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燕山胡骑鸣啾啾

　　西魏历八月二十五日，距离定北侯之女燕焕与礼部侍郎之子李儒的亲事还有两日。

　　燕焕悉心换了一袭水色荷叶襦裙，耳佩明月珰，颊点香脂，唇染朱红，粉白黛黑，施芳泽只。看了眼铜镜，最后又在额间点上一抹木槿钿，方娉娉走出房门，门前被皇帝派来紧盯着燕焕的侍卫本还懒洋洋靠在阴凉下躲闲，燕焕甫一出去，立即如临大敌的站起身，守在了门口。

　　这段日子也算是变相的被软禁在了这里。

　　燕焕不理他们，拿出个精致的小哨子放进口中吹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见只彩色的鹦鹉叽里呱啦乱叫着跌撞的从墙外飞进来，边飞边嚷嚷着，“累死啦，累死啦，飞得好远，累死啦。”侍卫惊道，“从来只见过信鸽，还未见到过信鹦鹉……不对，陛下是不是说过通信也是不许的！”

　　旁的侍卫原本还在看热闹，听了这话顿时手忙脚乱要去捉鹦鹉下来，有一个动作麻利点的，弓箭已经准备了出来，就要直射下鹦鹉来，弓箭将出，一个石子打偏过去，接着就听见宇文府长房嫡孙宇文玥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养来逗趣的鹦鹉，有何不妥么。”

　　侍卫忙跪，“奴才不敢。”

　　倒不知皇帝派人来软禁燕家兄妹那日，宇文玥进宫同皇帝说了些什么，燕洵得以行动自由不说，就是这琉毓阁，宇文玥也好若青山院的后花园一般，想来即来想走便走。

　　鹦鹉听到宇文玥声音，欢喜的围着他转了一遭，旋即懒洋洋落在他肩头，任燕焕如何拿食物诱哄，也不肯再动作一下。燕焕气得直骂它白眼狼，嚷嚷着当初跟着自己时如何谄媚讨巧，送去宇文府不过三年，就认了新主忘旧主，半点良心也没有。

　　“也只有你这种时候还有心同只傻鸟计较。”宇文玥说着，轻车熟路地走向琉毓阁院里八角山上的凉亭，坐下，石桌早准备好了棋盘瓜果，棋盘边上还放着一本古籍，封面以古西域文字誉写，只年头来看就相当不易。

　　甫一坐下，立即有奴婢上前添置茶水。

　　燕焕坐在他对面，伸手捏起一粒黑子，贼笑道，“这大好的时光想恁多做甚么，该来的赶不走，该走的讨不来……下棋么？最近我托这门外把守侍卫的福，得了不少闲，研究了好几日的棋谱，棋艺一定比之前要好上许多的，快来跟我试一试！”

　　宇文玥斜眼乜她，忽站了起来。

　　燕焕一脸茫然看着他，却见到宇文玥抬起身前附过来，离自己愈来愈近，直到小丫头呼吸都变得紧促时，突感觉到有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额间…伸手取走了燕焕额间的木槿钿。

　　木槿钿粘在宇文玥修长如玉的指尖，他轻吹口气，旋即落在了地上。

　　“这个不好看。”好似看不到燕焕快要冒烟的红脸，宇文玥淡然说道，随即又赶在燕焕恼羞成怒之前继续说道，“不下棋，你总说看了棋谱技艺见长，却哪次不是没下几步就要悔棋耍赖，和你下棋还不如自己左手同右手下的舒心。不过……桌上这本药典倒是有趣，打哪儿找来的？”

　　燕焕恍然还能感觉到方才动作间被宇文玥藏于发间小若指盖的蜡筒，心下了然，面上神色如常，不忘回应道，“你那寒疾太过霸道，这些年来一直不停的换着药方，却也至多只能作缓解功用，始终不得根治，半年前我听人说有册《西域药典》上记录不少寒毒寒草，虽没有对应的医治方法，但对于寒毒的介绍极其细致，我想，就是多了解也是好的，便派手下去寻了来。只是…古西域的文字有许多已经失传，又涉及药方…若是错了一味也是致命的，只好搁置下来，没叫人送去给你。”

　　宇文玥小心翻着已经变得脆薄的书页，专心看了一阵，抬眼笑道，“你怕忘记我青山院是做什么的了。”

　　“谍纸天眼？！”

　　宇文玥击掌，“还不算太傻，这本册子，我便拿走了。”

　　二人道别，燕焕回到房中，小心从发间将蜡筒取了出来，拨了筒盖，缓慢展开纸条发觉上边儿只写着两个字——

　　“洞房”。

　　西魏历八月二十七日，大婚，

　　燕焕服纯缥上下，九翚四凤冠，七钿髻，簪珥，黄绶。乘于彩舆，婢媪随其后，手爇安息香，氤氲之气达数百步。禾俗重亲迎豪家富室必盛驺从，鸣锣喝道，沿途铳炮之声不绝于耳。戚友少长，衣服甚都，导于舆前，谓之陪娶。下了彩舆，被喜娘搀扶着小心跨过火盆，燕焕头戴盖头篷，看不清周遭，走起路来格外艰难，只觉身遭吵吵嚷嚷，步摇沉重，头痛欲裂，正恍惚间忽听到不知哪里角落传来元淳公主的声音。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声音虽轻，却分明入了燕焕耳中。

