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巧克力

　　隔年的春节，姐姐还是没有回来。娘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但是姐姐还是寄了个包裹来，里面还是几件新衣服，一个纸包，还有几板白巧克力。
　　“今年怎么又不回家！”小白对姐姐不满地叨叨。
　　“你姐姐学习好吧，老师留她帮忙呢。”娘总是替姐姐说话。
　　高中的生活很快，小白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思考姐姐的问题上。高考的压力让她无暇顾及其它，说也奇怪，一直不太关心她学习的娘也开始询问起她的学习进度来了。小白觉得很不适应，有些怪怪的，但是又讲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娘关心自己女儿的学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但是小白就觉得这件事搁在自己身上就是那么的不正常，可具体也说不清楚。于是她便统一归结成高考考前综合症。
　　高三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娘几乎每晚都不再四处走动了。晚饭过后就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坐下来，大气都不敢喘，偶尔小白劝娘去休息，娘都说不累就是想陪着她一起熬。小白说：“娘，你这样给我压力很大。”娘就会理解成小白嫌她打扰到了，就讪讪地走开了，背影是那么得落寞，让小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就只好不再说什么了，可是娘却每晚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只有小白知道娘屋里的灯光只有等她自己屋里的先关了，才会消失。
　　高考如期而至，小白却觉得像是等了好几辈子。她有些紧张地迈入考场，不经意间回头的时候，看见娘居然在身后的人群里！娘似乎是发觉她看见了，急忙转了个身去，似乎害怕给她带来困扰。娘身边有个打扮时髦的高挑女子，戴着墨镜，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在娘转过去的那一霎那，小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分明感觉那个女子也有些躲避似地转过身去，而且比小白的娘转得还更急些。
　　两天的考试结束了三年的高中生活。小白觉得自己一下子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虽然考得有些糊涂，但是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贡献出去了，就像是抽丝剥茧一般一点一点在那两天的考试中都被榨取干净地感觉了。
　　报志愿的时候小白有些迷惑了，她不太清楚怎么样可以报个免费生。高三选保送生的时候，她并没有被选上，因为她的成绩并不没有那么优秀，虽然她已经很努力了，不然她也不会是重点班的学生。如果姐姐在身边就好了，这样姐姐可以告诉她哪里的学校学费比较低，而且也是和她。可是现在高考结束了，娘只字未提姐姐的事情。她也还没来得及问。她甚至连姐姐上得是哪所大学都没有搞清！当时只觉得那是离自己很远的事情，而且姐姐走得很匆忙，这三年来都没有回过家一次。完全没有机会了解她跟大学之间的任何事情。
　　姐姐学习那么好，高中时也应该是重点班的吧？小白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和姐姐一个学校么，而且自己也在重点班。重点班的老师都是有些年头的，三年前，她们肯定也在带重点班。而且姐姐一个堂堂保送生，怎么可能会在老师的记忆之外呢？老师一定会记得他们的得意弟子的。想到这些，小白就变得很兴奋了，娘那里是不太可能了解到什么了。娘什么都不说，或许连娘也不知道呢？
　　小白决定去找李老师，李老师是她的班头，带了好几届的重点班了。
　　“李老师，我有件事情想请教您。”小白恭恭敬敬地。
　　“什么事啊？张小白，是不是和报考志愿有关？”李老师不亏是老教师了，一语中的。
　　“对，但是我想了解一下我姐姐当年被保送到哪里了？她当时为了打工走得匆忙，而且这三年来因为学习优异，春节一直被老师留下帮忙，也没有回过家。暑假又去打工。所以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她，而且也不记得她有说过是哪所大学了。她只说生活费不是很高，而且学校也是个好学校。”小白一口气说完，似乎是在为这三年找个答案。
　　“你有个姐姐？”李老师有些纳闷。
　　“恩，是的，我有个姐姐，因为不想让老师把我跟她作对比，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我姐姐三年前也从这里毕业的，是保送生。她，”小白还没有说完，李老师就打断了她：“小白，不对吧？我已经连续五年只带高三重点班了，这五年里学校的保送生都是男生啊。怎么可能是你姐姐呢？？”
　　小白有些呆住了，她觉得不是李老师的记忆有问题，就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李老师似乎也发觉她有些不太正常了，就追问了一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姐姐叫‘张雪’。”小白不安地说。
　　“我不记得有教过这个名字的学生啊，但是我带过的学生太多了，一时记错也是有的。只是，我很确定这五年内的保送生都是男生，因为每年都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很好记的。这个不会有错的。”李老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大概在他的眼里这个学生只是因为高考和填报志愿压力太大，所以记忆失准了。
　　小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知道自己一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她很早以来就在怀疑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在家里是得不到答案的，所以她就一直将它封印了起来。但是今天李老师简单的几句话，就像一面放大镜一样将这个问题不断放大，大到小白已经无法找借口忽视它的存在了。那就是：姐姐这三年来，没有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小白到家的时候，娘也刚好从外面回来。小白看见娘手上举了个包裹，跟每年过年的那个一模一样。见到小白回来了，娘挤出一个笑脸来：“小白，你姐姐寄来的包裹哦。”
