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故事

作者:余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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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少年(1.1)


      2.
      金灿灿的黄昏下,宽阔的校园里,晚风拂过树梢,道路两旁法桐茂密的树叶随风轻颤,发出沙沙的声响。遒劲挺拔的树干上,知了不知疲惫地高歌。热浪滚滚,整个校园显得疲忙而生机勃勃。
      是否每个人,年少时都遇到过这样一个少年?
      他成绩优异,才思敏捷,是奖杯的宠儿;
      他温和细致,如沐春风,是老师的贤内助;
      他性格疏淡,遥不可及,是女生中的话题人物。
      他是那样的美好,如同漫天繁星。
      这就是贺知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万人风光。
      这个世界向来有光便有影,于是自有那般少女,与之截然不同。
      她沉迷游乐,厌恶学习,是出了名的后进;
      她调皮捣蛋,惹事生非,是老师们的心尖刺;
      她生性外向,好打抱不平,同学对她又爱又恨。
      她是狄秋白,骄阳似火,大概如斯。
      他们本该桥归桥路归路,然而最新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满脸褶子的老男人班头狗血淋头地批评了狄秋白、兴高采烈(?)地表扬了贺知远后,脑洞大开,面无表情说:“狄秋白,你和贺知远同桌换一下,调到他旁边,好好看看年级第一是什么样的。”
      贺知远没什么表情,于他而言,这只是老师发布的任务而已;但那边的狄秋白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开玩笑,众所周知她狄秋白是个不良少女,和好学生班长做同桌会死的好不好?
      然而军令如山,刚下课,狄秋白就恹恹地收拾书包站在了班长桌边,等前同桌一离开,就拎包上了位。
      狄秋白拉开椅子坐下,像是要宣泄不满似的,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坐下后还不安分,又开始低低地嘟哝班头恶趣味,吵得正在做数学题的贺知远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
      贺知远:“你很吵。”
      狄秋白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正欲开口反驳并大吵一架时,少年却低下头,不再搭理她。
      狄秋白有气无处发泄,最后只得愤愤地狠捶了下书包,兀自生着闷气。
      ————
      这天放学,狄秋白值完日走了,而贺知远去找了班头,询问是否可以更换同桌。
      班头笑眯眯:“知远啊,老师知道,难为你了,但是这马上就初三了,狄秋白这么个学生,自己不学还上课捣乱,影响全班的进程。所以你是班上最好的学生,老师希望你能给她做个榜样,至少不要让她影响别人。”
      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知道如果自己隐晦地表明如果和狄秋白做同桌,自己可能无法再考年级第一了,班头会说什么呢?毕竟他刚刚还听到这位老师在得意洋洋地接受别的老师关于“初二二贺知远蝉联年级第一”这件事的赞美与艳羡。
      不过算了,那个狄秋白虽然有点烦,但没必要害她被迁怒。
      于是贺知远也笑眯眯:“好的老师,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去帮助狄秋白的。打扰老师了,老师再见。”
      这边贺知远正大脑里峰回路转,那边已到家的狄秋白把剩饭热了热吃掉,倒在床上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
      狄秋白明白,自己去找老师要求换座位断不会被批准;如果是贺知远去提,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假若自己表现出明显的有可能影响贺知远学习的情况,恐怕自己立刻就会被换走了。
      打定主意,狄秋白决定明天开始她狄汉三定是要把贺班长骚扰个鸡犬不宁,逼得班头换座位!
      然后狄秋白翻出郭敬明的小说和几本世界名著,看了一会儿,又掏出一个小本本写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洗洗睡了。
      是的,她没有写作业。
      ———
      第二天清晨,狄秋白在家规规矩矩地吃完早餐,就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举大计(谋反)”了,还不忘顺手拐上新到手的违禁品——一部mp3。
      狄秋白到学校的时候,贺知远已经坐在哪儿预习了好一会了,看到狄秋白,贺知远有点惊讶。
      她来得挺早啊。
      从前狄秋白一直坐在班级角落里,他没有注意到,今天才发现她竟是到校最早那几个人之一。贺知远到得早,是因为家就在隔壁大学里,几分钟路程;但身为班长,知远很清楚狄秋白住在市郊,骑车都需要二三十分钟。
      这个狄秋白……奇怪。
      狄秋白走到贺知远旁边,坐下。
      贺知远:“早。”
      狄秋白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刚一落座,狄秋白就向后排女生借作业。
      贺知远皱眉:“你又没写作业?”
