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

　　时间在平稳的日子里过得总是很快，伴随着李步演的行刑、李嘉和李允峂与外室之间的鸡飞狗跳、和兴公主的足不出户以及边关难得的安宁中，清润迎来了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及笄礼。
　　只见清润穿着一身粉色莲花裙从房中出来，先是向纪钰和周氏行了一礼，在纪钰与周氏微红着的眼圈中缓缓起身后，扶着李安然的手，走到了成阳公夫人面前。
　　成阳公夫人是清润的正宾，也是给清润挽上发髻，证明清润成年的人。
　　清润在众位宾客的目光中慢慢跪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感受着成阳公夫人为自己扎成年发髻的轻柔动作。
　　等到最后戴上周氏早已准备好的白玉呈祥簪，清润也起身向成阳公夫人致谢。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和谐，但是偏偏有人看不过去，非要来打破它。
　　就在清润准备回房换上与及笄发髻相协调的衣裙时，一位老妇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老爷子。
　　清润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纪钰突然起身走了过去，在老妇人和老爷子面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周氏紧随其后，也向两位老人微蹲行礼，问好道：“儿媳拜见公公婆婆。”
　　但是刚才还对纪钰还和颜悦色的两位老人瞬间变了脸，就听老妇人冷哼一声说道：
　　“老身可受不起你的拜礼，这孙女的及笄礼竟然都没有请我们做祖父母的过来，可见是没将我们放在眼里。”
　　周氏正打算解释，清润就收敛了皱起的眉，微笑着走了上来，微微一蹲，见礼道：“清润见过祖父祖母。”
　　清润对眼前的老妇人、老爷子并没有什么印象，可以说从她长大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祖父祖母，但是此时看着这两人，清润的心中却产生了隐隐的排斥感。
　　老妇人见状也不再为难周氏，而是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来见见你弟弟吧。”
　　清润闻言诧异地抬头，就见老妇人指着自己怀里的小娃娃说道：“今日相熟的宾客都到了，正好把你弟弟给大家介绍一下，以后这就是武安侯府的继承人了。”
　　清润立即转头，就见周氏苍白着脸色，还保持着刚刚蹲礼的姿势，身子摇摇欲坠。
　　清润赶紧冲过去扶住了周氏，然后端正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说道：
　　“祖母说笑了，我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弟弟，更不要是说什么侯府的继承人！”
　　老妇人浑不在意地应对道：“你母亲生不出儿子，可不代表别人生不出儿子，这是老身给我儿子纳的妾侍所生，也是武安侯府下一代中唯一的男丁，当然就是将来的继承人。”
　　清润将视线转向一直跪在老妇人身前的纪钰，只见纪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实实在在地一声没吭。
　　即使老妇人这样当众羞辱周氏，即使对方这样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侯府继承人……
　　清润心中突然感觉有些荒唐，这就是她一直崇敬爱戴、引以为豪的父亲？
　　表面上对母亲深情无悔，暗中却和文成公一样养起了外室？
　　心口不一，表里不一！
　　清润越想，心中越气，更不要说受到冲击最大的周氏，就见她此时已经是面无血色，站立不稳了。
　　清润感受到身旁人的虚弱，压了压心头的怒气，义正辞严地对老妇人说道：
　　“祖母这话更可笑了，纳妾之事应由一府主母操办，您说给父亲纳了个妾侍，那不知道她可曾向母亲敬过茶、行过礼？
　　若是没有，又如何称得上是父亲的妾侍？而他所生的孩子，即使是个儿子，那也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又怎么能担得起这侯府继承人的名号！”
　　似乎是被清润说的没了话，就见老妇人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戳，怒声道：“你是怎么和长辈说话呢！你母亲平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清润闻言面色不变，正要回话，就见刚刚还一副承受不住巨大打击样子的周氏，拍了拍清润的手，站直身体，向前微微走了两步，哑着嗓子说道：
　　“婆婆这话当真是有些诛心，清润一向是个懂礼节、讲道理的好孩子，就连皇后娘娘见了都要夸一声‘懂事、有规矩’，难道婆婆是不同意皇后娘娘的看法吗？”
　　老妇人被周氏用皇后一堵，脸色更加不好，就冲着跪在地上的纪钰喊道：“你媳妇这样欺负老身，你都不说话的吗！”
　　纪钰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对老妇人说了句：“母亲，今日是清润的及笄礼，有事我们过后再说吧。”
　　老妇人又戳了下拐杖，说道：“就是因为这样，老身才把你儿子带过来，难不成你想将他养在外边一辈子吗？”
