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问

　　第27章三宝

　　戚世钦与景吾听见动静回头的时候，原本站在一侧的羿心和毛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没有丝毫痕迹。

　　“羿心！羿心！”景吾急道：“人呢！”

　　戚世钦：“应该是掉到什么机关暗道里去了。他刚才说什么？哪里有龙珠？”

　　景吾和戚世钦围着龙首朝下的石像牲，上上下下仔细找了一遍，根本没有发现羿心所说的龙珠。

　　景吾眉心拧成川字：“会不会是机关发动之后，那枚龙珠就不见了？”

　　“有可能。”戚世钦道：“另一尊石像呢？”

　　另一尊石像龙首朝上，约两人高，景吾三两步跃上石像底座，伸手一摸：“不错，这尊应龙口里也有一颗龙珠，还是能活动的。”

　　戚世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到脚下传来一阵无声的颤动：“景吾，地面好像在下沉！”

　　仿佛为了印证戚世钦的话，整条神道由远及近分成一段段，开始接连往下沉，景吾站得较高，看得更清楚：“不只是下沉，还有东西漫出来了。”

　　石像后面两边长方形池子里的水忽然暴涨，迅速沿着神道漫延过来，最远处三足鳖附近的神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石像立在原地，看起来倒真像一对神鳖在海中遨游。戚世钦猛然回头，正前方的圆形水池同样有了动静，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整座大殿根本就是建在水面上的！

　　“左边！”景吾道：“左边这条路在上升。”

　　戚世钦一把将景吾拉下来，两人同时跳上水池左边缓缓上升的圆弧形石道，转眼间水面已经没过他们原本所在的地面，戚世钦道：“这石道太窄，往前走，爬上那座高台，注意别碰水！”

　　景吾在前，戚世钦在后，两人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后站到了大殿尽头的祭坛上，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宽阔的神道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十二对石像静静地端立在水面上。

　　景吾惊讶道：“这是……”

　　东北角忽然泛起一阵涟漪，两个黑影飞速从水里窜出来，略过三足鳖石像，一闪而逝，石像的机关同时被触发。唰唰唰！三足鳖口中喷出数把软剑，其中一个黑影怪叫一声，砸到了水里。

　　戚世钦：“水里果然有东西。”

　　景吾回头：“你怎么知道？”

　　“之前青铜门上的大禹治水图意有所指，开门前巨龙身下出现了一个形似猿猴，四肢带铁锁的水怪。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水怪无支祁。”戚世钦道：“无支祁的原型有很多种传说，最接近的一种就是水猴子。”

　　“水猴子？”

　　戚世钦道：“不过我也仅是猜测，总之先离水面远一些，这里水域宽阔，那东西不会只有两只，虽然未必伤得了你我，但长久生活在地底下的怪物，多少沾了些阴气，能不碰，还是不碰为好。”

　　景吾点点头，环绕一圈，忧心道：“这上面什么都没有，羿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戚世钦的表情有些凝重，羿心与毛然必然是掉到了别的地方，这大禹陵危机四伏，迷雾重重，毛然武功一般，羿心虽然鬼机灵，但真要遇到危险，几乎无法应对。

　　“啊！！！！”羿心边叫边往下坠，嘭地一声掉进了水里。这孩子平时娇贵得很，从来不会水，只会张牙舞爪跟个秤砣似的往下沉。

　　毛然紧随其后，入水后眼疾手快地抓住羿心的右脚踝，直接将他拖出水面，羿心呛了几口水，已经不省人事晕了过去。毛然抱起他环顾四周，这像是一条地下暗河，他们踩中陷阱之后掉进一个近乎垂直的河道里，滑行了一会儿才掉到这里。

　　虽是暗河，四周的山石却隐隐有细碎的红光，连带着四周也明亮起来，毛然看了看头顶上的空洞，距离水面起码有两丈，原路返回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暗河周围全是山壁，根本没有可以上岸的地方。

