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

　　周氏在周府一呆就是几天，却不知远在京城的武安侯府早已被纪钰的母亲和儿子弄得乌烟瘴气。
　　清润的清和居是武安侯府里仅次于秋思院的居所，老妇人一眼就替她的大孙子看中了，然后就指使下人们将清润留下的东西团吧团吧，扔进了杂物间。
　　荭梅想要阻止老妇人的行为，但是无奈人微言轻，反而被关进了柴房，一起的还有其他试图反抗的下人。
　　至于那位丽娘，则是在老妇人的带领下，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周氏的秋思院，鸠占鹊巢不外如是。
　　纪钰虽然不赞成自己母亲的做法，却并没有加以劝阻，他私心里打算着，等周氏和清润回来后再让丽娘等人搬出去应该也来得及。
　　但是纪钰不会想到周氏这次会如此刚强与果决，根本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而本来想着等父母亲和离后继续回到武安侯府陪伴纪钰的清润，在得知了老妇人在清和居的所作所为以及纪钰对其的态度后，也不免再一次感到伤心与失望，渐渐打消了最初的想法。
　　周氏面对老妇人与纪钰等人时的坚强，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心中的那一口气支撑着，等回到周府以后，在自己父亲、母亲的劝慰和关心下，人才算是真正地缓和了过来。
　　外祖父和外祖母见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不肯就这么放过纪钰，更何况纪钰能走到今天这步，倚靠的还是皇上对他们周氏家族的歉疚与欣赏。
　　于是在周氏休息好了以后，外祖父与外祖母就带着她和清润再次去了京城。
　　周氏与清润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老妇人携私生孙子登堂入室，大闹武安侯府嫡女及笄礼”的笑话早已在京城流传开了。
　　甚至有人还在偷偷下注，赌纪钰会不会真的为私生子正名。
　　外祖父听到这些消息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但还是忍着心中的愤懑，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带着周氏与清润一起进宫面圣。
　　清润的曾外祖父曾经留下过一块牌子，是大成的开国皇帝所赐。外祖父举着它，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乾康殿殿外。
　　正在批阅奏折的李承衡听到清润的外祖父带着女儿和外孙女一起进宫来了，心里惊讶得不行，赶紧让李德曲将人请进了乾康殿。
　　“周先生快请起，多年不见，您与周老夫人可还好？”
　　李承衡见外祖父一进门就要行跪礼，立即走上前来，亲自扶起了外祖父。当年他能顺利坐上皇位，离不开外祖父在先帝面前的举荐。
　　再加上清润曾外祖父在女真族入主中原时的帮助，以及周氏家族为此作出的牺牲，李承衡一直很敬重外祖父。
　　外祖父听到李承衡的话，顺势起身，恭敬地说道：“多谢皇上挂念，小民一切都好，只除了一件私事，需要请皇上为小民做主！”
　　李承衡听到外祖父这个要求，心中有些纳罕，怎么最近总是有人请他做主……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李承衡依旧很快应承道：“周先生不必如此，若是朕能帮上忙的地方，朕自然不会推脱。”
　　换言之，如果外祖父提的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李承衡是不会允诺的。
　　外祖父自然听出来了李承衡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在心底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将纪钰和他母亲做的事情娓娓道来。
　　话末，外祖父又说道：“当年皇上为了小民等人多次提携纪钰，小民一直铭记于心，也期望着纪钰能奉公守法，不辜负皇上的恩典。
　　只是小民没想到，前些天小女竟然带着外孙女特意回来投奔小民。细问之下，小民才得知了纪钰无视律法，私养外室，甚至任由其母为外室所生之子正名的事情。
　　小民恳请皇上还小民等人一份公道。”
　　李承衡听到外祖父的话，立即派人去核实了最近发生在武安侯府的事情，等知道了丽娘和纪钰私生子登堂入室，毫不避讳时，李承衡顿时大怒，
　　这简直是将大成的律法视为儿戏！于是，他马上让人将纪钰带了进来。
　　纪钰在被传召前，心中就有些不详的预感，周氏走了这么久，也没给他递过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周氏身后的人在预谋些什么。
　　而纪钰虽然见过清润的外祖父，却从未将其与自己口中隐藏在周氏身后的势力联想到一起。
　　直到进了宫，面了圣，纪钰发现站在外祖父身边的周氏，还是有些失态。
　　“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氏理都没理纪钰，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
　　这时，外祖父带着些讽刺地说道：“怎么，你连我都没认出来？”
　　纪钰闻言这才用正眼打量了一下外祖父，定定地看了两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见状，外祖父没再多言，冷哼一声，看向了李承衡。
　　然后就听李承衡开口问道：“纪钰，你可有瞒着你夫人周氏私自在外纳妾？还将生下的儿子带到武安侯府，声称要将其立为继承人？”
