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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戚世钦!”杨睿贤身着锦衣,咬牙切齿地走进来,环顾一圈后皮笑肉不笑道:“让我好找,原来是跑这儿风流来了,怎么,什么时候云中来也开始做皮肉生意了?”
杨睿贤是杨相最宝贝的小公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地位尊贵,只可惜本人不像他的名字,既不睿,更不贤。
古寒额头沁出一阵冷汗,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原来是杨公子,失敬失敬,不知您大驾光临……”
“滚开!”杨睿贤一把推开古寒,径直走到戚世钦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可真是好算计,用自己玩儿过的东西故意恶心我不说,还顺带敲了我一大笔钱,我先前倒是小看你了!”
戚世钦不紧不慢地整整衣领,慢条斯理抬起头:“嗯?”
杨睿贤忍着怒气,冷冷道:“戚世钦,你别给脸不要脸,上回让你逃过一劫,是你命好,这回我看你怎么狡辩!”
“原来杨公子是在与戚某说话……”戚世钦单手扶额,笑道:“近日戚某耳朵不大好,除了人话,其他一概听不清,杨公子可否再重复一遍。”
杨睿贤瞬间大怒:“姓戚的!别以为有他护着,老子就不敢动你!你算是什么东西,别说现在,就是以前,要弄死你你也只有乖乖谢恩的份儿!!!”
“谢恩……”戚世钦微微一笑:“这个自然,谁不知道这长安城是杨家的天下,杨公子说一不二,戚某如何敢招惹。”
杨睿贤盛怒之下一时失言,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字眼,杨睿贤后悔不迭,脸色白了白:“休得胡言!长安乃至天下都是李家江山!何时能改他姓!你别血口喷人!”
戚世钦抬眼:“哦?”
杨睿贤怒气更盛,偏又拿他无可奈何,他狠狠一跺脚,刀子似的眼神割过戚世钦的脸,射向了其他人。
同为双绝,杨睿贤可跟戚世钦不一样,古寒根本不敢招惹这尊大佛,他见状连忙将韵风阁的乐官清退,在座其余几人立刻作鸟兽散,告辞的告辞,装醉的装醉,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傅恒远和何初名还坐在原地。
戚世钦道:“初名,今天日子不好,我们改日再聚,你先回去。”
何初名幽幽地瞥了一眼杨睿贤,婀娜起身,带起一阵如兰香氛,飘飘然去了。
杨睿贤盯着何初名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傅恒远嗤笑:“杨公子,回神了。”
戚世钦神情不耐:“何事,说吧。”
杨睿贤冷哼一声,从身后的随从里抓出一个清秀少年,一把推倒在戚世钦面前:“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要个说法。这个琦玉你认识吧?“
戚世钦垂下眼睫,看着眼前的人。
琦玉不过十六七岁,脸色苍白地伏在地上,飞速地扫了一眼戚世钦,又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杨睿贤咬牙切齿道:“戚世钦,他早就是你的人了,那次拍卖根本是个圈套,就是为了引我上钩。我着人检查过,琦玉确是已经失身,怎么样,你还有何话说?”
戚世钦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杨睿贤继续道:“南华馆老板亲口告诉我,琦玉足足有两个月只接你一位客人,专一深情得很呐,只不过他是清倌,从来不卖身,不知竟然与你……啧啧,戚世钦,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戚世钦从始至终闭口不言,杨睿贤以为他做贼心虚,咄咄逼人道:“戚府怎么就穷到如此份上,让堂堂戚三公子不惜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其实你又何必呢,想要钱直接开口,我杨家无论如何也能添补一二……”
“琦玉。”戚世钦突然开口,似笑非笑:“为何要这么做?”
琦玉攥紧拳头,伏着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没有答话,更不敢抬头。
杨睿贤上前一步,指着戚世钦的鼻子:“戚世钦,你为人太不地道,平康坊乃至长安城也没这规矩,今天我要是讨不到个说法,你别想出这道门。“
戚世钦站起身,他比杨睿贤高半头,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你待如何?还钱吗?”
杨睿贤往后退了半步,梗着脖子:“还钱?啊呸!那笔春钱老子才不稀罕,现在要么你把他给我变回原样,要么就去我杨府门口,跪着叫三声爷爷,我就放过你。”
戚世钦闻言笑了。
一个黑影瞬间从二楼雅间飞出,精准地掉入中庭的锦鲤池。
杨睿贤惨叫一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已经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池水中,半晌爬不起来。
大厅里吃饭的食客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中庭里鸦雀无声,待看清池中人的面目,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这不是那位……谁这么大胆,不怕掉脑袋吗?】
【嘘!你看二楼,八成是戚三公子,这二位积怨已久,也只有他敢碰这位小祖宗了。】
【怎么会,戚家不是早就……戚三公子哪儿来这么大气性?】
【谁知道呢,快走快走,小心惹祸上身……】
戚世钦从风荷举走出来,身后杨家的侍从打手躺了一地。
“对不住了古老板。”戚世钦笑笑:“给您添麻烦了。”
古寒苦着一张脸:“好说好说,可是戚大人,这……这这可怎么收场?”