      狄秋白不看他:“明知故问。”看到后座女生递来的作业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谢谢谢谢!麻烦你啦!”
      贺知远忽地舒展眉头,狄然余光瞟见,他竟缓缓地笑了。狄然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贺知远劈手夺过狄秋白手中的作业本,狄秋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班长说:“昨天班头和我谈了谈,最后授权我,只要我能提高你的成绩,你的在校时间由我决定。现在,把罗桑(后座女生)的作业还回去,自己写完交上来。”
      这番话说得严肃认真,令狄秋白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边狄秋白还在懵,那边罗桑的作业已物归原主了。
      贺知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狄秋白反应过来,怒了:“贺知远!”
      贺知远收敛起略带调侃的笑意,恢复到平素冷淡的模样:“写不完课间写,课间写不完放学写。”
      狄秋白总觉得贺知远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很熟悉,晃了晃神,狄秋白还是决定不写,一下课就玩失踪。
      结果就是放学的时候,狄秋白同学被班长锁在教室里了。
      狄秋白看着站在门口的贺知远,听他说着“不把写完的作业交上来,就不给开门”,心头简直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
      狄秋白惊怒:“贺知远你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监禁!”
      贺知远看她其实挺害怕但又要装得无所畏惧的样子,低低地笑了。
      狄秋白怔住。
      夕阳西下,暮色卖弄风姿,袅袅霞光晕染得天边一片绯红,炽烈而磅礴的气势铺天盖地涌来。窗边、门板上、走廊里……都是火热的玫瑰红色。
      狄秋白呆呆地望着窗户。
      窗外是幕天席地的红,贺知远站在火烧云团中,低低地笑着,白净光滑的脸上,似乎也被映上了一抹绯红。漆黑如墨的眸子,也燃起了点点霞光,像是跃动的火苗。
      真是好看。
      狄秋白蓦地回神,她在想什么?于是又开口:“至少让我给家里人说一声吧……”口气这么弱,分明是讨饶嘛。狄秋白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贺知远继续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挪耶:“我已经用学校的座机告诉你奶奶了。”
      狄秋白彻底没招儿了,趴在桌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贺知远看她拒不合作的样子,想了想,说:“昨天的作业不补也可以……”
      狄秋白抬起头。
      “……但是你今天回家写完今天作业后,必须在三天内把上次月考的试题认真做一遍。”
      “没问题!”狄秋白现在只想赶紧出去,殊不知给自己挖了个好大的坑。
      贺知远打开了门:“那走吧。”
      狄秋白愣,这就放人了?
      贺知远笑:“还是想留下来?”
      狄秋白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回到家,奶奶已经吃过饭了,狄秋白对于自己两天没吃上热饭表示心累,而当狄秋白吃饱喝足掏出作业本和月考试题时,才意识到……
      ……这么多三天哪里写得完啊!
      ———
      第二天清晨,狄秋白没吃早餐,抓了袋牛奶,和奶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家了。
      狄秋白本想到得比贺知远早一点,就可以借别人的作业和试卷抄了。她其实有认真在写了,只是有些涉及之前知识的自己实在不会。
      然而狄秋白推开教室门,看到空旷的教室和贺知远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知远抬头看到她,打招呼:“早。”
      你更早。狄秋白僵硬地走过去。
      “有题目不会吗?”
      “!!!”
      “我写了作业才发现,涉及了之前的知识点。这是我没料到的,”贺知远顿了顿,所以才一大早来堵人了:“抱歉。”
      “!!!!!?!?”
      贺知远因为这种事道歉?!!明明是我之前没有听课、我的问题好吧?
