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燕山胡骑鸣啾啾

　　燕焕以为，这就是地狱了。

　　来得匆忙没带任何武器，燕焕躲在山脚旁，只能拼了命的拿手边可以抓到的一切东西击中狼腿，试图以这片刻的喘息救回眼前活生生的条条人命。越来越多的孩子死在她的眼前，她们惶然恐惧，拼力挣扎想要逃离苦难，却又一次次被扑倒在苦难之下，被狼群撕咬啃噬的四肢残缺，支离破碎，甚至连一具全尸也不能留下，身边愈来愈多的人倒下，侥幸还能够站立的孩子，在咄咄逼人的箭矢与野狼之间，又能苟活几分……

　　天地大如斯，竟好似拿不出分毫来容纳这些孩子。就在离燕焕不远处的地方，那个仓皇躲在这里的女孩分明是看见燕焕了的！她发疯似向着燕焕跑来，可燕焕挡得住女孩身后腾跃罔睁的野狼，却挡不住宇文怀紧随而来的箭矢！利箭迅速穿透女孩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血流淌铺洒了一地，女孩直到断气，仍旧瞠目死死瞪着燕焕的方向，燕焕在她的眸中看见仇恨！她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天地，她恨近在咫尺却救不了她的燕焕，她恨自己漂泊无依的命运，她恨，她的眼中只有恨！

　　宇文怀抚手大笑，一边命人前来请燕焕，一边高声道，“燕世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还带了焕儿妹妹来暗中助你？对我们可不大公平呢…”眼珠一转，宇文怀道，“不如这样，既然燕世子的女奴有两人保护，我便再加入两名侍从，专射杀燕世子的奴隶。相信以燕北素来举世无双的骑射功夫，这点小伎俩，在燕世子和燕郡主的眼中，也不算什么了，哦？走！我们上马玩玩儿！”

　　黄尘漫扬，宇文怀跃上马匹，带着赵西风一齐率先冲进草场。

　　燕洵抄手扔给妹妹弓与箭壶，兄妹对视一霎，立即跟了上去，元嵩魏舒烨紧随其后。如今无论什么，都没有救人来得紧要，一定要阻止宇文怀才行！

　　两派人马在阎王名册上抢夺这些孩子的性命，拖曳之间势不容情，残酷的游戏规则容不得片刻喘息，上一秒刚挡下射向孩子的箭矢，下一瞬这孩子就被野狼叼着腿根拖入草里，再不见生机，有心救人却又如此无力，只剩小指关节长的香柱如今看来消逝的竟如此漫长，无论救人者，还是被杀戮的女奴们，此刻只得苦等响箭鸣声的一刻到来…

　　“响箭已出！”

　　元嵩费力追在众人马后，他拼劲竭力的吼声与响箭几乎同时到达众人耳边，“游戏结束！谁都不许再射了！”

　　救人一派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松弛，看向最后生存下来仍在跌撞逃命的两个孩子，不知心底到底该为他们庆幸，还是该为死去的诸多灵魂哀恸。只这懈怠下来的霎时间，却见宇文怀突然弯弓搭箭，一箭射穿其中一个孩子的心脏。

　　……自始至终紧牵在一起的手，随着死去孩子的倒下，而缓然分离，荒芜枯圮犹若炼狱般的草场上，只留下这唯一的幸存者，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愣在原地。

　　“宇文怀你！结束了！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杀她！”元嵩红着眼怒吼，“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你所说的游戏了吗？！”可怜这堂堂大魏十三皇子裕王，此刻却还不如一名门阀之下的庶孙，全然不被人理睬，只有赵西风漫不经心在旁笑道，“游戏什么时候结束，自然是我们来决定咯，本不过就是图个乐子罢了…说来真是有趣，这宇文玥人未到，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他的奴隶，凭白叫他便宜拿走了淳儿公主的一坛好酒。”

　　宇文怀哪里肯服，心底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输给死对头，倏地从背后箭壶抽出只箭，转眼已经搭在弓上，箭射出时，口中还冠冕堂皇嚷嚷着，“区区罪奴！非死不可！”燕洵慢了一步，射出第二支箭去劈宇文怀的，却将将错过。

　　众人眼见着箭头离女奴愈来愈近，最后擦过她的衣袖落在了地上。

　　看似是宇文怀这一箭射偏了些许所致，但燕焕眼尖心细，那时电光火石的一刹，的确是在见到空气中揉过的一丝水光后，箭才偏了几厘。

　　……玥，他也来了吗？

　　那日，活下来的女奴被送往宇文府为婢，众人回宫途中，皆心事重重、容色苍白。

　　归程一路无话。

　　燕焕面上没有半分血色，丢了魂似的随燕洵回到琉毓阁。进后当即紧闭大门，瘫在床榻上盯着房梁处木然发呆，连手指也不愿多动一下。

　　元淳在门外大声喊燕焕，“阿焕姐姐，你回来了呀，今天怎么样，打到什么好东西了吗？阿焕姐姐？燕洵哥哥？你们在不在里边，睡着了吗？”