　　话落，纪钰被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这些都是微臣母亲的玩笑之言，做不得真。”
　　李承衡反问道：“玩笑之言？这么说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了？朕竟不知道原来爵位传承已经是由你们自己说了算了！”
　　纪钰跪在地上，讷讷地解释道：“回皇上，微臣，微臣与家母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那你怎么让你儿子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侯府嫡女的院子，又允许了府中下人称其为‘少爷’？”
　　没等纪钰反驳，李承衡又接着问道：“不仅如此，你私自纳的外妾还公然住进了一府主母的居所，难道这不是在向我大成的律法叫板吗！”
　　纪钰闻言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李承衡会将罪名说的这么重，“皇上，微臣只是将她养在了府外，算不上纳妾。”
　　纪钰这话一出，他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要是丽娘真的是过了明路的妾侍，李承衡哪里还会在这里问罪于他。
　　李承衡暗笑了声，“这么说，你自己都承认那其实是个外室咯。”
　　“微臣，微臣承认。”纪钰无法，只得顺着李承衡应了下来。
　　然后就听李承衡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承认你那外室所生之子是私生子了？”
　　纪钰又点点头。
　　这时李承衡伸手狠狠一拍龙案，大声喝到：“那你就是明知故犯，按律罪加一等，来人传旨，即日起剥去纪钰武安侯爵位，贬为平民，再不录用！”
　　话落，跪在殿内的纪钰就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见他跪着向前行了几步，歇斯底里地说道：
　　“皇上，您不能这样啊，微臣不过是养了个外室，您怎么能就为了这个抹杀掉臣用功劳换来的爵位呢！”
　　李承衡冷哼一声：“爵位？你真以为那是你用功劳换来的？
　　最初的时候朕会将你从四等侍卫提拔为王府的一等护卫，正是因为你做了周先生的女婿。后来选择派你去南方剿灭前朝余孽，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于周先生的推荐。
　　你平叛归来时，虽然也有功劳，但却不至于封侯拜将，朕仍旧是看在周先生的份上才破例让你做了武安侯。
　　可如今你却公然违反律法，将朝廷的威严视若无物，又这般辜负周先生之女，逼的人家想要与你和离，这个武安侯的爵位，朕自然要收回来。
　　若非看在你的那点功劳上，今日可就不只是夺爵这么简单了。”
　　纪钰抓住李承衡话中的重点，周氏竟然要与他和离？
　　闻言他立即转头朝周氏看了过去，却见周氏依旧低着头，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纪钰心中有些绝望，又有些恼恨周氏的“不通情理”，咬了咬牙，说道：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微臣父母要求微臣纳妾，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周氏入府十余年也没能生下儿子。
　　微臣此举虽然有错，但也是出于无奈，还请皇上明察。”
　　一旁的周氏和清润没想到，纪钰走投无路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
　　坐在龙椅上李承衡淡淡开口道：“若是如此，你完全可以与周先生的女儿商量，名正言顺地纳个妾侍，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纪钰说道：“微臣也是担心夫人听到此事伤心，才没和她商量。”
　　李承衡不屑地看了纪钰一眼，“这么说你还是为了周先生之女好？你就没想过被你母亲这么捅出来，她会更加伤心吗？”
　　纪钰卡巴卡巴嘴儿，没说出来什么，李承衡冲外面摆了摆手，就见两个侍卫走进来，硬是将仍旧有些不甘心的纪钰拖了出去。
　　等乾康殿中恢复了平静，外祖父带着周氏和清润一起跪下谢恩：“多谢皇上还小民女儿一个公道。”
　　李承衡用与面对李承衡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周先生这话客气了，为百姓主持公道本就是朕的责任所在。”
　　周氏离开乾康殿时，手里捧着李承衡亲批的和离书，默默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十多年的恩爱与感情，到今日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至于纪钰回到武安侯府以后，如何向他那无知的父母解释，就与周氏无关了。
　　清润跟着外祖父和周氏一起回到了客栈，心中难免有些唏嘘，握着周氏的手问道：“母亲，接下来，你要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回阳和郡吗？”
　　周氏点了点头，看着清润，眉宇间也笼上轻愁，
　　“今日夺爵时你未曾替你父亲说话，恐怕他对你已经有了怨恨之意，不如，你就跟着我一起回阳和郡吧。”
　　清润拧着眉头，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回答道：
　　“母亲，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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