傅恒远跟在戚世钦身边,笑道:“怕什么,账全记在他头上就是了。”
古寒叹了口气,劝道:“戚大人今日……也是冲动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何必非要动手……”
戚世钦看着池内四脚朝天的杨睿贤,眼神冰冷:“他活该。”
杨睿贤狼狈不堪地从池子里爬出来,朝远远的围观之人怒吼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然后颤颤巍巍地指着楼上骂道:“戚世钦!你竟然敢跟我动手!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杨睿贤气得全身发抖,随手抓了个人:“……你,就是你,给我去把金吾卫的杨涣叫来!还不快去!!!”
杨睿贤气急败坏的话音刚落,云中来门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队金吾卫鱼贯而入,持刀将云中来从上到下迅速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名为杨涣,任右金吾卫统领,生得人高马大,不苟言笑,人称铁面将军。
杨睿贤一见是他,立刻激动道:“杨焕!杨焕!你来得正好,快把戚世钦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拿下!”
杨焕看着变成落汤鸡的杨睿贤,微微皱眉:“见过小公子。”
杨睿贤胡乱摆摆手,指着站在二楼的戚世钦道:“快点……把人拿下!立刻!”
杨焕踟蹰片刻,没有动作,而是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人。
“你聋了吗?我说,让你把他拿下!”杨睿贤声音嘶哑,大声吼道:“你还在等什么!!!”
“他可能,是在等我。”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大堂一角传来,在空旷的中庭中分外明显。
杨睿贤烦躁的转头:“谁……”
杨睿贤眼睛瞬间睁大,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杨焕见状立刻迎上去,刚想行礼,年轻人微微摆手:“不必。”
“是。”杨焕已知其意,轻轻应了一声,便恭敬地退后半步不动了。
“皇……皇……”杨睿贤哆嗦着想说什么,年轻人冰冷的眼神扫过来:“闭嘴。”
杨睿贤慌不迭把嘴边的字咽下去,脸色惨白地装起了缩头乌龟,杵在原地不动了。
年轻人不再理他,而是在众目睽睽中,不急不慢穿过中庭,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微微抬头对着戚世钦笑道:“世钦哥哥,好久不见。”
戚世钦面沉如水,右手轻轻握拳,一言不发地看着年轻人。
“世钦哥哥,许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戚世钦依旧一动不动,年轻人笑容不变,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却有好多话想对你说,这里不大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叙旧可好?”
年轻人说完,也不待戚世钦回答,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好像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打个简单的招呼。
金吾卫列队两侧,经过杨睿贤时,年轻人脚步一顿,侧头轻声道:“最近,你还是别出门了罢。”
“是是是……”杨睿贤大气也不敢出,在心里狠狠给自己两耳光。
年轻人走出云中来,路边早已停好一辆马车,马车旁边一名佝偻的老奴恭敬地放好脚蹬,小心翼翼把人扶了进去。
“戚大人,请罢。”杨焕硬邦邦道。
戚世钦顿了顿,末了还是随着杨焕去了。
金吾卫鱼贯而出,杨睿贤被惊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上寻仇找茬这样的小事,屁滚尿流地躲回府里,再也不敢出来。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古寒看着空旷的大堂,仿佛刚才变故只是一场幻觉。
傅恒远拍拍他的肩:“行了,散了吧。”
“那位年轻公子好大的来头,连杨公子都……”古寒眉头暗锁:“戚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傅恒远笑笑:“无事,人家不是说了吗,叙旧而已。”
古寒还在琢磨:“可他究竟是……咦,傅公子,你认识那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啧啧……”傅恒远刷地把折扇合上,也不再卖关子:“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杨公子的姐夫。”
傅恒远顿了顿,好心加上一句:“今晚的事,便当从未发生过罢。”
姐夫?这杨公子据说只有一个姐姐,是……
古寒刹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戚世钦走到马车边,垂手站定,佝偻的老奴笑眯眯地抬起手臂:“戚大人请,奴才搀着您。”
戚世钦躬身:“不敢劳动念公公,戚某一旁随行便是。”
“世钦哥哥。”年轻人的声音从车架内传来:“上来吧。”
这声音清俊悦耳,却自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威严与从容,这是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韵,戚世钦不再多言,掀帘坐了进去。
马车不算大,内里布置却极其精巧,软枕茶筑一应俱全。
深秋已至,夜凉霜寒,年轻人身上披着一件狐尾风毛软氅,双手环抱一只楼空雕花描金手炉,车内的檀木小筑上还温着一壶热茶。
这人还是那么怕冷。
戚世钦垂下眼睫:“见过皇上。”
李桓笑意淡了许多:“不必多礼。”
“是。”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世钦哥哥。”李桓打破了沉默,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杨睿贤口中的琦玉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还请唤臣全名,哥哥二字臣实在担当不起。”戚世钦躬身答道:“那位琦玉是臣于风月中相识的故旧,与杨公子的过节不过市井俗事,说出来恐怕脏了皇上的耳朵。”
李桓脸色沉了下去:“你非要与我如此生疏吗?”