      狄秋白陷入莫名的恐慌和内疚中。
      “所以作业拿来,不会的我来讲。”贺知远看着狄秋白长至腰际的乌发,继续说。出于青春期少年的奇特的自尊心,他不允许自己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因而之后到的罗桑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两人,同一张课桌旁,少男少女比肩而坐。清晨的阳光清朗而朝气蓬勃,照得教室暖洋洋的,照在少男少女的面上,甚至看得见他们脸上浅金的绒毛。两个人靠得很近,面色都泛着浅浅的阳光的余晖。少女的面色和少年的耳朵均是发红,不自在又温柔的模样。
      奇妙的契合感。
      罗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
      之后在罗桑和罗桑同桌舒白的帮助下,狄秋白终于在三天内完成了试卷。
      贺知远在这三天中发现,他的同桌其实挺聪明的,很擅长举一反三。这么聪明学习还这么差?如果不是交了大笔的借读费,狄秋白是没办法和贺知远这样的尖子生一个班的。
      贺知远对狄秋白好奇指数在不断上升。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学校已从补课期间到了正式上课时节,期间狄秋白百般找事,贺知远百般不搭理,就像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也算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天,出了件事,差点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虽然狄秋白平时经常惹事,但关于这件事,狄秋白真的是无意。
      这天下了雨,跑操取消,改为自习。狄秋白贺知远都在教室里写作业——托贺知远的福,狄秋白的作业再也没有欠交过,作业质量也在持续上升。
      贺知远今天穿了件白衬衫,美国货,是贺知远爷爷出国当访问学者时给他带回来的。爷爷已逝多年,这件衬衣贺知远宝贝得很,因为今天有他的演讲比赛,这才换上了。狄秋白见过弄脏他这件衣服的人被他冷暴力的下场,当然知道这衬衣有多大意义,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们正写着作业,狄秋白有道基础题不会,懒得拿课本,就去看贺知远的。贺知远不给看,狄秋白就推他。结果伸手的时候,手下意识抡了一下。只见狄秋白手中的钢笔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划到贺知远肩膀上。
      “刺拉——”
      狄秋白倒吸一口凉气,雪白的衬衣被划了一大道口子,点点墨蓝如雪中蓝梅分外刺眼。
      贺知远感觉到了什么,看向自己肩膀。
      然后贺知远猛的站了起来,伸手向狄秋白挥去。
      狄秋白理亏,吓得闭上眼,以为自己要挨揍了。
      谁知片刻后没什么感觉,睁眼一看,贺知远的拳头举在半空中。贺知远此时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沉沉的,透着郁结和迟疑;又似黑色的火焰,燃烧着愤怒和悲伤。
      狄秋白吓得又闭上眼。再睁开时,贺知远已经坐下,也不管别人让他回家换件衣服的建议,埋头写着作业。
      狄秋白真的认识到错误了,不仅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贺知远惜字如金,一句话也没和她说;更因为在她还不是贺知远同桌时,她见过有人弄坏了贺知远爷爷留下来的钢笔,结果有幸收到了班长大人初中生活的第一个拳头。
      于是当天狄秋白吃了晚饭,就带上钱包,跑到了商场,在进口货物专柜买了一件最像贺知远那件的白衬衫;之后回到家,用家里的材料做了一盒马蹄酥,装在一个精致的铁盒里;最后狄秋白想了想,用家里的信纸,规规矩矩地写了一封道歉信,塞进了铁盒里。
      奶奶是正儿八经的满清镶黄旗人,擅长各种糕点制作,在奶奶的耳濡目染之下,狄秋白多少也会了一些。
      奶奶的奶奶曾经历过洋务运动,接受过新思想,所以奶奶是一位传统与新进混杂的人。因而奶奶对狄秋白虽然家教严格,但是成绩?人各有志。
      因而狄秋白才没有变成完全的不良少女:她从不抽烟喝酒,在家里按时吃饭过点不候,从不恃强凌弱,甚至在同学们孤立排斥某一个人时,她还会主动去帮助那个人。
      狄秋白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她不希望贺知远伤心。
      ———
      第二天狄秋白起了床才开始犯愁,怎么把东西给贺知远呢?毕竟她和贺知远关系一直不咋地。
      结果就是吃完早饭洗碗的时候,狄秋白手一滑差点把碗摔了。狄秋白捡起细瓷小碗,偷偷地瞄一眼奶奶,见奶奶仍是一副威严的模样,并无生气的情形,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狄秋白再不敢分心,专心致志地刷起碗来。
      “你在想什么?最近有点不一样了。”奶奶的声音穿过四合院的长廊,似一只轻飘飘的蝶,随风流入狄秋白的耳廓,痒痒的,暖暖的。狄秋白手一抖,险些酿成大祸。
      狄秋白没有回答,而是一直洗洗洗擦擦擦——狄家原本的规矩,只有面对面时方可交谈,不得在屋内大喊大叫。只是奶奶年纪渐渐大了,记性不似从前,有些话不当下说过一会儿就遗忘了,为防止耽误某些事情,奶奶这才修改了家规;但除非长辈要求立刻回话,小辈仍不得在屋内大喊大叫。
      狄秋白洗完碗放进碗橱里后,老老实实在奶奶面前站定:“奶奶。”
      奶奶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梳着干净利落的盘发,穿一件古典小褂,矍铄的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隐隐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绰约风姿。
