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燕山胡骑鸣啾啾

　　公主本不该再与你我这般亲近。

　　听燕焕说了生辰一事，燕洵手下摆弄着为燕焕风干制成的木槿花瓣，轻叹，“娘亲已携人自燕北赶来，这样关头分在燕家的关注愈少愈好，如此方便宜燕家军的暗中动作。”手指沾了些干花碎屑，燕洵轻轻拂去，“……焕儿，咱们多年来归乡的筹备，终于就快要实现了。”

　　燕焕想笑，面上肌肉却僵硬不能动作，日日夜夜的祈愿如今就在眼前，她却怵然觉得虚幻，只要一朝没能踏上燕北的土地，兄妹二人心口大石，便一朝不敢落下。

　　说来，宇文怀近几日显得操之过急，吃相难看了一些，不说在当今局势下自行内讧，有多少豺狼虎豹眈眈垂液，即便没有，他也低估了宇文长房自身的实力。

　　好戏在后面。

　　生辰宴最终被定在了宇文玥的青山院里，虽仍旧讨巧说着定要公主操持才行，元淳却哪那么容易被哄了，撅着嘴不开心了好一段时间。

　　西魏历八月初八，生辰宴当日，宇文怀竟试图于宴席上以毒酒暗害宇文玥，未果，怀愤然离宴，又坐半晌，赵西风离宴，余下几人虽不至利益相投，却因无甚冲突，倒也相安无事，赏舞闻乐把酒言欢，须臾便见各个都染上几分醉意，宇文玥遣随从好生送回。

　　离时，元淳面上既有对兄妹生辰如此寥寥仓促散去的不满，亦是对同样亲厚的友人如今却互相残杀的不置信，翌日，传来公主抱恙闭不见客的消息。看似顺情顺意，燕焕却在其中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比较往年这时已见秋爽的凉意，这年长安城的八月竟闷热如斯，连空气也染上了几分燥灼，直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烈阳燃炽，宫里地面似就快融化了一般，脚甫踩下去，竟能感觉到几分软意。

　　养心殿里侍候在皇帝身边的传唤内官伸手摸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粒，抬眼看了看前方，加快脚步赶至燕家兄妹的琉毓阁，独独传走了燕焕一人。

　　……有什么事正在自己掌控不到的地方悄然发生。

　　燕洵背手站在窗前，眉头紧蹙。

　　这边厢，燕焕被传入养心殿后，看到不止皇帝，贵妃也在里坐着，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叠画像，见到燕焕进来，忙笑道，“焕儿来了，你也来看看，这些都是魏贵妃与我一起选出的适龄儿郎，焕儿及笄礼已过，也到了许人的年龄，瞧瞧吧，若有了中意的，朕即刻为焕儿主持个长安城最为盛大的亲事，定然要叫义兄的小郡主成亲时十里红妆，体面风光的嫁出去！”

　　燕焕只觉心中有若巨石砰然砸中，半晌，发不出声来。

　　或许她一直是明白的，这个大魏的皇帝可以说他昏庸，可以说他无治，可对他的谋策手段却从不敢有分毫小觑，只是她如何也料不到，燕家军前日刚订好了归乡的具体日子，这狗皇帝今日就要拿亲事将自己绑长安城里！

　　看着大殿上面上好似极为重视疼惜自己，却不容置疑定要自己立即做出抉择的皇帝，心里，只觉阵阵冷意顺脊柱缓慢爬了上来。

　　画像被内官捧着递来燕焕手中，张张看去，狗皇帝口中所谓的适龄男子之中，无一人与权势相关。大多是些无足轻重的学士言官，对于朝堂权势交集之间，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角色。

　　他这是要彻底断了燕家与其他家族联姻做大权势的心。

　　燕焕就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口砰然欲出的声音，想怒喊告诉皇帝，我们燕家不稀罕大魏这一盘散沙般的江山，我们只想一家团聚，如果可以，这辈子也不想再踏入这中原是非之地！

　　……可惜这皇帝却不肯相信。

　　她颓然心道。

　　许是见燕焕久不作声，皇帝放下画像册子，托着腮，漫不经心的笑道，“焕儿可是已有了甚么心上人，告诉伯伯，朕给你主持公道。”

　　燕焕的脑中立即冒出个清冷瘦削的人影。

　　倘若此刻询问她的，真的是亲她爱她的爹爹娘亲，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当即将自己同宇文玥青梅竹马的感情提出放在台面上，甚至于丢掉女儿家的腼腆来主动要求两人订下亲事即刻完婚。

