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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货船查得很仔细,队伍越排越乱,虞家的船过了好半天也没往前挪腾多少。
程帮的船却悄悄停下了,挑了一片湖草密布的地方,扔了几只筏子下去。
虞锦没瞧明白,五姨娘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船头冲她遥遥一笑:“虞姑娘,我们先走一步,回头城门口候着你。”
虞锦问他们做什么去,五姨娘扬声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门路,这码头可不是给我们开的!”
这是要绕过码头偷偷进城的意思。虞锦没明白,码头就这么大一块地方,绕过码头,上岸不难,可他们怎么过城门那道关?
淮安就在运河上,向来是漕运关卡。程帮的几个头子都挂在漕道通缉榜上,他们又是匪,户凭名契也没有一张,更别说是河关引子了。他们这趟又来了三四十人,兴师动众的,肯定是严查的目标。
虞锦死活没想通他们能怎么进城,心里痒痒得不行,见程帮只留下几个人看船,划着那几只小筏钻进了芦苇丛,鬼鬼祟祟的。她果断道:“罗叔你带着大伙走码头,我带几个人跟上去,晌午城门等。”
罗镖头不放心,自己跟着去了,点了手边几个得用的护卫带大伙进城。
两边的船前后离着不远,程帮见他们跟了上来,也不催赶,悠哉悠哉划着小筏去了岸边。
他们在船上时就拿着小刀刮干净了胡子,换了一身平头百姓穿的衣裳,三三两两分散开来。上了岸,又每人跟河边摆摊的渔民买了俩空鱼筐,把藏在身上的刀丢进筐里抹了些鱼腥血,扁担一挑就进了城。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改头换面,一身的鹜气说收就收,全扮成了鱼贩子。守城门的兵士眼睛都跟摆设似的,略略扫了一眼,就放人进去了。
偶尔有身形魁梧、气势汹汹实在不像好人的,被守城兵拦下了,就点头哈腰,操着一口利索的淮安话笑道:“今儿忘了把名契装上咧,官爷抬抬手,猫旮婆娘还做好饭等着哩。”
一边拿过放在筐里的尖刀,捡了筐里剩下的两条鱼,三两下刮干净鱼鳞,绳一拴递到了守城兵手中,嘿嘿笑道:“官爷拿咯尝个鲜儿。”
“下回可得记得,进去罢!”守城兵笑呵呵收了鱼,就放他进去了。
“还能这样的?”
跟在后边的虞锦简直瞠目结舌,她自家这人人规规矩矩的,穿着打扮、口音长相一看就是外地人,查路引、登册子、交入关费,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城。程帮的却连衣裳食水都不带,每人扛俩空鱼筐子就进去了!
五姨娘被她吃惊的模样逗乐了:“进城的法子多着呢,可不止这一条。”
看他们这驾轻就熟的样子,早摸出了章法,不知是来过多少趟了。
进了城门,程帮帮众都熟门熟路地隐入了人群里。有几个掌柜打扮的迎上来,簇拥到程老八面前,热热闹闹地寒暄着:“当家的可算是来了,您上回不是说二月初来么,咋这会儿才来?我们等了半来月了。”
一群爷们看不上五姨娘,五姨娘也不往上凑,又问虞锦:“虞姑娘可有落脚的地方?要是没有,不如跟上我们去庄子里住两天。”
“不劳五姨费心了,我们自己找地方吃住吧。”
五姨娘也不勉强,十分善解人意:“北面的神头街、五里街上客栈最多,吃饭的地方也多。姑娘要是定下了哪天启程,叫个人过我们那儿知会一声就行了。
说完又回了那头,笑盈盈挽上程老八的胳膊,跟着那几个掌柜走了。
人家大摇大摆进了城,城里不光有铺子,还有能住下三四十人的大庄子,活得比他们还洒脱。听五姨娘话里的意思,似乎人家还不怕他们偷偷跑了,城里头肯定藏着不少眼线。
虞锦愁得不行,拍拍罗镖头肩膀:“罗叔,你说咱们报官还有用么?”
程帮的人跟牛皮糖似的缠得死死,她自己是没法子了,唯一的办法就剩报官了。
“不能报官。”罗镖头眉头紧锁,低声道:“淮盐水深得很,这里的漕官、盐商和私贩子互相都有牵扯,这片咱们不熟,万万不能掺合进去。”
虞锦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东鲁盐场那旮旯也是这样子,官盐私盐早分不开了,好些私盐贩子一年孝敬的钱能比盐商要多出好几倍,有几个当官儿的不待见?
国有七脉,吏、法、税、兵、盐、粮、铁。盛世时候样样清明,乱世时候,脏的臭的都混在一块。
她又想,看程帮这样子,必然是来过淮安好多回了,可他们至今没能跟两淮的盐商搭上路子。这趟程帮明知她不是来收盐的,却死活要跟着,应该是想从她这儿偷个赚钱的门路,看看她虞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和罗镖头都是头回跟盐帮打交道,身边也没个靠谱的长辈能合计,两人嘀咕了一阵,勉强拿定了主意——程帮要跟,就任他们跟,路上尽量少打交道。
“淮安离杭州还有三五天的路,姑娘是明天启程,还是歇两天再走?”