      狄秋白紧张地站着,她忽然明白为何贺知远会给她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气场像极了奶奶。
      虽然贺知远的气场还很浅薄,但相似的不苟言笑,相似的威严淡然已隐隐成型。这也是狄秋白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听贺知远话的原因。
      不过奶奶可比贺知远心善多了。狄秋白暗暗思忖。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奶奶问。
      “没有啊,只是我觉得我需要好好学习了而已。”狄秋白若无其事。
      奶奶盯着狄秋白的眼睛,锋锐的目光似出鞘的宝剑。奶奶的丈夫在抗美援朝中牺牲后,奶奶一人含辛茹苦,再加上是烈士家属,才将狄家三兄弟抚养长大。因而奶奶的性格里比起普通人,更多一份胜过男人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倔强。
      狄秋白心虚却强装镇定。奶奶看了一会儿,突然移开了目光,轻轻地拈起手边一盏茶水,抿一口,说:“……我和你爷爷认识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奶奶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只要不过分就行。”
      狄秋白顺着奶奶的动作,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那盏毛尖上。青碧色的细叶在轩然剔透的碧波里打着旋儿,似一叶扁舟在乱世沉浮。
      狄秋白有点晕,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东西送出去,于是讷讷地对狄奶奶说:“奶奶,我上学要迟到了。”
      奶奶淡然地又抿一口茶水,说:“上学去吧。”
      狄秋白如蒙大赦,立刻冲到家门口,纠结片刻,因为担心骑车会
      打翻装糕点的盒子,所以她相当败家子地打了个出租去上学——那是2004年,出租车还是个相当奢侈的交通工具,普通人家根本乘不起。
      狄秋白匆匆地离开了。在她身后,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洁白的墙面镀了层金光,仿佛金灿灿的小麦在悄然生长。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
      秋风萧瑟,正如狄秋白此刻的心情。狄秋白苦着脸到了学校,仍然没有想出开口的方法。
      她郁郁地进了教室门,抬眼望向贺知远的座位,见他正低着头做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数学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很难过”的气息,瞬间更加内疚和迷茫了。
      “早,狄秋白,你怎么站门口不进去啊。”
      清朗而稍显局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狄秋白转身,看见来人,有气无力地回应:“哦,是舒白啊。早啊。”
      舒白青涩而阳光地笑了。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浓眉大眼,没有贺知远的清秀,却是那种一看就很精神的长相。
      他人也很不错,当初罗桑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做自我介绍,他和狄秋白贺知远一样,是少数几个没笑的人之一。
      都说前后桌最容易培养革命感情,此话不假。狄秋白的后桌是女生罗桑,贺知远的后座便是男生舒白。自打成了前后桌,罗桑和狄秋白关系“情好日密”,舒白和贺知远虽说不是特别亲密,但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想到这儿,狄秋白脑筋一转,旋即笑眯眯问舒白:“舒白,能帮个忙吗?”
      舒白像是被吓到了,愣愣地说:“好啊。怎么了?”
      狄秋白有点无奈:“咳,你也看到了嘛,昨天我不小心划破了他的衬衫,今天带东西来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能不能帮我把东西给他,里面有我的道歉信。”末了,狄秋白又补了一句:“男生和男生说话方便一点。”
      舒白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豪情万丈地说:“行,包在我身上。”
      狄秋白继续笑:“那就拜托了!”
      随后二人一同进入了教室。
      ———
      课间的时候舒白拎了东西叫上贺知远出了教室,回来的时候舒白冲狄秋白无奈地摊了摊手。狄秋白心里一紧,就看见东西都还好好地拎在舒白手中。而贺知远眉目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贺知远在狄秋白身旁坐定,狄秋白垂下头去写作业,不想看他。
      哼,我都已经道歉了,是你自己不接受的。
      贺知远偏头,刚好看见一丝乌墨顺着狄秋白白嫩的小脸缓缓垂落,似河畔的青柳,清风伴舞,柔柔地舞动腰肢。
      许是那一缕发丝搔得她有点痒,狄秋白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十指微屈,轻轻地将那一缕发拂至耳后。那柔夷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在黑发的掩映下,晕出温柔的色彩。
      贺知远默默地把自己的目光从小姑娘脸上撕下来。
      后桌舒白正在向罗桑解释刚刚发生的事。
      罗桑问:“为什么贺知远不接受道歉?”狄秋白闻言,支棱起耳朵。对啊对啊,我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啊?