戚世钦:“臣不敢。”
李桓抬手,啪地一声,小筑上的茶杯被扫了下去,热茶泼溅一地。
“主子?”念公公听见车内动静,忐忑地问了一句。
李桓揉了揉眉心:“无事。”
李桓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任由戚世钦握拳行礼,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一直保持了到太极宫宫门。
待马车停稳,李桓一把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朝紫宸殿走去。念公公见皇帝神色不虞,连忙悄悄向戚世钦使眼色,戚世钦视而不见,表情平静地从马车上下来:“臣……恭送皇上。”
李桓忍无可忍:“谁让你恭送!进来!”
戚世钦顿了顿:“夜深露重,皇上龙体要紧,臣不敢叨扰,还请容臣告退。”
李桓猛地转身:“进来!朕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是。”
戚世钦一个九品芝麻小官,轮不到他上朝,平日别说进内殿,连太极宫的门槛都摸不到,更何况是皇帝的寝殿紫宸殿。
紫宸殿啊……
戚世钦有一瞬间的恍惚。
流水光阴似箭,太极宫与紫宸殿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宫垣高筑,巍巍间透着皇家特有的威严与冰冷。
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李桓已经换上明黄色的常服,戚世钦垂着眼恭敬地站在一边,礼数严谨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桓余怒未消,看也不看戚世钦一眼,径直坐到案桌后开始批改奏折,室内一时针落可闻。
过了近一个时辰,戚世钦快被那倒霉的香薰得睡着了,李桓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皇上,已经亥时了。”念公公端着一盅雪梨羹走进来:“明日还要早朝,早些歇息吧。”
李桓闻言放下笔,端起骨瓷盅喝了一口,仿佛刚刚想起殿里还有另一个人,看向戚世钦:“你怎么还站着,来人,赐座。”
念公公连忙张罗,让人搬了一张座椅放在戚世钦脚边。
戚世钦默默地站了这么久,双腿已经快要没了知觉,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触李桓霉头,从善如流地坐了。
“世钦哥哥。”李桓搅着手中的羹汤,面容柔和不少:“你回京这么久,为何也不来见我?”
戚世钦站起身,礼数规矩得近乎刻意:“臣一介小吏,身居微末,怎敢随意求见天颜,望皇上赎罪。”
啪哒,瓷勺碰撞在骨瓷盅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自始至终,也只肯跟我说这些。”李桓自嘲一笑:“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戚世钦表情淡淡:“臣不敢。”
“不说便不说吧。”李恒长叹一声:“我也只是许久未见故人,想与你叙叙旧罢了。”
戚世钦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李桓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浑身涌上了深深的无力感:“你……算了,那便说点别的,朕再问你一遍,那个琦玉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朕也有法子知道。”
戚世钦不置可否:“既然皇上想知道,有何不可说。”
琦玉是戚世钦回京后偶然遇见的,才情一流,却身世悲惨。此人心思机敏,不甘心这么流落风尘,便私设了一巧局,想利用初夜拍卖的机会将自己赎出火坑,戚世钦一时怜悯,便答应帮他应局,没想到琦玉临场反水,私吞了戚府的钱财不说,现在更是倒打一耙,引得杨睿贤找上门来。
如此这般,戚世钦也算即由自取,自身不正,难怪专门招惹这些遭瘟的烂事。
李桓冷笑:“原来如此,朕还听说,为了赎人你连先帝赏赐的重纹玉磬都当了,此事可当真?”
戚世钦一脸惊讶:“皇上从何处听到如此荒唐之言,先帝赏赐给戚家的东西,桩桩件件,戚府只会感谢天恩浩荡,万万不敢有半分不敬,更何况是拿出去当了。”
是真是假,戚世钦心里最清楚不过,李桓不欲与他争辩:“如此,那朕便放心了。不过这个琦玉不知好歹,不分是非,还是不留的好,改日……”
戚世钦打断道:“多谢皇上费心,这世上以怨报德的人多了,臣早已习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琦玉又算得了什么?随他去罢。”
闻言,李桓的脸色忽然白了白,喉头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戚世钦开口:“时辰不早了,若皇上再无他事,还请容臣告退。”
李桓垂眼:“宫门已经落匙。”
戚世钦:“无妨。”
“也是,这点宫门定然拦不住你。”李桓苦笑道:“罢了,你去吧。”
“臣,告退。”
念公公将戚世钦送出殿外,回来见李桓还坐着发怔,便轻声道:“皇上……那件事……”
李桓回神,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字一顿道:“告诉太傅,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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