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

　　阳和郡是大成北方的一个郡府，人口不多，经济发展也只属于中等，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却藏着一些早已“故去”的汉人家族。
　　“母亲，我们这真的是要去见外祖父和外祖母吗？”
　　清润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看着对面闭着眼睛的周氏心中有些担忧，就找了个话题想要转移一下周氏的注意力。
　　自从昨天清润的外祖父母抱着个“弟弟”搅乱了清润的及笄礼后，周氏面对着偏向婆婆的纪钰再也忍受不住，直接让人打包了一些重要物品，然后带着清润坐上了北去的马车。
　　虽然平时周氏对清润很严肃，但是在纪钰面前一向都是温柔和煦的，可就在昨天的及笄礼上，周氏却为了她顶撞了纪钰的母亲，甚至果决地带着她离开了她的“天”。
　　看着眼前平静的周氏，清润不得不承认，她对周氏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这哪里是个柔弱的妇人，分明刚强的很。
　　面对公婆的欺辱，面对恩爱丈夫的背叛，面对心中信仰的颠覆，周氏除了刚开始时的震惊哀伤，后来一直是挺直了腰杆，坚强地面对。
　　在清润的心中，此时周氏的形象要高于纪钰，她无法相信那个自己从小尊敬崇拜的人，也会为了儿子像文成公一样养外室。
　　也更伤心于那个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会在看到祖父祖母为了所谓的“侯府继承人”破坏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及笄礼时，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可以说，纪钰以前对她、对周氏有多疼爱、多恩爱，此时她们面对的冲击就会有多大。
　　周氏坐在马车一边，在听到清润的问话后，也慢慢张开了眼睛，敛去了眸中深深的哀伤，温和地回答道：“其实你外祖父、外祖母是见过你的。”
　　清润看周氏还有心情回答自己的话，心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一些，顺势说道：“哦？我怎么不知道？”
　　周氏淡淡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悠远的感觉，仿佛沉浸在回忆里的那段时间。
　　“当年你刚出生时，你外祖父、外祖母想念我，就偷偷到京城来看我，我带着你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上，等着和你外祖父、外祖母碰面。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你，却也是这么多年来最后一次见我……”
　　清润看着周氏脸上闪现的思念和歉疚，就故意好奇地问道：“那母亲，外祖父、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不住在京城呢？”
　　周氏带着笑容描述道：“你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很慈祥的人，但是母亲小时候很调皮，你外祖母就对母亲特别严厉，不过每次你外祖母要骂我，我就跑到你外祖父身后躲着。”
　　清润有些诧异地调笑道：“原来母亲小时候也调皮过！”
　　周氏看了清润一眼，勾着嘴角：“当然啊，只不过后来嫁给你父亲，就收敛了而已。”
　　提起纪钰，周氏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当年母亲的家族在女真族没入关之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你的曾外祖父还是前朝皇帝的侍卫军统领，不过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在他的整治下国家民不聊生。
　　你曾外祖父是个有大胸怀的人，看见自己的国家变成这个样子很不忍心，所以当女真族打进中原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反抗，反而为女真统领打开了皇城大门。
　　大成的开国皇帝为了表示对你曾外祖父的欣赏，想要封他做侯爷，却被你曾外祖父拒绝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氏家族被很多前朝的死忠之士记恨，还折损了很多族人。
　　为了保全家族血脉，你外祖父、外祖母在家族里放了一把火，然后举家迁移到了阳和郡。”
　　清润听到周氏的解释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这样，母亲又怎么会嫁给父亲呢？”
　　周氏闻言眼皮也耷拉了下去，清润见状有些后悔提这个问题，刚想说些什么岔开，就听周氏又恢复了先前平静的样子，淡淡地开口道：
　　“我和你父亲相识于京城，当年母亲年少，对总待在阳和郡这一个地方有些腻烦，听说京城繁华，就磨着你外祖父带我去京城游览，你外祖父最是宠我，自然答应了。
　　不过母亲从未出过门，到京城的那天在街上看花了眼，再回头的时候，就看不见你外祖父了，母亲顿时急得哭了出来，正好这个时候，你父亲从旁边的酒楼里出来。
　　见我哭着，你父亲就过来关心我，又带着我找到了你外祖父，再后来我与你父亲通过鸿雁传书，慢慢地产生了感情，等到你外祖父发现的时候，我早已对你父亲情根深种，无奈之下，你外祖父带我去了印天寺，想向绝尘大师讨个主意。”
　　“绝尘大师？”清润听到这，有些惊讶地出了声，“难怪上次在印天寺的时候，您一报上名讳，绝尘大师就答应见您了，原来您见过他呀。”
　　周氏拍了拍清润的手，示意她安静，然后接着说道：
　　“绝尘大师是难得的得道高僧，但与你外祖父却是故交，当时绝尘大师一见到我，就对你外祖父说我命中姻缘有波折，且只有半段。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希望是大师出错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错了……”
　　周氏的声音变得有些落寞，清润见状就问道：“母亲，您为何这般推崇绝尘大师？”