      然而舒白回答:“我也不知道,忘记问了。”
      狄秋白:“……”
      好在舒白似乎也对这事好奇得紧,见还没上课,便用钢笔戳了戳贺知远后背:“喂,班长,你为什么不接受道歉?”
      狄秋白再次默默地支楞起两耳,快说快说。
      贺知远没转身,仍低着头目光锁在作业本上:“道歉就要有诚意,拜托别人的歉意我不接受。”
      狄秋白无奈啊,转身先从舒白那儿把东西接了回来,再偷偷瞄一眼贺知远的脸色。看贺知远脸色还好,狄秋白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贺知远的作业本,耳廓鲜红:“那什么……对不起,弄坏了你的衬衫,这是赔罪的东西。”
      狄秋白不敢抬头看贺知远,但她能感觉到贺知远转过身,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廓上,像钻地机想要在地上打个洞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周围同学们的吵闹声、鞋底与地面碰撞声、老师的斥责声都静静地消散了,如同乘着飒飒落下的红枫,落地无声;只余面前那人,若风中景,深深地烙在人生的年轮之上。
      预备铃刺耳而急促地响起,似一杆皮鞭鞭笞着年少的孩子们,催促他们进入教室,翻开课本;催促他们加快步伐,追逐日渐衰颓的时间。
      贺知远仿佛也是被那铃声惊醒。少年屈尊降贵,伸出一只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东西,“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狄秋白松了一口气却仍有点惴惴不安,这算不算消气了呢?
      一直到上课时,狄秋白都仍在纠结这个问题,老师点她的名她都没听见,当她起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算了,又不是没被罚站过。
      正当她窘迫又无奈地站着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是贺知远。
      狄秋白觉得自己真是有受虐倾向,贺知远明明是在嘲笑她,她居然还很开心。
      嗯,会笑了,说明气消了。
      这时候后座罗桑轻轻开口:“3。”
      狄秋白一个激灵,立刻对老师说:“老师,答案是3!”
      讲台上数学老师孤疑地扫了狄秋白一眼,还是说:“嗯,回答正确,坐吧。”
      狄秋白坐下,冲后座比了个“yes”的手势,开始安心地听课了。
      ———
      中午狄秋白向来是不回家的,因为家离得太远了。然而今天她在校外吃完午饭后,回到教室却看到贺知远也在。
      狄秋白侧身坐在桌子上,自以为潇洒地问他:“班长,你怎么还在,不回家吗?”
      这段时间贺知远一直在帮狄秋白补课,狄秋白和他也算是熟了,她发现贺知远和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不同,他对校方或者班主任的某些举措其实并不赞同,但碍于身份、家世等原因也无能为力。
      狄秋白见贺知远不语,索性坐上桌子:“干什么呢?”因裤脚挽到膝盖而露出的雪白小腿晃晃悠悠,固执地钻进贺知远的余光里。
      贺知远终于抬头,如墨的黑瞳看不清情绪:“班头让我登记一下全班的学籍信息,交到教务处去。”
      “这是老师的活吧?不管怎样都不能占用学生午休啊。”狄秋白从课桌上跳下来,愤愤地说。
      贺知远低笑:“吃饭了吗?”
      狄秋白回过神来:“我当然吃了啊,倒是你,别还没吃饭吧。”
      见贺知远默然,狄秋白立刻抢过他手里的资料然后赶人:“吃饭去。班头真是的,年级第一难道不应该放进玻璃橱窗悉心保护吗,怎么还占你的午休啊,走走走!”
      贺知远被抢了资料也不恼静如止水的眸中罕见地划过一抹笑意,但他没有起身去吃饭,而是低下头来开始找什么东西。
      狄秋白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转头,一边看资料一边问:“干什么呢?还不去吃饭?”