　　可这不是。

　　她的理智尚在，心思斗转间，燕焕已然在脸上挂出个纯然少女的娇羞，颊旁染着几分晕红，低垂眼睑轻声道，“焕儿才及笄不就，身旁一直以来都只燕洵哥哥陪着，心里就总想着，未来…未来焕儿的夫婿定要如我的燕洵哥哥一般才好呢…”

　　皇帝笑，“哦，这的确是个难题，莫说京城，恐怕就是重回燕北，也难找到燕世子这般清秀俊朗，才华横溢的好男儿吧。”

　　闻言，燕焕大惊伏身，连称不敢。

　　贵妃见场面僵持，笑着出声打圆场，“陛下，焕儿只看着这些画像，自是不好做决定了，不若找个机会，臣妾安排焕儿与这些少爷都远远瞧上一眼，倒时再做定论如何？”

　　皇帝允。

　　夜凉如水。燕洵站在琉毓阁窗前，手里捏着燕家军的玉符，面容上的笑意得竟有几分邪气，“他倒是打好算盘，只怕这回是不能叫他如意了。”

　　他击掌三下，屋里怵然有黑影闪过，转眼已经跪在燕洵身前道，“主子。”

　　这就是燕洵这些年在京中秘密培养出专属于自己的燕家军，如同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的燕家护卫。燕洵将手中密函递给了那人，“如无意外，明日此时，母亲便能到达长安城，你定要赶此之前将信送入母亲手中，制止母亲入城，且叮嘱大家小心藏匿蛰伏，不可妄动。”

　　“诺。”

　　原本想要明面在太后帮助下进行的动作，不过是为了彼此不撕破脸而已。既然皇帝逼迫至此，触及到燕家最后的底线，表面上的融洽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人能够用任何方法打消兄妹回家的心思，哪怕皇帝。

　　燕洵盯了那人背影半响，回身将妹妹揽进怀里，

　　“焕儿，再忍一段时间。”

　　“嗯，哥哥放心。”

　　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宫宴，仍在黎畅园，命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

　　燕焕与魏贵妃坐在纱帐后品着茶点，每有年轻俊秀的儿郎走过，魏贵妃便拿出对应的折子向燕焕详细介绍其背景事迹，喜好性格，燕焕的心明显就不在这些人上面，她心不在焉的坐着，本是因为她心知这里无论哪一个男子，都不会，也不可能和自己成亲。她根本无须挂心于此，只是在魏贵妃看来却是燕焕因被逼成亲而心如死灰至此。

　　魏贵妃叫她，“焕儿。”

　　“是，魏母妃。”燕焕猛回过神来。

　　“你同淳儿一样唤着我母妃，而这些年来，我也的确是拿你和淳儿同样看待的。”她说着顿了顿声，“我知道你喜欢玥儿。而玥儿，虽然不说，我却也看得出他对你心中的欢喜。”

　　“我……”燕焕正要辩解，却看到魏贵妃伸出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焕儿。此回陛下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做此决定，你若顺了陛下的意，大家自然都相安无事，反之，无论是燕世子，还是……宇文玥。”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剩下的内容，她相信燕焕都明白。

　　“这回的人选，母妃已为你尽力在陛下给出的人选里，挑选出样貌俊秀，品行优良的男子来做焕儿夫婿……母妃，尽力了。”

　　燕焕茫然看着魏贵妃，手指动了动，笑得凄然而悲凉。

　　“我懂了。”

　　她伸手随意指向正在走过男子，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曲线，随即落下，她面无表情的朝着魏贵妃行礼，仓皇告退。

　　只隔一天，琉毓阁便收到皇帝要她十日后举办亲事的消息，不见纳吉纳征，也未见请期，匆匆选了日子就要将燕家女儿嫁给一个不知名字不知长相性格的男人，只说起来，也觉着犹如儿戏。

　　如果这些年来果真丝毫未曾准备，只傻等皇帝开恩的燕家兄妹，恐怕此刻只有束手无策，任人宰割，可惜没有如果，大魏的皇帝注定是要失望了。

　　“哥，成亲的日子定在八月二十七，我们何时可以离开…”

　　燕洵正在查看燕家军刚刚送来的密函，看过之后，丢进闪烁的烛火里烧成了灰烬，对燕焕道，“八月二十七。”

　　他笃定的看着燕焕道，“相信哥吗？”

　　燕焕用力点头。

　　“八月二十七那日城中混乱，防备不如往日森严，且那皇帝定然也想象不到，已经穿上嫁衣看似认命的燕家女儿，竟还没有放弃离开长安城的心思。待哥将你救出后，我们即刻前往城郊与娘亲会合，燕家军的大部队都等在那里，只需连夜快马加鞭赶路，第二天一早便能到达水路，到时，我们顺水而下，天时地利，等到皇帝发觉我们不见时，他的人马已然是追我们不及，无可奈何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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