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巧克力

　　这个秋天之后的冬天格外漫长，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小白虽然很忙，但还是抽时间陪着女儿在雪地里玩了几场。她想多陪陪女儿，多教教女儿做人的道理，她不希望女儿重蹈姐姐的覆辙。看着满天飘雪的时候，小白也会想想姐姐，她记得娘曾经提过，她们的名字就是跟这白雪命名的。因为两个人出生的那一天天上都下着雪，姐姐取了“雪”这个字，娘就给把“白”字给了妹妹。
　　看着女儿在雪地里奔跑的样子，小白心里想着自己和姐姐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日子。自从接到娘的电话后，她就不那么怨恨姐姐了。或许时间真得冲淡了些什么，小白想着可以和姐姐冰释前嫌，就觉得如释重负了。姐姐的孩子应该也这么大了吧？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向娘问起过，娘也从来没有提过。小白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清楚，回家前再打个电话吧，问问娘，姐姐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就买赛车玩具带回去，如果是女孩就买个洋娃娃吧。
　　女儿玩累了，小白替她拍打干净身上的雪迹。回家的路上，女儿吵闹着要吃糖果。小白想着最近的确忙得忽略了女儿，就带她走进了便利商店。女儿径直就奔向卖糖果的架子去了，小白在后面跟着，盘算着怎么让她这个小宝贝今天晚上睡觉前少吃点糖。很快，女儿就抱了一堆糖果回来。小白看着直皱眉，心想不能这么惯着她，就走到女儿面前，蹲下去跟她商量道：“妈妈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只能买其中一样糖果，你就挑一盒吧，剩下的我们下次再来买。”
　　小姑娘很不情愿地抽出一板长方块，在母亲面前摇了摇说：“那我就要这个吧，这个我没有吃过。”
　　小白接过来一看，有些愣住了，这不就是那些年姐姐买给她的白巧克力么？脑海里潜伏的记忆一下子就像被开了闸门，哗啦一下子都倾泻了出来。小白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白巧克力，直到女儿的小手伸到她面前来晃了晃。“妈妈你怎么了？”女儿把脸侧过来，似乎想看清楚母亲的表情。“妈妈，难道你没带够买这个的钱么？那我换一个便宜点儿的？”小姑娘看母亲奇怪的表情猜测道。
　　“没有，妈妈带够了，就买这个吧。妈妈小时候也吃过这个，这个很好吃的。”小白摸了摸女儿的头，起身去收银台付钱了。真希望春节早点到，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触景生情起来了。而且还厉害得很。
　　后来小白给家里也打了几个电话，但是不是没有人接，就是娘推说忙着呢，让她过几天再打过来。小白虽然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是挂上电话后纷繁的杂事又将这些念头都冲开了。小白只好盼望着春节可以早点到，好可以回家看看。
　　春节的脚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到了。因为和丈夫商量好了今年要回娘家，小白的公婆也表示理解。走的前一天，小白给娘打电话想问问还需要什么，娘很冷淡地说：“你回来就好，什么都不需要。”
　　小白猜测或许是快要见面的缘故，也就没深想。“我想给姐姐的孩子买点礼物，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小白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自然，她从没想过能这么容易就脱口而出。之前她还琢磨着要怎么开口，但是话居然很轻松就从嘴边漏出去了。
　　娘停顿了一下，没有出声。然后缓缓地重复着：“你回来就好，什么都不需要。”然后听筒的那边又静默了。母女俩没说几分钟就挂了电话。
　　小白开始觉得蹊跷了，娘应该盼她们姐妹俩和好盼了很久了吧？可为什么她好不容易说出的那句话，娘却若无其事呢？甚至可以说相当冷淡了。小白心里不安的成分开始一点一点扩散开来。这么久没见，难道姐姐说想见她，都是娘在中间牵的线？自己会不会尴尬地下不来台。而且她还没想过怎么跟她女儿说她有个大姨的事情，现在她还要想怎么才不会把那些她不愿意让女儿知道的成分给舍弃掉。
　　小白在沉思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她有点紧张地不敢进屋。还是她的女儿在门口欢天喜地地叫着：“姥姥，我们来看你了。”小白的娘这才慢慢地走出来。