      半晌没听到回答,狄秋白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又不搭理我。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张嘴。”
      那语气和狄奶奶八分相似,狄秋白下意识张嘴:“啊——”然后口腔里就被塞入一个方形的、散发着浅浅甜香的物品。狄秋白又下意识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细腻的口感……
      “嗯?!!”狄秋白惊诧地转头,就见贺知远正看着她,眉眼含笑,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缺了角的马蹄酥,怀中还放着那个她送给他的铁盒。
      狄秋白飞快地环视四周,还好教室里没人,不然她准要被班长的那帮男女混搭的追求者围殴了。
      “这就是我的午餐。”贺知远的声音把她拉了回去。
      “啊?”狄秋白为难地看一眼那个小小的铁皮盒子:“不够吧?”
      贺知远长指翻飞,将那块缺了角的马蹄酥塞进狄秋白嘴里,又低头捏了一块,漫不经心道:“如果我把这拿回家,我爸妈会觉得有女生给我告白,我还接受了。”
      “哦。”狄秋白咽下口中食物,觉得时机有点微妙,只能干巴巴地回答。
      贺知远也觉得哪儿不太对劲,看一眼桌面上的资料,说:“吃完快写,上课前我要交到教导处的。”
      “哦哦。”狄秋白三口吞掉一块马蹄酥,忙不迭应道,全然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可以不干了。
      ———
      一直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狄秋白都是闷闷不乐的,可见也不出去玩,就在座位上看书。
      原本整个中午狄秋白和贺知远一直是一派和谐,但是当他们终于登记完全部的资料,贺知远正要前往教务处时,他无意间说了一句:“那个衬衫……谢谢了,挺贵的,其实没必要买,下次不用了。”之后就匆匆跑了。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贺知远原意是:下次再有这种事,你送点手工小吃心意在就行了,衣服破就破了,不用赔。
      但是这话狄秋白听着就不大舒服了。
      再加之今天不知怎么的,后座罗桑和舒白也一直沉默。于是结果就是,本日下午初二二班东南角呈持续低气压状态。
      贺知远看狄秋白闷闷不乐的,莫名心里也不太舒服,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这个温婉其实风风火火相当好脾气的小姑娘,又不习惯主动询问,只得一并沉默着。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放学。
      刺耳的铃声刚刚响起,后座的舒白就飞奔出了教室。不时有同学和贺知远道别,贺知远一一应着,目光却紧锁在狄秋白身上。
      狄秋白一直没动,只是端坐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像个孤独的国王,又像一只蜷缩在洞穴里的幼兽,拒绝和外界接触。
      终于班上的人几乎走光了,连罗桑都去吃饭了,只余他们二人。
      贺知远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你突然不说话,我怎么知道哪儿惹你了啊。
      正当贺知远有生以来第一次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时,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那手轻轻拽了拽,像是拽动了贺知远的心脏,沉重而不可抑制地飞速地跳了起来。
      贺知远看向那只手,正好能看见少女泛红的小巧的耳廓、锁骨处一片如雪的肌肤和……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贺知远的目光一触上那儿,立刻挪开,挪到狄秋白乌黑的发旋上。贺知远一边心想着“不是我的错是校服太宽松”,一边温声问道:“怎么了?”
      声音温柔得仿佛怕吓着那只第一次迈出洞穴、胆小而柔软的幼兽。
      “那不是我的钱,”衣襟上的五指悄然收紧,片刻后,少女垂着头,声音低弱微颤却字字铿锵:“我是奶奶收养的孩子。家里的钱是三位伯伯的,和我没关系。”
      贺知远愣了一下,聪明如他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那句话。懊恼的同时心中丝丝拉拉地疼。少年垂眸,长睫微扇,掩去眸中异样的情愫。
      “嗯,我知道了。”贺知远柔声答:“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温柔的风穿堂过,温柔的气息随风弥散在空气中,发酵,酝酿。
      多年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清朗动人的天气里,狄秋白自认为威风凛凛地站在贺知远面前,问他什么时候对自己动了心。贺知远扬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女人,看她及腰的长发,看她神采奕奕的眉眼。男人低笑,揽过身前人,忽的想起那一日。
      那一日,阳光正好;那一日,风华正茂。
      我动了心,中了情,许了一生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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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下半部分,@-@怎么写了这么长啊啊啊啊。
    恰同学少年(1)是HE
    恰同学少年(2)是罗桑舒白的故事,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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