　　“娃娃，娃娃！”毛然心中着急，漂浮在水里晃了晃羿心的身体：“娃娃，你没事吧，快醒醒！”

　　羿心毫无反应，毛然深谙水性，知道现在应该立刻将他身体里呛进的水拍出来，否则即便不伤及性命，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进桥洞之前，渠老爹曾经嘱咐过，让他好好保护这个孩子，而现在……

　　毛然咬紧牙根，一手环抱着羿心一边拼命往前游：“娃娃，你坚持住，坚持住听见没有！”

　　底下暗河水流湍急，毛然顺流而下，很快找到一处可以上岸的浅滩，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一只胳膊搂住羿心的肚子，拼命拍打他的后背：“娃娃，快醒醒！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毛然边拍边喊，嗓音带上了哭腔：“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各路神仙保佑这娃娃平安无事……快醒醒啊！”

　　终于，神仙显灵，在他即将把自己吓死之前，羿心终于喷出几口水，有了动静。

　　“咳……咳咳！”羿心咳嗽着醒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张放大的脸倒立着贴到他面前。

　　毛然惊恐道：“娃娃！知道我是谁吗？看看这是几？”说罢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羿心目光呆滞地望着他，毛然以为他还没醒，连忙狠狠地又拍了两巴掌：“快快，把水全都吐出来！吐出来就没事了！”

　　“停！！！”羿心恼羞成怒道：“你以前是杀猪的吗手劲这么大！内脏都被你拍吐了！快放我下来！”

　　手忙脚乱地把人摆正，听声音羿心精神头很足，毛然放心不少，但还是继续关切地问：“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还想咳嗦不？头晕不晕？”

　　羿心狂翻白眼，把人跟吊山鸡似的吊了半天，你说晕不晕啊蠢货！羿心缓过一口气，四处望了望：“这是哪里？美人哥哥呢？”

　　毛然把他们落水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跟着你掉进来之后地板立刻就合上了，戚兄弟他们两口子应该还在上面。”

　　“什么？！”羿心叫道：“也就是说，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羿心哀嚎一声，一脸生无可恋，本小公子真是倒大霉了，跟谁不好，偏偏跟这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傻大个一起掉进这鬼地方，再不济，戚无赖也比这货强啊！

　　“娃娃别怕，有我在呢。”毛然自作多情地拍拍胸口：“我会保护你的。”

　　就是因为你在我才怕啊！羿心内心咆哮道。

　　这片浅滩不过刚刚够落脚，周围没有任何出口，唯一的办法只有继续顺着暗河往外游，争取找到别的出路。

　　“你说……你要背着我游出去？”羿心撇着嘴嫌弃道：“行不行啊，不会沉下去吧？”

　　毛然道：“放心吧娃娃，我从小就在青碧溪边长大，水性好得很，绝对呛不着你。”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羿心哭唧唧地像个怨气包，泄愤般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爬到了毛然背上：“喂！你小心一点啊，要是摔到我，我爹爹饶不了你。”

　　景吾和戚世钦不在，羿心骄纵蛮横的本性暴露无遗，毛然依旧好脾气道：“不会不会，搂紧我的脖子，这就下水了。”

　　祭台一侧紧挨山壁，三面临空，上面干干净净连根草都没有，戚世钦挖地三尺，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景吾进入暗道以来就觉得胸口发闷，两次运功之后越发严重，熟悉的钝痛一阵阵心口传来，按理说这倒霉的旧伤虽然棘手，但不会发作得这么频繁。景吾看了一眼四处晃悠的戚世钦，要不是被这家伙吓得，当时也不会目眦欲裂地妄动真气。

　　景吾有些站立不稳，忙扶着墙壁靠坐下去。

　　“景吾，你怎么了？”戚世钦从祭台另一端走过来：“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景吾深吸了口气：“没事。”

　　戚世钦以为他在担心羿心，便安慰道：“那小鬼命硬得很，暂时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不要太担心。”