　　莫名地，小白觉得好像好几个世纪都没有见过娘似的。娘的头发全白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了，弯着腰，住了个拐杖。一见到小白，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有丁点儿的兴奋。娘的眼窝很深，小白不记得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深了，但是这次明显感觉娘的眼里有些难以读懂的东西。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是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白想伸手去搀扶娘进屋，手刚伸到一半，娘就自己转身进屋了，小白愣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娘没有去厨房，也没有去自己的屋子，她一步一蹒跚地向小雪的房间走了去。小白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娘似乎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就停了一下转过头来说：“你跟我进来。”小白这才跟娘进了姐姐的屋。
　　姐姐的屋子里很整齐，一尘不染。桌上没有凌乱的摆放，床上的被褥连一条折皱都没有。小白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儿时的记忆，那个时候姐姐的房间也是这么干净整齐的么？没有多么深刻的影响了，似乎是一下子就变得过分干净起来，干净地不像有人在这里住过。不过小白转念一想，姐姐出嫁好久了，即便偶尔可以得空回来住，也不会太长时间的。可是今天都年三十了，从刚才进屋到现在都没有姐姐的踪迹，甚至也没有见到姐夫或者姐姐的孩子，难道他们还没有回来？还是姐姐今年不在家过年？可是娘明明在电话里说姐姐想见我，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还有娘为什么要带我进姐姐的房间？
　　就在小白想不出来原因的时候，娘已经坐在小雪的床沿边上，左手擦拭了几下床单，似乎在娘的眼里容不得这床单上有一点不平整，可是在小白眼里她实在是看不出娘刚才那个动作有什么必要。娘让小白坐在自己对面，小白赶紧搬了桌子旁的椅子过来坐下。娘的视线这才从床单上移到小白的脸颊上，娘的动作很慢，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问题，可是小白很奇怪自己居然可以容忍娘用这么慢的节奏来拖延着，而且自己居然希望可以就这么一直拖延下去。没有来由地拖延下去。
　　娘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继而抿了一下嘴。小白连忙起身想去给娘倒点水，但是娘的手扶在她肩上，示意让她不要去。小白虽然纳闷，但是还是照做了。娘这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呢？
　　娘的眼睛在小白的脸上轻轻地晃着，始终找不到一个焦点，好久，才落到小白的眼睛里。小白的眼睛里映上了娘的眼睛，那一刻她觉得娘的眼里有点悲凉，映得她的眼睛也仿佛被凉风袭入，不自觉地泛起水雾。
　　“娘，姐姐还没有回来么？”小白忍不住问道，打破了死寂。
　　娘的目光这才从小白脸上滑了下去，连带着几滴泪珠子一并降落。“小白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姐姐走了。”娘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得低沉，声音小得只有小白可以听得见。娘哭的方式很特别，除了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以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既没有痛哭也没有哽咽，如果不是那两行倾泻的泪水从娘的脸颊上淌过，小白会以为娘是在用严肃的语气跟她开玩笑。可惜，娘这辈子从没有开过玩笑。
　　“姐姐，走了？”仿佛一道电闪雷鸣击中了小白的头顶，她除了复读娘的话，没有别的办法发出声音。嗓子就像是塞满了不光滑的小石子，硬生生地卡在喉咙口，一寸一寸地打磨着嗓子里的嫩肉。“怎么会呢？姐姐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也不算太突然。”娘恍惚着应声，然后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包着报纸的包裹。报纸包得很仔细，棱角分明。娘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揭开，然后把它摊放在床上。“这些都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这是她给你存的钱，有你每次退回来的，也有她后来又给你存的。可是你每次都不要，她就这么一直留着，也没舍得自己花。想着你什么时候说不定就收下了。可她还是没等到。”娘说着，说着眼泪又留了下来。
　　娘摊开报纸的时候，小白就明白这些东西大概是姐姐留下来的。可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娘却还没有给出答案，于是小白还是没有忍住：“娘，姐姐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您能不能告诉我姐姐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小白紧紧地盯着娘的眼睛，她想知道娘为什么只是哭，却没有表情，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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