　　纪钰看老妇人说不通，就转头看向周氏，似乎希望周氏能退一步。
　　清润心里有些凉，本以为平时对纪钰有求必应的周氏会让步，却不曾想，周氏微微一扭脸，也没看纪钰，只是对老妇人说道：
　　“婆婆这话从何而来，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不如婆婆说说清楚，媳妇不过是提到了一声皇后娘娘，怎么就是欺负婆婆了？难道婆婆是不愿听到皇后娘娘的名号不成。”
　　老妇人哪里敢承认，只能一瞪眼看向了纪钰。
　　纪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转身对来观礼的众人拱手说道：“抱歉让众位看了笑话，本候家中临时出了一些事情，恐不能再招待各位了。”
　　来观礼的嘉宾也都识趣地提出告辞，成阳公夫人带着李安然走前还担忧地看了周氏与清润一眼。
　　等客人都走光了，老妇人抱着孩子，与老爷子一起走到正院大堂，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清润扶着周氏缓缓跟上，最后才是纪钰。
　　几人进了大堂以后，谁都没开口，周围顿时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最后还是老妇人恬不知耻地说道：“既然你们刚才说到敬茶，那就选个良辰吉日，让丽娘进府给你敬个茶，也算是全了礼数。”
　　听到老妇人的要求，周氏的脸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异常的微笑，却显得那般的疏离。
　　就听周氏回答道：“婆婆此言差矣，虽不知侯爷何时在外面与这个丽娘有了瓜葛，但是既然侯爷一没有与我商议过此事，二没有将人带进府中，三没有在事后立即让她给我敬茶，那这位丽娘也就是个外室，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外室！”
　　周氏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完全出乎了清润的意料。
　　看着老妇人因为周氏的话气的脸色涨红，纪钰赶紧上前递了一杯茶水，然后转头怒视周氏，指责道：
　　“夫人怎能这样和母亲说话，还不向母亲道歉！”
　　老妇人看到纪钰偏向她的态度，脸色微微好了一些，眼睛顿时得意地瞥向周氏。
　　周氏听见纪钰的责怪，握着清润的手微微用力，但是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侯爷此话何来？我说的这些难道有哪里不合规矩吗？
　　大成律法明文规定：凡是纳妾者需得与当家主母共同商议决定，且入府后一月未曾向主母敬茶者或者一月内未曾入府的妾侍均被视为外室，终身再不得入府。
　　难道侯爷将这些都忘了吗？”
　　老妇人在嫁给纪钰的父亲前就是个农家姑娘，哪里知道纳个妾侍还有这么多讲究，闻言就看向了纪钰。
　　丽娘是老妇人从自己村子里挑出来的姑娘，与老妇人比较谈得来，时间一久，老妇人就起了让纪钰纳丽娘为妾的想法。
　　再加上周氏与纪钰成亲多年未曾有子，更是给了老妇人理由。
　　纪钰一向是个孝顺儿子，但凡是老妇人开口就没有不听从的，所以当老妇人要求纪钰纳丽娘为妾时，纪钰也只是微微犹豫一下就答应了。
　　他只当是哄老妇人开心，况且将丽娘养在府外，也不过多花一点银两罢了，就没在意。
　　但是没想到过了不久后丽娘却怀孕了，这可乐坏了老妇人，等到丽娘生下儿子，老妇人就不断催促纪钰带着儿子回府正名。
　　纪钰心中清楚，丽娘从律法上算，不过就是个外室，即使生了儿子也不能改变这一点，而儿子自然只能称为私生子，纪钰根本就没有带他们回府的可能。
　　况且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瞒着周氏的，想着周氏身后不知名的助力，纪钰心中犯了难。
　　别人以为纪钰这个武安侯是他平叛南方后，皇上给的恩典，但是却不知，若纪钰娶的不是周氏，那么即使他把边关都打下来了，也不可能会封侯。
　　看看眼前无知的老妇人，又看看变得疏离的周氏，纪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局面。
　　周氏见状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解围”道：
　　“既然侯爷如此为难，那我就先带着清润回周家了，正好清润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外祖父、外祖母呢。”
　　周氏这话倒是真的，外祖父、外祖母乃至周氏的整个娘家，对清润来说都是一个谜。
　　说完，周氏就带着清润走出大堂，收拾行李去了，纪钰想栏却被老妇人绊住手脚。
　　只听老妇人骂骂咧咧地说：“让她走，这样威胁丈夫的妻子你还要她干嘛？你是堂堂的武安侯，难道还不能娶到个更好的妻子吗？依老身看，就是丽娘都比她强！”
　　纪钰闻言无奈地看向一旁的老爷子，却见老爷子自顾自地喝着茶，根本没理会纪钰的为难。
　　老爷子只是来自一个女真的小家族，见识上也比老妇人好不到哪里去，平时由着老妇人胡闹，不过是为了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罢了。
　　看着周氏将纪钰“把控”地牢牢得，却又生不出可以传宗接代的孙子，老爷子心里早就有所不满，故而就默许了老妇人又是纳妾、又是正名的举动，此时面对纪钰的为难，老爷子更是当作没看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