　　大殿占地颇广，祭台犹如一座孤岛，几乎无路可逃，景吾道：“嗯，我们被困在这里，得想办法出去再说。。”

　　“先休息一下吧。”戚世钦挨着景吾坐下，发现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戚世钦伸出手，刚要碰到景吾的额头，就被景吾下意识躲开了：“真没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戚世钦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回来，讪讪道：“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吾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不太礼貌，便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戚世钦：“……”

　　戚世钦脸色古怪：“哦。”

　　景吾：“……”

　　可能是旧伤影响，景吾觉得自己脑子不大清楚，频频犯蠢，还是赶紧闭嘴的好。

　　戚世钦平时脸皮堪比城墙，但面对景吾，反而越来越做不出初见时那样自如地调笑，越是倾心，就越是小心翼翼，黎山上登徒子一般的做派，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个吃错药的傻老帽。

　　“对了，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戚世钦转移话题道：“进入毛家村之前，我曾经收到薛郁的传信。”

　　景吾道：“关于陈和安的？”

　　“不是。”戚世钦道：“陈和安的事出城之前才传信，不会这么快有回音。不过这件事，跟陈和安也脱不了干系，薛郁说他在杨展的折冲府里，发现了一批隐秘的私兵。”

　　“私兵？”景吾惊诧道：“身为折冲府都尉，杨展竟然敢私募兵马，他不怕掉脑袋吗？”

　　戚世钦道：“更惊人的是那些私兵的兵器，你要不要猜猜看，他们的兵器是什么？“

　　景吾一双眼睛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戚世钦：“兵器……莫非又与神秘的锻造之术有关？”

　　戚世钦道：“不错，你还记得那柄内藏乾坤的凶器吗？就是那种刀，唯一不同的是刀柄里并没有机关，刀身却无坚不摧，比寻常兵器好了万倍。”

　　“兵器……私兵……”景吾道：“难道这就是汗青天和折冲府的勾当？”

　　景吾转眼一想：“可若是这么说，那五铢案又是何人所犯……”

　　戚世钦道：“若我没有猜错，汗青天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内部至少分成两派。那日在小香镇，两个刀客亲口说过，李琛当时杀的人全都戴着白面具。”

　　景吾明白过来：“李琛当夜杀的就是今天的面具人，这些人手里有织焰，必然是汗青天或者赤寰的人，李琛身为司墨，为什么会杀汗青天的人？”

　　景吾和戚世钦都被织焰乱了心神，竟然一个都没注意到这条明显的线索，如果不是羿心无意的提醒，说不定就要错过了。

　　“是……”戚世钦眸色深沉：“而且李琛，也许还与另一个人有关系。”

　　“谁？”

　　戚世钦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黑白赤青四位司墨，已经出现了三位，不知道这最后一位，又会以什么方式登场。”

　　“额……”景吾有点词穷，这最后一个应该不会有登场的机会了。

　　戚世钦没有注意景吾的表情，继续道：“我还有一个猜测，陈长史被灭门，或许也与杨展豢养私兵有关。”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景吾道：“也许陈长史发现了什么，才被杨展匆匆灭口。杨展性子粗暴容易坏事，冲动之下留下不少破绽，汗青天的人想要亡羊补牢，又得知大夏龙雀的下落，才临时想了个栽赃你的计划。”

　　戚世钦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知我者，景吾也。”

　　景吾嘴角勾了勾：“那这个亡羊补牢的人……”

　　“还用说么，肯定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陈和安。”戚世钦道：“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姓陈，只可惜现在身处封闭之地，薛郁的回信暂时传不过来了。”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戚世钦幽幽叹了口气，想再多也不如找到一条出路有用，实在不行先踩着石像遛一圈，也许又能阴差阳错触发什么机关也说不定。

　　两人正一筹莫展，景吾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你听到了么？”

　　戚世钦一跃而起，贴近山壁：“……这后面好像有人声。”

　　“果然。”景吾侧耳倾听，虽然极其微弱，但山壁后确实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叫喊声。

