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

　　第26章神道

　　大禹陵背靠会稽山，前临禹池，内建有禹庙禹祠，是会稽当地有名的盛景。可多年来关于禹穴陵寝的地点一直是个迷，汉时司马迁上会稽，探禹穴，最后也没能探个出所以然。没想到，此刻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现世。

　　“这是禹王庙里的禹神像啊！”毛然看到铜门的时候，立刻就跪下了，恭敬肃穆地拜了又拜，边拜边念念有词，什么保佑老爹逢凶化吉，多福多寿，长命百岁云云。

　　羿心心想大禹治水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不过这个治水英雄最多保佑你们村子风调雨顺免于洪灾，长命百岁恐怕不在他法力范围之内。

　　戚世钦与景吾走近青铜门，整幅壁画显得越发宏伟震撼，铜门约有两丈来高，大禹与巨龙各占一扇，门面上画工技艺精湛，大禹的满面正气，巨龙的凶神恶煞，江海气势的磅礴逶迤，全部惟妙惟肖，同时配以璀璨莹润的涂料，让人如身临其境，仿佛能感受到惊天动地的龙吟与碧波洪涛溅起的水汽。

　　景吾感叹道：“此等技艺，实在是世间罕见。”

　　石门上钺斧的红光丝毫没有减弱，戚世钦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觉得十分疑惑：“景吾，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们一路顺着这道红光追踪过来，拐了无数个暗道，可按理说一般的光绝对无法传这么远。”

　　景吾：“说的也是，暗道蜿蜒曲折，这光倒向是会拐弯。”

　　毛然战战兢兢道：“一定是禹神显灵了，专程显灵来搭救我们出去的……”羿心看着他窝窝囊囊，跪在地上哆嗦的样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戚世钦道：“门上那东西有蹊跷，景吾，要不要上去看看？”

　　景吾轻轻点头，青铜门直上直下，四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后退两步，青衫无风而微微飘动，仿佛凭空吹来一阵柔风，足尖一点，忽然平地而起，身姿缥缈而灵动，瞬间拔高到半空中。

　　戚世钦心下叹服，幽萼细波这一身法，景吾无论何时何地施展出来都是一样的惊艳。

　　羿心轻轻“哇“了一声，感觉美人哥哥这一招漂亮得不像话，既像仙人下凡，又像嫦娥奔月。当然后者给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

　　景吾贴近铜门的一瞬间看得分明，那柄钺斧呈暗红色，上面透雕着张口怒目的人面，眉目口鼻凸起，样子与桥洞口的人面相似，刃部外弧形，整个钺体呈“风”字形，外面仿佛裹了一层流动的岩浆，绚丽夺目，流光溢彩。

　　景吾足尖踩在壁画中间借力站稳，红光还在继续闪烁，流动的材质仿佛赋予了它生命，一明一暗衬得钺斧上的人面越发诡异。景吾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明庶断剑拔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师傅知道他对明庶做了什么，说不定会直接把他赶出师门。

　　钺斧上的“岩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景吾手持明庶慢慢靠近，即将接触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拽着剑身朝钺斧猛地戳了进去，明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岩浆”迅速吞噬，上面的红光更加耀眼，景吾心下震惊，立刻将明庶往外拔，没想到这岩浆霸道无比，即便用上内力，也丝毫无法与之对抗。

　　景吾当机立断，大声喊道：“戚世钦！刀！”

　　戚世钦在下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几步助跑，直接踩着铜门爬了上去。

　　毛然惊呼道：“你们在干什么！如此不敬，大禹神会怪罪的！”

　　景吾没工夫理他，放开剑柄，凌空后翻转眼退开几尺，对戚世钦道：“斩断它！”戚世钦与景吾齐平，来不及迟疑，直接抡起大夏龙雀，对准明庶剑身就是一招破虹斩。明庶应声而断，本就只剩半截的刀身现在几乎只留下一个刀柄，景吾横飞出去在半空中接住明庶，悄然落地。