虞锦摇摇头:“不是三五天,是七天,咱们不走水路了,改换车马去杭州。江南这片漕运管得严,从这儿到杭州还有两道河关,万一程帮被逮了,一定会拖咱们下水。走陆路,路上甩掉他们要容易些。”
罗镖头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有理,下去吩咐护卫了。
他俩在这边发愁,同行的丫鬟小厮护卫却不知晓他们的愁,一看程帮那伙痞子走了,高兴得不得了,早满大街溜达去了。
坐了半个多月的船,这脚总算是踩上了实地。城门脚下是个大市集,吃喝穿用玩的耍的一应俱全,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叫人心里舒坦。
不说陈塘出来的姚知非他们,就连兰鸢几个出了京城以后也是头回进这么大的城,又难得出远门,瞧什么都新鲜,连路边摊上的小玩意都看得挪不开眼。
不足两刻钟,兰鸢手里头提了一堆东西,喊了个护卫大哥帮忙提着了。
虞锦瞥了一眼,嫌弃:“你这都买的什么?这小泥人买就买了吧,怎么还买个波浪鼓?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还有这胭脂水粉,你包袱里不是装了好几罐儿么,怎么又买?这块花绸布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咱京城多的是,你偏偏在这儿买,大老远地背回去你累不累啊?”
“那当然不一样呀!这是给我娘买的。”兰鸢振振有词:“等我回了家,就能告诉我娘——娘哎,这是我在杭州给你买的花绸布,好看吧?我娘肯定特高兴!”
虞锦懒得说她。这倒确实,虽然东西没什么特色,可出门在外的孩子惦记着爹娘,放哪家都是让爹娘高兴的事儿。别说是买礼物,就算闺女路边捡块石头带回去,家里的老父母也能笑出声来。
她笑笑:“别买了,碰上特产了再买,带些江南才有的特产,还方便你娘带出去显摆。”
他们这活脱脱一群土包子,自然成了小贩眼里的贵人,都展着笑脸招呼着。
江南多巧手,十个姑娘里头七个会绣花儿,路边摊上摆着好多绣帕,上面绣朵小花绣只绿鸟的,针脚也不细,却哄他们说是赫赫有名的苏绣,几乎是一人买了三五块。
虞锦知道他们玩心重,也不拦着,买完了斜着眼腹诽:“亏你们一个个还是咱虞家出来的,连讨价还价都不会!绣只鸟她就卖二十文银子,一口气卖了你们几十块帕子,人姑娘做梦都能笑醒!”
兰鸢兴致上头了,被虞锦叨叨两句也不丧气,亲亲热热挂上她的胳膊,心情贼美:“主子你以前不是说过手艺人不容易嘛,要多照顾照顾人家的生意……”
话没说完,她又直直冲到路边去买小花伞了。
虞锦索性走到了前头,眼不见心不烦。她扭头去找冯三恪的身影,还当三儿这样的实在人,肯定舍不得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晃眼,却看见冯三恪走进了路边一间铺子。
她抬头一瞧——一品酥,是家点心铺子。
虞锦笑着跟进去。那么多样点心,冯三恪也不挑,每样都称了些,称得不多,最后拼了两盒。
“平日不见你喜欢吃点心,要是爱吃,以后让顾嬷嬷也给你那边送一份。”
冯三恪听着声忙回过头,闻言也露出笑来:“我是真不爱吃这个,只是听说南边的点心跟咱北边的不一样,我想着爹娘没吃过,回头烧给他们尝尝。”
虞锦一时说不出话,冯三恪几个月前的落魄模样又从她脑子里牵出来。当事人无知无觉,脸上也瞧不见难过,倒叫她心尖一阵涩。
于是她抬起手,拍了拍冯三恪肩膀。却没挪开,直到把那片沁凉的衣裳捂出热来。
*
在淮安城里找了家大客栈,休息了两天,便又重新启了程。
车马是在城里买的,马贩子欺生,把价钱拿捏得死死的,却不料遇上了买卖人,讲价的时候仿佛那张嘴巴就是刀子,咔咔咔咔就把价砍下来了。
“得得得,姑奶奶饶了我吧,我看您也是生意人,您说多少就多少得了吧?”
马贩子苦着脸,竖直耳朵,听虞锦报了个数,那价几乎是掐着他心里的底价报的。马贩子心里一惊,当下肃然起敬:“姑娘能耐!”
他那儿马不够,又添了几头骡子凑数,虞锦一行人就浩浩荡荡上了路。
他们坐着马车刚走上官道,程帮的人便快马加鞭追了上来。这回来的人不多,七八个,剩下的都留在了淮安城里,不知做什么鬼事去了。
五姨娘换了一身布衣短打,头发高高扎起来,乍一看像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姑娘,年纪愈发难辨。
追到了跟前,她腾得一甩马鞭,风声掠过,把车帘扯了半幅下来,正好露出车里的虞锦。
五姨娘佯装不高兴,眯眼瞧着她:“虞姑娘不讲道义,不是说了启程前会去知会我们一声么?你这说话不算数,要是按我们程帮的规矩,是该绞了舌头的。”
——啊呸!
虞锦心里骂了句,看这老婆娘愈发不顺眼,成心对着干,冲她吐了吐舌头。
两个老奸巨猾的女人隔着车窗,各自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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