　　她道，“阿焕姐姐，对不起。”

　　燕焕猛然停住脚步。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燕焕有心停下细问，却被喜娘硬带着向前走去——恐怕喜娘提前也受了皇帝的敲打，生怕这燕北来的郡主一时烈性难收，在这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罢。

　　一切照常进行。

　　……除了元淳那声仿若幻觉般出现的声音。

　　燕焕不安的伸手抚在胸口，来不及多想，便被喜娘拉着同身边连样貌也不知晓的男子拜了天地，繁缛的拜堂仪式礼毕，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手里捏着彩球绸带的一端被引入洞房，合卺酒后，喜娘恭身退出房间，关紧房门，只留下二人。

　　或许该说是三人罢……

　　前脚门被关起，后脚无辜的新郎便被闷棍敲晕过去，想必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丝毫搞不明白自己新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响声，燕焕只道不是哥哥就是宇文玥，大喜，伸手就要取下盖头篷，却被倏然拦住。感觉到触碰自己时比较常人低许多的温度，燕焕笃定得出声，“宇文玥？”

　　“嘘。”

　　“什么？”

　　“我叫你安静一点。”

　　宇文玥有些没好气的说着，从桌上找来秤秆拿在手里，看着盖了头篷浑然不觉的燕焕，竟难得心如擂鼓般紧张起来。轻呼口气，紧握的秤秆缓慢接近燕焕，好似正挑起的是万斤重石一般，极为小心而郑重地，一点点挑起红绸，露出燕焕这日尤为娇致美艳的脸来。

　　俯下身，宇文玥的唇碰在燕焕沾了檀色唇上，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燕焕只觉脑中又回到白日里鸣锣铳炮灌耳的时候…

　　她愣怔着，无意识的开口唤道，“宇文玥你……”

　　万年冰坨的脸上怵地染上几分晕红，别过脸道，“放着也是放着，顺手了，快走罢，燕洵在东城门外等你。”伸手拉过燕焕就一齐从窗户跳了出去。

　　“你……”

　　燕焕呆然跟着，心中还不忘想，这个时候又没有旁人在，从门走出去也是可以的…

　　天阶夜色凉如水，小晕红潮，斜溜钗心只凤翘。

　　穿着重重赘冗嫁衣，燕焕无法自行骑马，被宇文玥环在胸前，二人共乘一骑，出了礼部侍郎府上，即刻逸尘断鞅，向东行去。

　　酉时三刻，东城外，燕洵见到飞驰而来的身影，当即策马上前相迎。

　　“焕儿，怎么样？”

　　“嗯，就是衣服缛杂不方便行动，待有机会换下来即可，倒是后边儿那个丫头，她是谁？”燕焕看向燕洵身后。燕家军中向来只有儿郎在，她站在里边自然显眼许多，且这个丫头看上去有些眼熟，燕焕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哦，她啊。”

　　燕洵正要解释，忽看向宇文玥，面上表情不由奇怪了几分。

　　宇文玥黑着脸恨道，“世子爷快说说看罢，我也很好奇，这青山院的奴婢怎地突然就背着行囊要同燕世子回燕北去了。”

　　燕洵讪笑，“这……说来话长，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话音未落，已经率先转身纵马离去。

　　燕焕与宇文玥相视而笑，紧跟上众人，路途间燕焕在呼咧而过的风声中回头提高了嗓门的问宇文玥，“喂，你跟着我们，不怕牵连了青山院吗？”

　　宇文玥听不清，将脑袋凑近，几乎靠在燕焕肩上问她，“你说什么，听不见。”

　　燕焕臊的脸红，顿了半晌，才讷讷道，“皇帝之后若是彻查下来，会牵连到青山院的。”

　　“无妨。”宇文玥道，“送你们上了水路我方能安心，圣上那边，我自有办法，不必挂心。”

　　“但愿如此。”

　　说着，已经到了东郊的深林外。

　　燕洵停在前边儿，表情肃然，腰侧佩戴的狼刀已被抽出来紧握在手中防备。

　　“哥，出什么事了？”

　　“林子里有打斗的声音……”

　　燕焕急道，“那我们还不快进去帮娘！”

　　“这正是诱你兄妹进去的陷阱。”宇文玥眉头紧蹙，“白姨暂且没有危险，她是太后养女，过去又与圣上有交情在，圣上不会在这里伤了她的性命，但你兄妹此番逃出来，就……不若你们在外等着，我派月七进去探探。”

　　燕洵做出手势，所有燕家军同时下马，那丫头见了，也从马上跳下来。

　　“一起去吧，我们从树上进去，小心点，包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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