　　戚世钦紧随其后：“怎么回事，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应该见过。”景吾从怀里拿出羿心坠，坠子里流动的液体与钺斧十分相似，只不过颜色更艳丽夺目，像霓虹彩霞，五彩缤纷。

　　戚世钦惊讶道：“这坠子，景吾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给的呀。”羿心骄傲道：“这叫羿心坠，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戚世钦更惊讶了：“你的？！”

　　景吾：“羿心说是他爹爹给他的，怎么，这坠子有什么不对？”

　　戚世钦深深吸了一口气：“羿心坠，是飞尘将军的贴身之物，多年来从不离身。”

　　羿心小脸皱成一团，所以说这个神秘的飞尘将军到底是谁啊？

　　“飞尘将军的？”景吾将坠子递给他：“你先看看是不是这枚？”

　　戚世钦拿在手上细细查看，施羿心的这件东西当年他也是无意间见到过一次，只因实在太漂亮，他才印象深刻，戚世钦琢磨半晌：“样子十分相似，但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枚。”

　　谈话间剑身已经被门上的钺斧吞噬殆尽，原本暗红的亮光渐渐变得红黄相间，钺斧上的人面随即向外凸起，仿佛要沸腾一般膨胀起来，显得面目与口鼻越发狰狞。

　　“哥哥！”羿心指着铜门叫道：“那上面有鬼脸！！！”

　　毛然刚刚从地上站起来，转眼又跪了下去：“禹神发怒了，禹神真的发怒了！”

　　毛然话音刚落，铜门上的大禹画像果然动了起来，原本手持玄钺威武而立的大禹改为双手执柄，自上而下劈了个半圆，钺斧循着一条看不见的轨迹被大禹挥到了脚下，同时巨龙身下出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水怪，形似猿猴，缩鼻高额，四肢带有铁锁，周围电闪雷鸣，大战一触即发。

　　一番变幻之后，铜门上的画面又固定住了，而此时钺斧不高不矮，正对着戚世钦几人。

　　“这恐怕是机关。”景吾道：“你看那钺身上的人脸口中凹陷下去，组成了一个形状。”

　　一个心形。

　　羿心坠。

　　戚世钦把坠子举起来比了比，不大不小刚刚好。羿心突然跳起来抱住他的手臂：“不行不行，你要干什么！不能放进去！坠子是爹爹给我的，鬼脸会把它吃了的！”

　　景吾及时拉住了他：“羿心，这可能是一样很重要的钥匙，如果不试一试，也许我们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羿心眼里泛起了泪光，死死抱着戚世钦的胳膊不放：“可那是爹爹给的……”

　　景吾叹了口气，蹲下身帮他拭去脸上的泪珠，然后把手里的剑柄递到他面前：“这把剑是我师父亲手交给我的，跟了我十年，也是我最珍爱的东西。虽然现在变成这样，我很难过，但如果能救人性命，我并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羿心呆呆问道：“为什么？”

　　景吾笑了，不是蜻蜓点水般一闪而逝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外物有形，心意无价，最重要的不是剑本身，而是它所被赋予的意义。明庶到底是利剑还是废铁，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最珍贵的东西要放到这里。”景吾边说边轻轻拍了拍羿心的胸口。

　　羿心似懂非懂，景吾接着道：“羿心，如果没有了这个坠子，你与爹爹的感情会因此而改变吗？”

　　羿心摇摇头：“当然不会。”

　　景吾：“为什么不会？”

　　羿心歪着头想了想，试着套用景吾的话：“因为……我把爹爹放在心里，而不是这个坠子里。”

　　景吾怜爱地揉揉他的脑袋：“所以如果有机会，需要弈心坠为大家寻找一条生路的话，你愿不愿意？”

　　羿心想了半晌，终于点点头，然后放开戚世钦的手，恋恋不舍的站到一边。虽然有哄骗幼小的嫌疑，但戚世钦不得不承认，羿心如此喜欢景吾是有原因的，换作自己，直接给他几个脑瓜崩然后抢过来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道理。

　　戚世钦干咳一声：“那个，明庶……”

　　景吾淡淡道：“别啰嗦了，快点吧。”