　　“绝尘大师的道行很高，这点不容置疑”，周氏的语气很坚定，“从大成建朝的时候，印天寺就在了，而从印天寺在的时候，绝尘大师就在了，如今皇帝都换了几代，绝尘大师却依旧健在，就凭这点也可以看出绝尘大师非一般人。”
　　清润闻言微微地撇了撇嘴，“传言不可尽信，世上哪里会有如此长寿之人。”
　　周氏看清润不相信的样子，敲了敲清润的小脑袋，说道：“说起来，绝尘大师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清润挑眉，“我只在印天寺中匆匆见过绝尘大师一面，他怎么会有话留给我？”
　　周氏回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师的话你还是记着点好。”
　　清润有些不在意地问：“那大师说了什么？”
　　“青松尽头，如行坦丘。”周氏放慢了语速，将绝尘的原话告诉给了清润。
　　清润闻言，皱了皱眉头：“青松尽头，如行坦丘？这是什么意思？”
　　周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清润见状也不再问，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思考绝尘大师话中隐藏的意思。
　　清润和周氏坐着马车，走的都是官道，也就没遇上什么拦路抢劫之类的危险事情，即使是在晚上，也选在了大一些的客栈歇脚，身后还跟着她们不知道的王冠保护。
　　就这样，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周氏和清润终于到了阳和郡。周氏按着记忆，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自家门前。
　　看着熟悉的“周府”二字，周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正在这时，周府里的下人听见声音，从里面探出脑袋，看了看周氏，有些激动地问：“您，您是小姐吧？”
　　周氏擦擦眼泪，又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那下人兴奋地跑进府，一边跑，一边还喊着：“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清润扶着周氏往周府里去，就见一位满脸慈祥之色的老夫人，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彼此搀扶着小跑出来。
　　周氏一见到两人，就激动地扑了过去，嘴里喊道：“爹，娘，女儿回来了。”
　　老夫人满脸泪水，拥住了周氏，就连一旁的老爷子都红了眼圈。
　　老爷子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清润，语气中带着喜悦地问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女，清润吧！”
　　周氏和老夫人这才分开，周氏拉过清润，满脸笑容地向两人介绍道：“爹娘，这就是清润，她小时候，您们还见过她的。”
　　闻言，老夫人走过来拉住清润的手，高兴地说：“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外孙女，看着就大方。”
　　一连三个好字，让原本还有些陌生与疏离的清润，顿时对两位老人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和她突然见到祖父祖母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快进屋，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清润的外祖父挥了挥手就带着大家一起进了大堂。
　　外祖母拉着清润的手没放开，嘴上却问周氏：“纪钰那小子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时候回来？”
　　周氏都知道绝尘大师对自己的批语，外祖母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当时绝尘还说这桩婚事另有渊源，无法避免，不然两位老人也不会真的把周氏嫁给纪钰。
　　周氏被清润的外祖母这么一问，原本已经有些淡化的哀伤顿时如潮水般涌来，哭着将纪钰的背叛和清润祖母的逼迫说了出来。
　　清润的外祖父听完周氏的叙述，火冒三丈地说：“这个纪钰，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个可靠的人，藏在骨子里的懦弱自私是改不了的，却没想到他会没有主见到了这个地步！”
　　外祖父说的自然是纪钰面对他母亲时的状态，而不是平时的样子。
　　外祖母倒是比外祖父冷静，就见她一脸严肃地问周氏：“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怎么办？”
　　周氏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说：“自然是要与他和离，这种虚伪的恩爱，不要也罢！”
　　外祖父、外祖母听到周氏能这么说，都是一脸赞同的表情，清润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黯然，若非父亲糊涂，这一家人何至于此呢……
　　一旁的外祖母注意到了清润的表情变化，就走过来，一脸慈爱地问：“清润，你可支持你母亲的决定？”
　　清润微微退后两步，向外祖父与外祖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不必担心清润，祖父祖母在及笄礼上的所为，清润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也是不赞同的，母亲若是觉得与父亲和离更好，清润自然不会阻止。
　　只是父亲终究是清润的父亲，从前的疼爱也不全是假的，清润不能也不愿和父亲断了联系。”
　　外祖母闻言满意地笑了笑，说：“纪钰是你父亲，这一点自然不会改变，我们也不是纪钰他母亲那般不讲道理的人。”
　　听见外祖母这样说，清润的心才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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