕焕，就连凳子也被三个男人搬了出去，就是如此，只要燕焕站起来走路，他们就好像母鸡保护小鸡一般护在周围，看那样架势，竟恨不得直接抱起燕焕，她要去哪儿直接带她去好了。

　　燕焕无奈道：“若你们都不在身边，难道我还整日坐在原地不成。”

　　听见三个男人认同的声音，燕焕只欲扶额。

　　“爹爹。”燕焕抓着燕世城的衣袖撒娇，“趁着娘亲睡觉的时候，偷偷去一次也不成吗，不会叫娘亲发现的。”燕世城面容苦涩，声音却力持稳重道，“不成！你娘亲此回元气大伤，每日以药续命，倘若再见到你双目失明，心中大恸，到时该如何是好，便忍一忍吧，待你眼睛好了，爹便…便带你去见你娘亲。”

　　燕焕黯然松手，坐回床上，“可若这辈子眼睛也好不了了呢。”

　　燕世城叱道：“混说什么，卫先生也说了，你这眼睛又不是受了外伤，悉心调养，指不定哪天就能看见了呢。”

　　燕焕听了，仍旧低着头不愿说话。

　　燕世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脑袋，“待你娘病…稍好些了，再带你去看她。”

　　燕焕忙不迭点头。

　　……这样的谎言能够维持多久，燕世城自己也不能保证。但眼下，他与儿子，与宇文家的长孙却是不约而同的，将白笙的死隐瞒了下来。

　　离斛城还远，两人混在人群里装作樵夫样子，脸上抹了黄泥，斗笠扣的极低，埋头跟着走。燕洵忽一把拉过宇文玥，闪身退出队伍藏起。宇文玥顺着燕洵视线看过去，城门处一男子被守卫拦下，拿画像对比一番后，几守卫突然发作，一拥而上，拖起男子便拉向路边，一人一根棍子，活活将人乱棍打死，罢了砍刀劈下，剁下男子头颅，装盒包起，上马送入城中。

　　燕洵摇了摇头，做出手势，两人小心绕开守卫视线，钻进偏路，一连试了几路，无论官道、偏路还是水路，但凡能通人的地方，必然守着重重护卫，稍有相似立即拿下，半点不容偷漏。

　　回去再说。

　　燕洵同宇文玥做了口型，宇文玥顿了顿，终点了点头。

　　燕北的秋凉比长安来得更早一些，燕焕许久不曾回来，竟有些无法适应，坐在燕北府门前的石阶上等待着，只觉没一阵儿便手脚冰冷，不住搓着哈气。

　　听见声响，燕焕倏地站起身试探问道：“哥？”话音未落，人已经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是宇文玥的气味。

　　“你怎么回来了！”燕焕急道。

　　“不走了，在这里陪你。”将自己的大裘脱下披在燕焕身上，宇文玥揽着燕焕朝屋内走去。

　　“可青山院——”

　　“无碍。”宇文玥打断燕焕未说完的话，“我不去找他们，他们自会来找我。”说着，他有些不满的将燕焕两只手捂在自己手里暖着，“做什么在门口待着？”

　　“我放心不下。”

　　燕焕喃喃说道，心中一时间不知是要为宇文玥留下而欢喜，还是替宇文玥身后的青山院担心更多一些，愣怔良久，方才想起问，“那我哥呢？”宇文玥笑出声来，随即便听燕焕在旁边声音里满是嫉妒得道，“焕儿我一直都跟在你们身边啊！”

　　燕焕瞬时烧红了脸，偏过头亦难为情的笑起。

　　夜深，燕世城书房内，他与燕洵、宇文玥围站于沙盘之前，手中握着旗子，稳稳放在西魏同汴唐、柔然与东魏交界处的三处城池上。

　　“你们可知，燕府今日来了位贵人。”

　　他露出近几日难得开怀的笑容，“司空槊。”

　　“能辨先生？！”宇文玥惊道。

　　燕世城点头，“正是。”随即又接着道，“如你们所见的话，魏帝虽是为逼得玥儿不得回京才做出此举，但如此一来，尽失人心，倒是便宜了我们。各城一时间必定人心惶惶，掳匪成灾……且等着吧，待司空先生游说回来，邻国来侵，届时招兵，定不会叫我们失望。”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确认回不去后，好似反倒松了口气。

　　宇文玥不曾见过草原，到了燕北后看哪里都觉着新奇，没有要务需要商讨的时候，便总一人在周遭瞎逛，也是自得其乐。燕洵见了，便提议要带宇文玥去火雷原打猎。而燕焕自受伤回来，身体始终孱弱，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睡着，宇文玥有心带燕焕一起，趁她睡着的功夫，拿棉毯将她裹严实，放在了自己的马前。初上马时，燕焕颠簸几回险些醒来，皱眉呢哝一阵，慢慢竟适应又睡了过去，宠溺得笑了笑，伸手给她又掖了掖被角。

　　孰知待出发时，才看见楚乔也在。宇文玥当即黑着脸咬牙切齿地从口里丢出两个字：“逃奴！”楚乔冲他翻了个白眼，连回话也懒得，径自伸手比了个中指，随即侧蹬马身，扬长而去。燕洵忙打圆场：“这不你也来燕北了么，就权当阿楚是随你而来好了，说什么逃奴不逃奴，恁地难听。”

　　宇文玥颇有兴味的看向燕洵：“阿楚？”

　　燕洵讪笑道：“这不是熟了嘛。”

　　宇文玥冷哼一声，忽想起楚乔走前的那个手势，伸出右手比划着学了学，问燕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燕洵耸了耸肩，“不知道，她那许多新奇东西都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花样多着呢，这个嘛，兴许是跟你道歉呢吧。”宇文玥大怒：“才不是！”燕洵无奈摇头道：“管他那么多呢，反正我是答应了要带阿楚去猎野马给她玩，先走一步啦，驾！”说着立即拍马走人，没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燕焕醒来，伸手便扶到马鬃，又仔细听嗅一阵后，笑问，“我们可是在火雷原上？”

　　宇文玥惊道：“这你也闻得出来？”说着先一步下马，伸手扶住燕焕，将她托起也抱将下来。燕焕站稳，蹲下身去摸地上青草，两手摸索拍一阵后，屈膝坐下，“也不算是闻出来的，还未去长安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与哥哥姐姐在火雷原里玩，许是这片草原也是与我有感情的吧，我感觉得到是它。”

　　整个人放松的躺下，感受被芬芳草气包裹着，燕焕享受的长吸一口气，“真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该是酉时了吧。”

　　“啊，那天应已经黑了吧。”

　　“是，这里星辰漫布，很美。”

　　雾冷笙箫，风轻拂面。

　　两人并肩躺在草上，枕着胳膊，闭眼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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