　　戚世钦垂下眼睛嗯了一声，对准人脸张开的大口，把坠子放了进去。

　　咔嗒一声。

　　羿心坠与人面融为一体，那一刻仿若星辰入海，钺斧发出一阵强光，人面里流淌的岩浆顿时有了生命，立刻沸腾着从其中满溢出来，形成千丝万缕的脉络，以人面为中心向整座青铜门漫延开来，所到之处无不星光璀璨，熠熠生辉。

　　羿心惊叹道：“好……好漂亮啊……”

　　转眼间荧光已经流转到铜门之外，像燃烧的引线一样迅速向通道两边扩散，沉睡中的壁画仿佛瞬间被惊醒，一草一木，一笔一划都活了过来，洪涛如怒，山水峥嵘，整个通道明亮如白昼，几人仿佛置身于银河星海，如梦似幻，羿心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死死抓着景吾衣角不放。

　　毛然呆呆跪在原地，此番神仙惊天动地的显灵，显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不过瞬间的事情，光芒顺着他们来时的暗道一路飞速而去，羿心坠就像一颗心脏终于回到了属于它的身体里，整个禹穴散发出勃勃生机，青铜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戚世钦拉着景吾后退两步，门开了。

　　门开之后，弈心坠完成了它的使命，内里慢慢暗淡下来，像被吸干灵气的宝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景吾连忙拾起，原本剔透的弈心坠再没有了光泽，内里盈彩的流光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块蒙尘的空壳。

　　景吾轻叹一声，回身将坠子挂在羿心颈上，仔细地塞回他胸口，羿心瘪嘴，忍了忍，没有哭出来。

　　铜门后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戚世钦抬手扔了一样东西进去，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凌厉的破空声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戚世钦道：“里面果真有机关，小心一些。“

　　戚世钦打头阵，景吾与羿心紧随其后，毛然犹豫了半天，还是一咬牙跟了进去。

　　铜门自动关上，大禹像又恢复了持钺站立的姿势，黑暗中戚世钦下意识护在了景吾身前，下一刻火光亮起，原来是毛然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和燃烧棒，毛然解释道：“村里附近山多，回来的时候我都会带着这东西以防万一。”

　　戚世钦点点头：“毛大哥，借用一下。”戚世钦拿过火折，小心翼翼摸索到墙壁一角，往铜制的壁灯上点了一下，壁灯脩然亮起，并顺次自动引燃了其他壁灯，火苗环绕墙壁一圈，这个空间的全貌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座无比空旷的大殿，穹顶墙壁都是普通的石壁，与青铜门巧夺天工的壁画相比，可以算是朴实无华。他们站在一条宽阔的石道中间，两边每隔几步远就有一对相对而立的石像牲，有三足鳖、天鹿、龙马、九尾狐，形态各异，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对三足鳖，羿心好奇地张望，忽然发现左边那座三足鳖巨大的鳖壳上，深深嵌着一颗……毛豆？

　　羿心：“……”

　　景吾道：“神道？”

　　“应该是。”戚世钦道：“但神道怎么会修在地下？”

　　“这个东西我见过的。”毛然指着三足鳖道：“这是帮助禹神治水的神兽，禹庙里也有一样的雕像。”

　　戚世钦粗略地数了一下：“一共十二对。”

　　神道很长，石像牲后面是两个细长的池子，没有别的路可走。

　　戚世钦剥了几颗毛豆，不带内力地扔出去，落到神道中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景吾道：“羿心，不要碰任何东西。”羿心伸向三足鳖的手顿时缩回来，乖巧地应了一声。

　　戚世钦率先开道，走了大约一半，四周依旧一片寂静，没有机关暗器，但戚世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毛然举着火把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神兽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看着我们？”

　　“什么？”戚世钦与景吾同时回头，他们一路经过三对石像牲，原本相对而立直视前方的三足鳖，龙马和天鹿，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已经转向斜前方，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羿心瞬间汗毛竖直，哇哇叫着扑向景吾。

　　“鬼鬼鬼……”羿心喊道：“哥哥！有鬼！！！”