　　戚世钦与景吾对视一眼，对准山壁同时发力，轰地一声，上面豁然出现一个大洞，这后面果真是空的。

　　“救命啊！别追我啊！”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为什么追我不追他！我看起来会比较好吃吗！啊啊啊！”

　　景吾听罢浑身一震，足尖轻点，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哎……”戚世钦本想先看看情况再说，没想到景吾动作居然这么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戚世钦脚步不停，紧跟着景吾钻了过去。

　　山壁后面是一间略小的石室，戚世钦猜测此处应该已经进入了会稽山山腹，由于地势较高，四周不见水系，石室里陈设简单，不见棺椁宝藏，只有碎了一地的陶器，各式各样的耒耜犁头和人俑，样式都非常古老。比较突兀的是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石室里上蹿下跳，大喊大叫，身后一只半人高的怪物正张牙舞爪地追赶他。

　　这人听见石室另一头的动静，立刻调转方向，朝戚世钦与景吾飞奔而来，边跑边喊道：“何方英雄！快来救命啊啊啊！！！……咦？”

　　戚世钦发现这人虽然姿势猥琐，速度倒不慢，步伐还颇有些眼熟，转眼已到跟前，景吾率先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景吾！！！”戚世钦明明白白地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了喜极而泣四个字：“原来是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宝贝……”

　　话没说完，景吾拉住他的手向后一甩，将人推到戚世钦身上，转而迎向身后的怪物，景吾顾不上看清怪物的模样，直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胸口，怪物哀嚎一声，嘭地砸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景吾转头，语气急切又关心：“没事吧？”

　　这人笑嘻嘻道：“当然没事，也不看我是谁，这小东西怎么能伤得了我。”

　　戚世钦冷眼旁观，那刚才叫得杀猪似的人是谁，抱头鼠窜的人又是谁？

　　戚世钦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朴素，腰间挂着个酒壶，长相非常帅气，就是笑起来有些不正经，不仅表情浮夸，气质猥琐，还谈吐粗俗，没脸没皮，总之浑身上下都不太顺戚大人的眼。

　　还“你的宝贝”，谁他娘的是你宝贝啊？！

　　“景吾……”戚世钦皮笑肉不笑道：“这位，不介绍一下吗？”

　　“咦？你认识我们家景吾？”这人眼睛瞪圆：“你是谁啊？”

　　戚世钦：“……”

　　“我们家”？？？！！！

　　景吾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却并没有反驳，包容中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亲近，景吾的性格戚世钦再清楚不过，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如此，戚世钦的心情瞬间降到冰点。

　　戚世钦勉强维持着风度：“在下戚……”

　　“一个朋友。”景吾抢先打断道：“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戚世钦：“……”

　　这人瘪着嘴，委屈无比指着斜对面的墙角道：“我是被那个小子强行拉进来的！唉？人呢？”

　　景吾头疼地揉揉眉心：“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这人指天发誓道：“真的！刚才这里真的有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戚世钦感觉自己仿佛是多余的。

　　“景吾，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喝醉。”这人泫然欲泣道：“我最近都没有惹事，千万不要没收我的酒壶……哦对了，霜醉酿得怎么样了？可以喝了吗？”

　　“不可以。”景吾斩钉截铁道：“想都别想。”

　　这人迅捷无比的抓住了景吾的袖子，娘们儿兮兮地摇了摇：“景吾……”

　　戚世钦：“……”

　　戚世钦的笑脸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此生的耐性和风度都一次性耗光了。

　　景吾对他的哀求充耳不闻，戚世钦忍无可忍道：“这位兄台到底何方神圣，景吾真的不介绍一下吗？”

　　“要介绍要介绍，我叫川凉，就是那个川北凉粉的川凉。”川凉笑眯眯道：“景吾是我家大宝，团团是我家二宝，我是我家三宝！”

　　戚世钦：“……”

　　景吾：“……”

　　戚世钦由衷觉得，世上再没有人比此人更适合“蠢货”俩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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