　　燕洵拿询问的眼神看向妹妹，燕焕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哥，我看不懂…”燕焕眼眶被泪浸得通红。

　　“皇帝对元淳公主百般疼惜，半根毫毛也不肯伤损，在如此世道间仍旧留着公主一颗赤诚之心，却为何对这天下黎民百姓如此凶戾残忍……他是皇帝啊…不是说天下黎民都是皇帝的子民么！又为何在他眼中，他的女儿是一条性命，其他人却可以任杀任剐！若非他一直以来助长宇文怀的气焰，那个混蛋又怎会从刚开始偷偷摸摸打杀奴仆，到了今天光明正大的围猎奴隶！都是他！昏君！暴君！他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情绪愈发激动的燕焕被哥哥一把捂住了嘴巴，手上传来的颤抖却暴露着燕洵的情绪，“焕儿慎言，隔墙有耳。”说着，附在燕焕耳边，声若蚊吟，“当今天下大乱，以你我如今之力，帮不了天下人，甚至连我燕北子民也难以护全，只有回去之后……焕儿，昨日从燕北送来的密信上说，过些日子，娘亲就率族人上京探望我们，此次如若运作得当，极有可能脱身逃离长安！”燕洵的眼底藏着希冀，“焕儿，只待再蛰伏一段时日，咱们…咱们就能回家了！”

　　“……嗯！”

　　她和哥哥都明白，在这宫中如履薄冰般维持的假象，不久后，就将全然破碎。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现在呢现在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行的，我一定要再找御医来再给你瞧瞧！”元淳紧张的就要冲出屋子，被燕焕赶忙拉住胳膊，“哥哥早上唤御医来看过啦，不过中暍而已，喝些败火的凉粥，歇一阵就好了。”

　　为了掩饰昨日将元淳晾在门口的行径，燕洵一大早便招呼宫人去请御医，做出昨日因妹妹昏迷，而无暇顾及公主来访的假象，元淳果真不作他想，只嘱咐燕焕好生休息，回了寝宫后，又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许多名贵药材送来，燕焕虽心中有愧，却也无可奈何。

　　“休养”几日后，燕焕被闷的直跳脚，终于被哥哥准许出门，连忙跑去元淳那里吃了她一整天的冰来消暑。

　　“阿焕姐姐，你和燕洵哥哥的生辰就快到了，这回生辰，还让我来帮你们操持好不好。”

　　……此生辰非彼生辰。

　　原本在燕北时，就因兄妹二人生辰相近，总依着妹妹心意，合为一天共同庆贺。当日兄妹被送进宫中时，曾约定等回到燕北后，再与爹爹娘亲同庆生辰。孰料从此却不得复返，二人心中谨记约定，当日被皇帝问起生辰时，暗自将日子提前。

　　而这篡改后的生辰日期，正是圣旨到达燕北，通知定北侯入京觐见的那日。

　　此后每年这日，皇帝都聚集子女群臣为质子置宴共贺，兄妹二人以此，来鞭策自己，不可有半分忘却远在燕北等待自己的爹娘亲眷，不可沉迷于宫中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而忘记自己最初，想要夺取权势，护燕北一方百姓周全的信念！

　　听闻元淳提起，燕焕想起这些，不由愣了愣神，直至元淳在她眼前晃着手，一脸好奇的询问，才回神答道，“好是好，就是淳儿你去年才刚刚搞砸了我和哥哥的生辰宴会，叫群臣瞧了笑话去呢。今年能不能由淳儿你来操办，可不是我和哥哥说了算，你要先去问了皇帝伯伯的准话才行呢。”

　　元淳被泼了好一盆冷水，瞬时瘫坐在椅上唉声叹气，“往日万事都有阿焕姐姐为我安顿照料，淳儿也想为姐姐做些什么，可惜淳儿笨，做什么都做不好。”

　　燕焕险些笑出声来，“好啦，恁地做这幅要死的样子，说老实话吧，每年这样努力争取亲自操办生辰宴，难道就没有燕洵哥哥的缘故？”

　　元淳闻言霎时红了脸，连道燕焕讨厌烦人乱说话。

　　看她这幅明显怀春少女的模样，燕焕终于绷不住，放声大笑。元淳在她身后气得跳脚，脑子里转了半晌，才提溜着眼珠子想到反击的话来，“哼！你就笑罢，待今后冰坨子身边多出个女人来，看到时候是谁哭着鼻子急得半死！”

　　燕焕气极，抬手捡起屁股下边儿的坐垫就拍在元淳脸上，两人一触即战，这般情形多年来不知上演了多少次，连站在周遭的宫人，怕也是习惯了。

　　……曾几何时，相伴长大的孩子们，却在斯许年间，为熏心利益变幻的连面容也看不真切了。

　　今后路途，又该如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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