　　像通了电似得，小白唰地一下冲到娘面前夺过娘手上的那个包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通。末了，她轻轻地将包裹放在桌上，目光从未如此凝重地落在娘的眼睛里，低声问：“娘，为什么姐姐寄来的包裹没有写任何地址，也没有写收信人？这个是怎么寄过来的？”
　　“怎么会，我刚才把那个地址条撕了，扔了。”娘的声音明显更弱了些。她躲过小白紧盯自己的目光，伸手去拿那个包裹，同时转过身去，似乎直面小白会更让她发不出声来。
　　“但是过去几年地址条都是娘拆的吧？地址条上总有写姐姐的学校是哪一个吧？我想报那个学校的志愿！”小白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个，我不记得了。过了一整年了，我怎么会记得？你这是怎么了？”娘发觉今天的小白有些不对劲，立刻想将话题移开。“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我不饿，我就是想知道姐姐的学校是哪个？如果娘不知道的话，现在是暑假，姐姐是不是又去舅舅的朋友开的那个餐馆打工了？那娘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餐馆的地址？我有好多问题想当面问姐姐。”小白丝毫不打算让步。
　　娘盯着小白看了一眼，视线慢慢地移到自己的手上。她搓着手，低下头，扶着桌子边坐了下来，但还是不住地搓着双手，像是要搓出什么来似的。但是却还是沉默良久。小白也什么都没说，就是看着娘，一动也不动。
　　“你姐姐，她，”娘终于发出了声音，但是明显底气不足，吞吞吐吐之间似乎随时都可以结束这个不愉快的对话。小白急忙问道：“姐姐，她怎么了？”
　　“你姐姐在学校里忙着呢，你还是看看包裹里有什么吧。”娘说完转身进了厨房，还顺便带上了厨房的门。留下小白一个人对着这个包裹发呆。
　　小白并没有心情拆包裹，不过她倒是想知道往常只有在过节才送来的包裹，这次却是在她高考之后，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除了一身新衣服，还有一个信封和一只小盒子。小白捡起那个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撕开一看，里面有一沓子的印着100元的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写着：妹，高考结束，姐相信你考得上大学，这是姐提前送给你的礼物。
　　晚饭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小白几次想开口问姐姐的事情，都被娘那冷冷的表情噎了回去。一晚上都没有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娘就出门了，小白也不敢问娘去哪里了，娘也没有说什么。小白又忍不住拿出那只口红来看，虽然她知道的不多，但是那只口红包装的很是精美，一看就是上等货。不知道姐姐怎么会有钱买这么好的。看来从娘那里不可能再知道什么了。小白叹了口气，把口红重新装回包装盒里。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暑假了，小白决定去镇上溜达溜达。其实她心里是希望可以找到什么的，是什么她很清楚，一家餐馆罢了，但不是去吃饭的。
　　小白一个人从来没有来过镇上，她几乎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学校和家之间就是她每天往返的两点一线。更何况她们家那么拮据，确实来了也没什么可转的。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小白的目标很明确，她只想找那家餐馆，那家姐姐打了三年暑期工的餐馆。一条街问下来，没有一家餐馆有这么个人。餐馆的服务员一听说是打听人的，立马收起做生意时的笑容可掬，脸平得像是被熨斗熨过，生怕触上什么霉头似的。
　　走累了的小白坐在花坛边上，看着街边行走的路人，马路上各样车子飞驰而过，心里打起了五味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这个镇子上还有多少家餐馆，也不知道姐姐究竟在哪一家？如果当时姐姐去之前问清楚餐馆的名字就好了。这三年里每到春节，娘就说姐姐要留校帮忙；一到暑假，娘就说姐姐要到餐馆里去打工，挣下学期的生活费。没办法，她们家太穷了。
　　想着想着，小白突然开始怀疑姐姐是不是真得在这个镇子上打工。也许姐姐是在打工，但是可能换到别的餐馆去了。而且娘只说姐姐暑假在餐馆打工，却从没提过有没有换一家餐馆。小白这下就懵了，如果姐姐真得换了一家餐馆打工的话，她找到姐姐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直到如今，小白也不清楚自己当时要不要在那个时间点，坐在那个花坛边，左顾右盼。如果她没有这么做，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那个时候小白是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了，那个时候小白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让她会一直心痛下去，尤其是在下雪天。
　　很多事情就是在一个回眸之内发生的，快到不太能记住细节。小白完全不记得娘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怀疑过当时的眼睛。不过等到她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个什么声音在脑海里召唤着她，让她就这么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她也没有反抗那个声音，是因为走累的缘故么？很多年之后，她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娘的身边还有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小白觉得那个人的影子很熟悉，有点像是当时进考场的那一瞬间看到的那个女子。但是娘为什么会认识她呢？而且娘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的，两个人是在说话的吧？因为她们面对面，娘还不时拽拽那个女子的胳膊。那个女子却没什么动作，只是微微低着头，依旧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镇上的人戴墨镜的估计就只有这一位了，一时间煞是扎眼，让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大概也就是那多看的几眼让小白差点就要尖叫得脱口而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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