　　羿心人小嗓门大，喊声在空旷的陵穴里回荡，毛然被他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燃烧棒扔了出去，嘭地砸到远处一座看不清样式的石像身上。几乎同时，似曾相识的破空声脩然响起，眨眼间把小臂粗的燃烧棒削成数段。

　　毛然：“……”

　　暗器从石像内部发出，像无数把薄如蝉翼的软剑，速度极快，瞬间弹出又瞬间收回，如果对象是个人，立刻就能被绞杀成碎片。

　　戚世钦头疼地揉了揉耳朵：“安静。”

　　他们已经走到神道中间，身边是两尊九尾狐石像，戚世钦等了一会儿，机关没有再发动，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经过石像的时候九尾狐仿佛有感应一般，脑袋果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转向。

　　戚世钦朝景吾做了个手势，景吾心领神会，挡在毛然和羿心身前，带着他们后退几步，与戚世钦拉开距离，九尾狐面朝戚世钦一动不动。戚世钦心中有了猜测，他立刻朝景吾走了两步，九尾狐的脸随即转向，视线一错不错地跟着他。

　　“果然，问题出现在我身上。”戚世钦道：“你们不要跟太近，离我远一点比较安全。”

　　景吾皱眉：“莫非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戚世钦浑身上下除了几个装行李的包裹，就只剩下手里的大夏龙雀，戚世钦抬起刀：“难道是它？”

　　毛然和羿心已经被吓得一身冷汗，这两人还在心平静气地讨论这种问题，毛然忍无可忍道：“不论如何，能不能先先先……从这里过去再说！实在是……太太太太恐怖了！”

　　羿心慌不迭点头，生平第一次如此赞同这傻大个的话。

　　戚世钦道：“也对，此地不宜久留。注意不要碰到石像上任何东西，景吾，你护着他们，最好与我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

　　“嗯。”景吾道：“你自己小心。”

　　戚世钦握住刀柄，刀尖向前开路，依次经过巨象、卧牛、石虎，几对石像无一例外，视线全都紧随戚世钦的脚步，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事发生，平静得近乎诡异，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凉。

　　最后一对石像牲是两条应龙，也是唯一一对左右形态各异的石像。应龙有翼，传说曾助大禹擒获水怪支无邪，是大禹治水的功臣，左边的应龙龙首朝上，双翼展开，周边祥云环绕，呈飞天之势，右边的则恰恰相反，龙首朝下，双翼收紧，下方波涛汹涌，呈入海之态。奇怪的是，戚世钦持刀经过，这对石像却纹丝不动。

　　神道走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神道尽头不是正式的陵寝大殿，而是一座不规则圆形水池，道路在两条应龙处一分为二，一左一右环绕水池两边，水池后是一处类似祭坛的高台。

　　戚世钦：“走哪边？”

　　景吾疑惑道：“看这两条龙的样子，会不会是意有所指。”

　　戚世钦摩挲着下巴：“一条上天，一条入地，会是什么意思呢……”

　　一路风平浪静，羿心又不那么害怕了，景吾和戚世钦站在石像前细细查看，他放开景吾的手，鬼使神差走到另一边龙首朝下的石像面前。石像一眼看上去威武无比，但细看龙首的神态，双眼紧闭，龙口大张，而龙身微微蜷缩，龙尾下垂，比起惊天动地的龙吟入海，更像是这应龙挣扎着被从天上打落下来后即将坠海。

　　“娃娃，你在看什么呢？”毛然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凑到石像面前：“这龙凶得很哟，你不怕吗？”

　　羿心不屑道：“当然不怕，我又不是你。”

　　毛然好脾气地笑了笑，羿心继续盯着龙首，忽然发现龙口里面有东西，羿心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哥哥，这条龙嘴里有龙珠……啊！！！”

　　羿心指尖刚碰到龙珠的一瞬，感觉这颗龙珠好像是活动的，几乎同一时间，羿心脚下陡然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空洞，毛然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有别的反应，一把抓住羿心的衣角，结果去势太猛，两个人双双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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